第17章

第17章 第 17 章

周衍打電話的時候, 餘笙在沙發上拿着電視遙控板,在聽不懂的西班牙語頻道之間來回切換。昨天晚上她摔壞了手機,這個時代沒有電子設備, 跟山頂洞人也沒什麽區別。

他出來之後,兩個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關于這通電話的問題。

餘笙敏感地覺察到他和電話那頭的人溝通得并不愉快。

周衍開車帶她去了南部的城區,兩個人找了家當地風味的海鮮餐廳用餐。

等餐期間, 餘笙始終盯着水箱裏的螃蟹發呆。

“你怎麽這麽安靜?”周衍笑道。往常出去吃飯, 餘笙會在手機上不停刷最近很火的貓meme視頻, 那幾個BGM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她還是樂此不疲。

她轉回視線的時候有個眨眼的動作,像是給他翻了個白眼。

“手機壞了。”

周衍一怔:“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

周衍的笑容斂起來。他很輕易地推斷出,這是她在晚飯之前去陽臺接電話時發生的事。之後她就進來坐在他身上,腰肢柔軟, 纏着他, 求他。

他做過很多叛逆的事。高中陪宋成致校外打架, 導致對方鼻梁骨斷裂,周宗國罰他在接近四十度的夏天在院子裏站了三天軍姿。有一年滑雪的時候過彎故意加速,直接甩到防護網上, 下面就是白茫茫的懸崖。以及把手術刀插進那個歹徒的心髒。

亂搞男女關系絕對不是其中之一。但當餘笙用那雙不聚焦的眼睛看他,求他,再說出“想要”兩個字,他沒有一點力氣抵抗,只能陪她溺在海裏。

餐桌上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服務員把海鮮飯端上來。

“下午想不想去出海?據說可以看鯨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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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回答平淡, 聽起來也沒那麽有興致。

但餘笙真正坐在船上, 看到海面上躍出的海豚, 情況又變了。

她興奮地跟向導聊天,當地向導說他們很幸運, 因為大多數游客只能看到領航鯨,而海豚則需要碰運氣。

“周三你拍到照片了嗎?”返航的時候,餘笙才想起來問。

“拍了。”

餘笙往下翻了,誇獎:“你拍得好好,回去能發給我嗎?”

船上晃悠,領航鯨離船近的時間不過一兩分鐘,用手機很難拍攝,但他完美抓拍到了兩只鯨魚躍出水面的那一幕。

“行。”他收起手機。

餘笙如果有心往上翻,會發現一開始的幾張都是她踩在欄杆邊眺望遠處海豚的場景。

從碼頭走回來已是傍晚,但沙灘上的人依舊不少。餘笙學着那些游客脫下鞋,光腳踩在柔軟的沙子上。海浪一陣一陣沖過來,又退下,周而複始。

最後她找到岸邊給游客準備的水龍頭,沖幹淨滿腳的沙,然後可憐巴巴地看着周衍。

周衍瞬間懂了她的意思,蹲下來任由她爬到背上。

他背着她,沿着沙灘往停車場走。

餘笙被海面上反射的霞光晃到眼睛,半眯着問:“我是不是很重?”

她沒怎麽關注過體重。但理論上她服用的苯乙肼可能會導致體重增大,陸姍央說的。

“不會。”周衍颔首,把她往上托了托。

餘笙的食量在肉眼可見地變好,他剛住進來的時候,她連半碗飯都吃不完,現在偶爾還可以添點。但那點增加的重量在他眼裏可以忽略不計。

*

沒有手機也有好處。餘笙徹底隔絕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推送消息,也不去想陳婉清是否會在中途又一次打她電話。

如果是的話,餘笙幾乎能想到陳婉清發現她不接電話以後那張表情扭曲的臉,她越發玩得開心。

周衍還帶她去了島上著名的動物園和水上樂園。餘笙以前覺得這些都是大人帶小孩才會去的地方,去了之後才知道,她也可以隔着玻璃觀察水豚在池塘裏泡二十分鐘。

觀星的行程被放在了離島的最後一晚,明天他們就要回倫敦。

沿着環島公路準備上山之前,餘笙看見遠遠的沙灘上有人在放煙花。

從海平面出發,直至海拔三千七百多米的泰德峰頂,闊葉林變成針葉林,風也越來越冷。餘生不得不關上車窗。

也許因為是今年的最後一天,上山觀星的人很少,馬路上只有寥寥幾輛車。

下車擡頭的一霎那,餘笙忘了關上車門。

滿空繁星點點,熠熠發光,一塊黑色的紗星羅棋布地鑲嵌着彩色寶石。這是倫敦永遠不會有的場景。

她第一次用肉眼看到如煙似紗的銀河形狀,其中有兩顆星格外亮。

那是地理老師在課上提過的Vega和Altair,中文譯為織女星和牛郎星。

“冷不冷?”周衍問她。山上的氣溫接近零攝氏度,他給餘笙準備了一件厚外套,但她是個怕冷的人。

餘笙搖搖頭,手指往上指:“這個手機也能拍嗎?”

“效果可能不好,但可以用延遲曝光試試。”周衍看見遠處有個高高瘦瘦的白人架起長槍短炮的照相機。

為了保證曝光效果夠好,他只用左手舉手機。

餘笙看他站在原地鼓搗,大概覺得不滿意,反複拍攝。她冷到手快凍僵了,周衍終于把手機遞給她,就像他說的,單單靠手機鏡頭很難拍攝出頭頂的美。

周衍看出她的失望:“你先回車裏吧,我去問下那邊那個攝影師,能不能拷貝一張。”

不一會兒,他坐進車裏。

餘笙趕緊問:“怎麽樣?”

“大哥說照片還要回去處理。”

這種專業攝影,往往是多張拍攝,後期再拼接堆棧,形成完整的照片,一張圖幾十個G也不為過。

“哦...”她低着頭。

“不過我問了他的郵箱,說後面再跟他聯系。”周衍啓動引擎,讓車裏暖和起來,偏頭問她,“要回去嗎?”

現在剛十一點,馬上下山還來得及看煙花。

但餘笙不想走,她抱着膝蓋縮在座椅上。一想到又要回倫敦,她感覺自己像是抓着木板在海上漂,努力浮到水面上,但下面有怪物要把她拽回去。陳婉清的消息,她的病,吃不完的藥...

周衍率先打破詭異的安靜,咳嗽一聲,問:“你買好回國的機票了嗎?準備什麽時候回來?”

“還沒,明天回去就買。家裏有點事,一個星期應該可以處理完。”

他點頭,指腹在方向盤上一寸一寸往下滑。

“餘笙,能再講講四年前你在紐約的事嗎?”

她的肩膀抖了抖,回頭看周衍。他的睫羽根根分明,星光落在他利落俊俏的半邊側臉上,他手搭在方向盤上,忽略掉那塊疤痕,肌肉線條流暢漂亮。

“不是給你講過了嗎?”

餘笙并不覺得這段經歷有什麽意思,但他好像格外感興趣。她又想起陸姍央的話:找個安全的地方,重新回想那些不好的事。

周衍以為她是拒絕的意思。

但餘笙開了口。

“那年暑假,學校和紐約一所高中有聯誼活動。我的室友也是美國人,所以拉着我報名參加了。那天本來應該大家一起去大學校園裏轉轉,但是我們兩個偷偷溜走了,她說想去時代廣場拍照。”

餘笙努力回憶那個下午的每一個細節。中午硬邦邦的面包,出租車的小票,下車的時候她還撞倒了一個上班族的咖啡。

“過馬路的時候,我聽見背後有人尖叫,我室友大喊我的名字,我轉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一個人一身黑,戴個帽子。然後就聽見槍響了。”

“後來的事就忘得差不多。我在醫院躺了很久,帶隊老師說已經通知我家長了,但是沒有人來。”

周衍用盡可能平靜的口吻問:“所以警察沒有告訴其他的事嗎?”

餘笙輕飄飄地答:“也許說過吧,我醒來的第一天有個女警官來找我談話,我當時太疼了,能忘的全忘了。中槍的時候其實不覺得,後面從醫院裏醒來的時候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麽疼,然後醫生又給我加大了morphine的用量。”

一部分故事周衍已經聽過。他的同事以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國家,多多少少有羁絆,一直在他耳邊念叨。

她住了五天icu,才轉入普通病房。

她的家人全程沒有出現,陪她的只有學校老師和另外一個女孩子。

當時的周衍對這些話漠然置之,甚至覺得同事那個誇張的德克薩斯口音太聒噪,醫院裏每天都有屍體被推進太平間,他對于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所遭遇的不幸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應該要陪她,而不是把她一個人丢在一堆滴滴答答冰冷的儀器中。

周衍的手機鈴聲響了,在黑暗裏很突兀,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手在顫。這是晚上十二點提醒餘笙吃藥的鬧鐘,但他在出發之前已經督促她吃過藥了。

他按掉鬧鐘,轉過頭:“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餘笙也說。

她伸手進衣擺裏,摸到那塊成熟的傷疤。她并不打算按醫生的建議去做激光手術祛除它,她要留着它。

中風那次如果不是這塊疤又疼起來,她不會想起來用手表報警。

厄運提醒她,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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