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 24 章
“周三, 這裏面有二十萬英鎊,夠你在倫敦再撐兩年。”餘笙很少有腦子這麽清醒的時候,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周衍思緒停滞, 過了一會兒, 才問:“什麽意思?”
“我要回國了。”
“你才從國內回來。怎麽又要回去??”
餘笙正色地,一字一頓地說: ”我說, 我——要——回——國。”
周衍望定她。
她的心事從來都是寫在臉上, 表情堅決, 她下達的命令不允許違背。
他懂了她的意思,方才吃飯時挂在唇角的弧度漸漸消失。
“為什麽?你家裏出事了?”
餘笙不想和他讨論這個, 避開和他對視,說:“這個不管你的事。”
“出了事你就說出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解決。你才二十一歲,你不上學了嗎?你不練琴了嗎?你回去又能做什麽?你在倫敦還有很多事沒做完。”周衍說得很慢, 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低啞的嗓音裏。
聽到一連串的問題,餘笙感覺疲倦席來。她站起來,走到餐桌另外一邊,把薄薄的銀色卡片放在他手邊。
“你可以繼續住在這間公寓, 車你也可以接着開。我不會再回來。在倫敦找點自己喜歡的事做。”
去過他想過的生活, 而不是應該過的生活。
別像她一樣。餘笙的睫毛低下去。
Advertisement
他握住她的手腕, 用力攥緊,幾乎是繃着臉問:“餘笙, 我們是什麽關系?”
他以前從沒擺過臉色。
餘笙張開嘴說不出口, 最終慢慢抿緊唇, 試圖去掰開自己右手腕上的桎梏。
周衍看着她的眼睛:“你告訴我,你心裏, 我們是什麽關系?你說出來我就放手。”
“你好像忘了件事,我連你名字都不知道。”她提醒道,笑得比哭還難看。
“餘笙,你到底有沒有心。”
餘笙愣一下,無力地垂下頭:“周三,人心都是肉長的”
愛才能滋養出血肉。她沒有愛,當然也沒有心。
周衍一怔,表情徹底斂起來,冷冷地問:“所以這是你的答案嗎?”
“你不能這樣...”餘笙的眼眶紅起來。
所有人都可以傷害她。但他不行。
餘笙的手不停震顫,去拽他發白的指節,但她用不了力,跟他的力度比起來微不足道。
"對不起...對不起..."餘笙不停重複道,淚水一顆一顆無聲地砸下去。
周衍閉上眼,手上的力道松了幾分,液體順着皮膚貼合的縫隙滲進去,無名指的指腹蹭到掌心中間的一小塊濕潤。
他不想要這句對不起。
深呼吸,周衍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靜:“你先說你為什麽要回國?有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你別一句要回國就想打發我。”
難過的情緒像潮水一般漲起來,将她淹沒。餘笙的腦子混亂起來,前不搭後,眼神也慢慢失焦。
“你讓我走...求你...我真的要回去。”
他松開了手,沉默地望見她的一舉一動。
重獲自由的餘笙飛快跑到沙發旁邊拿起包,往玄關處沖去,
“餘笙。”周衍叫住她,視線裏的人穿鞋的動作一頓,“今天是我生日。”所以他才會帶回來一瓶紅酒。
“祝你生日快樂。”餘笙擰開門。
周衍看着她頭也不回的身影。
她還是要走。她不會再回來,她親口說的。
他住進來的第一天是她的生日,深夜下了很大的雨,整個城都被淋濕,隔着牆都能聽見她在夢裏的哭聲。中間隔了八十二天。她走的這天是他的生日,倫敦晴空萬裏,陽光明媚。
一只無形的手握緊周衍的心髒,彷佛要将裏面的血液都擠出來,猛烈的疼痛從胸口傳來。
*
空客A380掠過北極上空,外面是極致的黑夜,機艙裏只有緊急出口的标示亮着。
餘笙裹着毛毯側躺在座位上,牙齒抖個不停。她去衛生間裏吐過了好幾次,胃裏依舊燒得厲害。
“你不舒服嗎?”
餘笙轉頭看,發現是鄰座的女生在問她。
對方一頭幹淨的短發,手裏拿着一副防噪耳機。
“我看你一直去衛生間,是姨媽來了嗎?我這裏有止痛藥你要嗎?”
餘笙猶豫一下,點頭。她現在不是生理期,但她想要止痛藥。
女生從包裏拿出布洛芬,又按鈴呼叫空姐要了熱水,撕開一袋紅色包裝的速溶飲料倒進去,遞給餘笙。
餘笙聞到濃濃的紅棗姜糖味,小聲說了句謝謝。
“我叫方菡,你呢?”
“餘笙。”
“你是在倫敦嗎?”
“對。”
方菡露出一個誇張的表情:“好羨慕,我在Leicester,周末想逛個街都要坐火車去倫敦。”
接下來二十分鐘,餘笙小口喝着熱茶,聽方菡吐槽她住的地方到底有多村。
“你怎麽這個時間回國呀?英國大學不是都才開學嗎?”
“我休學了。”餘笙不好意思多說。
“真假的?你也在gap嗎?!我也在!好巧。”
方菡自來熟地拉着餘笙聊天南地北。餘笙的注意力被漸漸轉移開,整個人稍微打起幾分精神。
當方菡發現兩個人在有家奢侈品店居然共用一個sales的時候,掏出手機堅持要加上餘笙的微信。
“你知道嗎?我特別讨厭那個sales,但是那家店只有她一個人會說中文,你居然也在她手下受罪。沒關系,我已經在研究歐洲還有哪家店有人美心善的中國櫃姐,大不了我們去巴黎或者蘇黎世買。”
餘笙其實沒有多大感覺,她只在那個牌子買過幾件衣服,印象裏似乎那個sales說話經常四聲念一聲,一股子港普味。
“對了,你是上京人嗎?還是落地後要轉機啊?”
“不是,我在滬市長大的,但我媽媽是上京人,所以我回去住上京。”
“哇!那我們後面還可以約出來逛街。”方菡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的樣子,“你放心,上京就是我的地盤,哪個牌子要去哪個商場找哪個櫃姐,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到時候直接在店裏血流成河。”
餘笙聽到這個比喻,沒忍住笑起來。
“你笑起來好好看,還有金發,像個洋娃娃一樣。”方菡贊嘆道,“你是在倫敦染的嗎?”
“對,在倫敦那家很火的網紅店染的。”餘笙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沒去補過發根了。
飛機落地在上京國際機場。
方菡有三大箱托運行李。餘笙在陪她等,幫她一起把三十寸的行李箱從傳送帶上拿下來,搬上推車。
過完海關剛到出口,欄杆外有一對中年人揮手:“菡菡!”
“爸媽!我在!”方菡跳起來,手舉在空中。
“你有人來接嗎?”她問餘笙,“沒有的話我叫我爸媽送你。”
餘笙頓一下,笑道:“有,他們馬上來。”
“好,那我先走啦。”方菡在耳邊作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下次有空一起約飯。”
方菡的爸爸自然而然接過推車,她媽媽摟住女兒的肩膀,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中。
餘笙在角落站一會兒,邁開步子,去出租車專用口。
實際上,并沒有人會來接她。
*
餘笙到家的時候,一個傭人在客廳打掃衛生。
“我媽呢?”她問。
傭人停下手中的活:“陳夫人晚上在外有飯局。”
“她回來了可以通知我一聲嗎?我找她有點事。謝謝。”
二樓的走廊一片漆黑,但餘笙不需要燈光也能找到不熟悉的卧室。
她躺下去,拿出手機,翻到和周衍的聊天記錄。
屏幕散發的微弱的光,照亮整個房間。
[圖片] 吃了
吃藥
吃了
[圖片]
早上吃藥了嗎?
...
好
來接我 [定位]
...
好
能來面談嗎?
請問男生可以嗎?我有駕照
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距離太近,以至于沒能在數據化的網絡世界留下多少可尋的痕跡。一些瑣碎的日常片段在這一刻野蠻地鑽進腦海,不給她反應的機會,像不太好使的老式放映機,一個接一個地播放。
她知道自己記憶力不太好,總有一天會忘掉其中的大部分,盡管她并不想。但随着時間流逝,大腦會自動将這些識別為不再需要的“垃圾”,她高中心理課上講的。再重要的記憶也會有被遺忘的那一天。
也許幸運的話,大腦會施舍給她其中一兩個畫面,成為永久記憶。
手機被扣在床上,光被擋住,房間裏重回黑暗。
餘笙失聲痛哭,疼痛跟着淚一點點洩出,但更多的留在了身體裏,藏在血液,和氧氣一起被輸送到各個細胞中。
人生的意義在于體驗失去所有人,最終找到自己。
最初在網上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縮在狹小的宿舍,聽着美國室友打電話的聊天聲。如果是她室友,星期一要失去Toby,星期二要失去James,反正每一天要失去的人都不一樣,加起來大概26個字母,每個字母開頭的名字都有幾個。
餘笙就會慶幸自己沒有朋友,所以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
現在她失去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唯一的一個人,一個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依舊沒能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