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 23 章

“那你呢?”

餘笙僵硬轉頭, 撞進周衍的目光。他的眼尾細長而微彎,桃花般溫柔,彷佛在夜裏落下星光。

她抓緊他的手, 慢慢平靜下來。

餘笙以前也想過這個問題。

人是會幻想的動物, 新手父母在孩子牙牙學語的時候就會幻想将來從電視裏看見自己孩子胸有成竹演講的樣子, 高三考生埋頭默寫數學公式時會幻想牽着喜歡的人走在大學校園裏。

但不幸的是餘笙從來沒能那些幻想具象化,甚至連自己将來也許會在舞臺上表演的場景都想像不出來。每當她試圖眺望未來的時候, 她只看到濃重的霧和腳下很短的一截路。

長時間的靜谧後, 周衍說:“去睡覺吧, 很晚了。”

餘笙摟上他的脖子,頭靠在他肩膀上, 她嗅到風藏進他短發裏的煙味。

這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在宿舍裏聞了三年,她的室友總在浴室裏偷偷摸摸抽煙。在英式貴族私立女校,抽煙是絕對的禁忌。

但她親愛的室友來自自由的美利堅合衆國, 對正米字旗所有的規矩都嗤之以鼻,但萬一抽煙被發現,上報給家長的後果不堪設想。于是餘笙變成對方提防宿管的戰友。

宿管對餘笙的信任度顯然高于對她的室友,即便餘笙每次查寝都在浴室洗澡, 宿管也從沒懷疑過。她那張乖巧的亞洲面孔一看就幹不出壞事。

“我室友以前也抽煙, 她是一個性格很好的mean girl。有一天我醒了, 聽見她在隔壁床上哭。你知道的我經常睡到一半醒來。原來她的外公得了肺癌,在梅奧診所花了上百萬美元, 但是還是沒有治好。她回美國參加葬禮, 走之前拜托我處理她剩下的煙。”

宿舍的垃圾有人統一處理, 餘笙不敢冒險,所以她在一節排球課上偷偷溜到花園, 把她室友的打火機和煙盒一起埋在那顆巨大的梣樹下。

煙盒上醜陋肮髒的圖片她記憶猶新。

餘笙吸着鼻音說:“所以你以後別再抽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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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衍揉了揉她的後頸:“不會了。”

她固執道:“你要保證。”

“我保證。”

周衍的手挪開時蹭到她順滑的頭發,他倏地意識到一件事,她很久沒去染過發了,那些新生的黑發安然無恙地從她軟茸茸的頭頂冒出。

餘笙俯在他耳邊小聲說:“周三,我們都要往前看。”

周衍的大腦空白一秒,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麽?”

她沒有再回答。

實際上她今天晚上沒有回答過他任何一個問題。

餘笙軟軟地靠在他肩膀上,那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們都要往前看,往前走,在将來彼此看不見的日子裏,熠熠生輝。

她雖然看不見自己的未來,但能想象關于他的場景。他走在牛津的校園裏,美式口音顯得不合群,但他肯定可以毫不費力理解教授講的知識,課後會肯定會有女孩子找他要電話號碼。那雙桃花眼就是為此而生的。

就像她的斷眉預示着她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厄運。

*

餘笙去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她有醫生的證明,過程異常順利。學校的工作人員真誠祝願她早日康複,餘笙笑了笑,表示感謝。

從學校出來,她沿着泰晤士河走了一段路,才打車回家。

倫敦這幾天的天氣好到過分,每日陽光和煦,不見一絲風雨。

餘笙躺在陽臺上的藤椅上曬會兒太陽,然後把快遞箱挨個搬進書房,拆信刀劃開膠帶,清點所有的東西。

她跪在地板上面對一個又一個空紙箱,覺得還不夠。

在房間裏環視一圈,盯着玻璃櫃看幾秒,有了答案。

拿出手機,她在社交媒體上搜索關鍵字,聯系上一位在倫敦做二奢中古的中國人。

對方很快回複:【明天下午上門可以嗎?】

餘笙拒絕得幹脆:【不行,我只有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有時間。】

周衍通常會在八點起床做早餐,九點出門健身,十一點回來。

她只有兩個小時的空隙時間。

【那明天上午九點,我準時到】

【好】

退出聊天軟件,餘笙切換到另外一個APP,購買隔日晚上回上京的機票。

做完這一切,餘笙擡頭看見坐在餐桌旁用電腦處理文件的周衍。

“我晚上想吃土豆炖牛肉和番茄炒蛋。”

周衍停下打字節奏,轉頭提醒她:“你昨天已經吃過了。今天你可以選咖喱牛肉和醋溜白菜。”

他有限的廚藝只允許家庭菜單裏有這四樣菜。

“我們也可以去樓下吃,或者開車去老張記。”

“不要。”

周衍合上Macbook Pro,站起身:“那我現在下去買菜。”

餘笙聽到關門聲,往玄關處瞧了兩眼,确認他已經離開,然後溜進他的卧室。

*

第二天,餘笙在聽見門鈴的一瞬間從沙發上蹦起來去開門。

門外的女人穿着幹練的西裝,禮貌微笑:“你好,我是Hirch Vintage的橋姐,這是我助理小蔚。請問你是昨天跟我們聯系的餘小姐嗎?”

餘笙側身,把人放進來:“東西我已經整理好了,我帶你們去書房。”

“這些你全部要出嗎?”橋姐看到滿地的奢侈品紙盒,驚訝地問。

餘笙點頭:“對,都是全新的,防塵袋都還在,你們随便檢查。”

橋姐示意小蔚開始做記錄。

客戶出全新奢侈品在二奢行業不是件新奇事,這些客戶每一季花真金白銀購入新品,只是為了在品牌那兒保留vic身份,新品從專櫃抱出來轉手就流入二級市場。但這種行為往往局限于客戶鐘愛的某個特定品牌上。

現在木地板上的紙盒什麽牌子LOGO都有。

橋姐點完地上的東西,剛想和餘笙報總價。

餘笙拉開玻璃櫃,面無表情地說:“這裏面的也一起。”

橋姐看到櫃子裏手袋,徹底震驚。

專業素養迫使她鎮定地問:“你确定這些都要出嗎?這幾個在專櫃都是很難求的包。要不要再考慮下?”

“對,都要出。”餘笙不加思索。

橋姐在檢查那只kelly doll的五金,連防護膜都沒撕,更別提劃痕。

剩下幾只包的情況也一樣,看樣子主人只是把它們放在櫃子裏當裝飾品,從來沒有背出去過。

挨個檢查以後,橋姐對着記錄又确認一遍,給餘笙報了個總價。

橋姐提醒她:“轉款數額比較大,可能要等幾天。”

“沒事。”餘笙在合同上利落地簽字。

“如果以後您還有需求的話歡迎聯系我。”

橋姐在這行幹了十年,這種小小年紀就滿身奢侈品的留學生都是蜜罐子裏泡大的,對錢的概念只有一串數字。本地有錢老太還在糾結這個包是普通皮革值不值得買的時候,來留學的“小名媛”已經眼睛都不眨地刷了卡。

餘笙旋起筆帽,輕輕笑了下:“不會有了。我馬上要離開倫敦了。”

*

橋姐前腳帶着助理離開,周衍後腳就拎着購物袋回來。

他不光買了番茄,還買了蛤蜊、紅酒和意面,準備在晚上嘗試新的菜品。

餘笙點名中午還要吃番茄炒蛋,她已經連續吃了三頓。

周衍把食材放進冰箱,倒了杯熱水放在餘笙面前。

她和很多個下午一樣,在沙發上抱着抱枕發呆,電視播放着BBC新聞,主持人标準的英式口音回蕩在屋子裏。

“我們今天晚上吃別的。”

餘笙費力昂起頭看周衍,倫敦下午的陽臺透過玻璃灑在他半邊深邃臉上,鼻梁骨的右側陷在陰影裏。她的視線順着那道陰影的邊緣慢慢向下描摹。

晚上吃什麽對于她來說不重要,她六點半的航班,三點就要出發,她不會在家吃晚飯。

餘笙的頭垂下去,周衍以為她默認同意了。

電視裏主持人在播報最近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戰争局勢,她不關心政治,站起來回卧室收拾書包。

周衍還沒有發現她從上京回來只背了托特包,沒有帶行李箱。

餘笙需要帶回去的東西也很有限。她把阿貝貝胡亂塞回包裏,頓兩秒又拿出來,盯着那只兔子黑漆漆的眼睛。

轉身打開主卧的門,去了他的卧室,她把兔子塞在兩個枕頭中間。

這樣比較公平,她拿了他的東西。作為交換,她把這只醜兔子留下。

“餘笙吃飯。”周衍拉開卧室的門叫人。

餘笙拽着兔子耳朵的手一顫,蠕動嘴唇:“來了。”

周衍趁着她磨蹭的時刻,在手機裏寫下記錄。

這段時間餘笙處于抑郁期,她不太愛說話,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

他聯系過聖瑪麗安娜醫院心理科的同事,試圖更了解餘笙的病,對方建議他幫助患者做好記錄,以便發現躁郁交替的規律,有利于病情管理。

桌上的餘笙依舊沉默,她吃得比以前都慢,蔬菜纖維被反複咀嚼,番茄的酸被嚼出甜。

餘笙放下勺,坐得筆直,緊緊看着對面的周衍。

周衍右眼皮的一跳,覺得她眼神不對。

餘笙把一張卡推過去。

三個小時前,她把這張卡的卡號給了橋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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