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坐進車裏, 餘笙聞到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這是...”餘笙想問是不是又是他朋友的車。彷佛在空中抓蝴蝶,怎麽網也無法從記憶裏網出和宋成致那張臉對應的名字。
她驚出一陣細汗,惘然意識到自己忘記的東西越來越多。
“你朋友的車嗎?”餘笙換了個問法, 問完以後唇瓣緊緊抿在一起。
“宋成致嗎?”周衍伸手把車內的暖氣調高最高, 手指觸摸在控制臺上, 停留一會兒,緩緩說, “是。他回倫敦了, 車借我開。”
“噢, 我前幾天遇見過他。”
周衍淡淡應道:“那是他的店。”
“是嗎?”餘笙先是一愣,洩氣般地憋出話, “那好巧,我朋友說那是她表哥的店,所以才介紹我來的。”
兜兜轉轉,兩個人千絲萬縷依然纏繞在一起。
價格不菲的深灰色豪車停在街角, 又有路過的游客指指點點。周衍發動引擎,開到一個僻靜的停車場。
他側過頭,問:“你和王一松什麽關系?”
周衍大可以讓人查,但他想聽餘笙親口說。
在餐廳門口偶遇的那天, 王一松威脅了她, 餘笙嗆了回去, 但她顯然處于下風。
餘笙警惕起來:“你怎麽知道王一松?”
周衍頓一下,答道:“倫敦愛玩的圈子就那麽大, 宋成致在倫敦還有幾家酒吧, 想不知道也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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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的遠比她想的多, 但不是在倫敦,而是回來以後。
餘笙想想也是, 低着頭說:“我家裏想我和他結婚。”
周衍的眼角收斂起來,心裏很快有數。周宗國之前去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順道帶他去病房看了王家老爺子。王家老爺子身體狀況不佳,現在純屬于花錢買命。
從病房裏面出來,周宗國跟他感嘆:“王家那幾個分支成天帶着小輩往醫院來。人一到這時候啊,不知道床前見的人肚子裏是真心還是假心。”
周衍的手還放在方向盤上,指出:“王一松不是什麽好人。”
餘笙笑了下,說得很慢。
“周三,我沒得選。這個階層的人都是這樣。我媽媽是家裏唯一一個自由戀愛的,嫁給我爸一個窮小子。下場就是她被徹底排擠出了她最向往的圈子。”
她是陳婉清刀下待宰的羔羊,等着被送上惡魔的餐桌。
“我知道王一松在倫敦到處玩,他還跟我認識的一個女生睡了。”餘笙笑着笑着,眼角擠出來淚,她轉過去看周衍那張好看的臉,頓一下,“但我也不虧,我也跟你睡了。”
這個玩笑其實一點也不好笑,說得像她拿他當個報複的工具人。
周衍盯着她看見一會兒,餘笙現在的模樣很脆弱。她知道即将步入地獄,并坦然接受這個現實。
他手指按在她眼角,蹭掉淚水,拉她入懷。
“你有得選。”
餘笙微微一怔,腦袋無力地靠在他肩膀上,盡管認為他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困境。
“手怎麽了?”周衍低頭的時候看見她手背上細細的青紫色血管,十分顯眼。
“換藥的後遺症。”餘笙起身,迅速拉開,手也從他掌心裏面抽出來,藏在口袋裏。
剛搬出來的時候,她失眠嚴重,在抑郁期也整夜睡不着。開藥的時候,她跟醫生反應了這個問題,醫生給她加了個非典型抗精神病藥物,用于緩解焦慮和改善失眠。藥物影響了血液循環。
周衍平靜地問:“還有呢?”
餘笙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忽然覺得那些痛苦可以輕易被翻出來。
“頭兩天行動遲緩,起不來床,感覺自己像個沒電的機器人,被按了暫停鍵。身體也沒有知覺,手靠在暖氣片上都不覺得熱。後面我自己減了一半劑量,就好起來了。”
周衍扣住她的頭到胸口。餘笙的下巴磕碰他的鎖骨,又找到他身上獨獨屬于自己的港。眼眶紅起來,月牙灣裏裝滿水。
她以前不是個愛哭的人,也很難發洩情緒,直到遇上周衍。
“對不起。”車裏寂靜,周衍的聲音像風。
他沒有早點回來。小姑娘不應該吃那麽多苦。
周衍低下頭,唇貼在她眼角,嘗到鹹澀的味道,試圖分享她的痛。
他抵着她的額頭,話語像白皚皚的雪地裏燃燒的火堆,極具迷惑性。
“要不要搬回來跟我住?”
餘笙呼吸一窒,感覺有塊巨大的石頭壓在自己身上,現在有人撬起一個角,問她要不要出來。但她不敢保證,以後這塊巨石會不會落在他身上。
混亂擠壓在腦子裏,她吱不出聲。
周衍眼神隐晦變化,他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很晚了,我先送你回去。”
餘笙突然拉住他的手指,聲音微不可聞:“我今天晚上想跟你睡。”
周衍笑起來,替她整理好圍巾:“好。”
路上餘笙給小安發了條消息,說自己晚上在朋友家過夜,讓小安別等,直接鎖門。
*
餘笙對上京的片區沒概念,但周衍帶她到的這個小區,地價肯定不便宜。
“你的房子?還是你朋友的?”
周衍刷卡按電梯的手頓住,等叮地一聲響起才回答:“我的。”
餘笙看着幹淨反光的地面:“我以為你很缺錢。”
“下次給你解釋。”
一梯一戶的設計,電梯門一開始便是光線明亮的入戶廳。
這套房子擱置了很久,周衍回上京之前才打理出來,劉叔派人置辦的所有東西只有他一個人的。
周衍拎出一雙男士拖鞋給她:“明天給你買新的。”
進到客廳,餘笙聞見熟悉的淡淡香薰味,是她在倫敦時候用的那款。
目光掃到電視櫃,發現另外一個東西,餘笙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走過去反複确認。
她在倫敦買的游戲機。開箱的時候不小心摔過一次,外殼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劃痕,現在就在她面前。
“你把我PS5也帶回來了?!”
周衍掩上門,嗯一聲:“你的光碟也在右手邊的櫃子。還有你那一堆JellyCat的玩具,都帶回來了,不光是那只兔子。”
餘笙咽了下口水,喉嚨裏一陣痛:“為什麽?”
周衍雙手插兜,懶懶地站在那兒,過了很久才回答她:
“我很想你。”
“我回來就是為了找你。”
*
餘笙躺在被窩裏,倏地翻過身,鑽到另外一邊。手試探地往另一邊靠,摸到一處衣角,輕輕掀開,沿着人魚線摸到腹肌。
周衍捉住她不老實的手,在黑暗中提醒她:“別摸了。再摸今晚睡不了覺了。”
餘笙靠在他肩膀說:“我生病了。”
周衍立馬翻起來,手貼在她的額頭上,溫度正常。
“沒有發燒,前兩天着涼了,喉嚨不舒服,但沒有咳嗽。而且我已經自己買過藥了。”餘笙拿開他的手。他的手比她溫度還高。
“明天如果還不舒服,我們就去醫院。”
“周三,我想喝水。”
餘笙很快聽見他踩在拖鞋上的聲音。
卧室裏沒有開燈,周衍去廚房接了杯溫水遞給她。
餘笙小口小口地喝下去,把空掉的杯子放在床頭櫃上,重新縮進他的被子裏,小聲問:“我是不是很麻煩?”
她一個人住的時候其實很少麻煩別人,但跟周衍在一起就忍不住使喚他,這種習慣在她看來很可怕。
周衍揉了揉她的頭:“不會。”
餘笙不說話了。
他嘆口氣,牽過她的手:“要不你還是接着摸吧,省得你瞎想。我難受總好過你難受。”
餘笙沒有接着剛才的動作,腦袋枕在他胳膊旁邊。
“周三,我之前說的關于我媽媽。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後來突然就變了。經常在家裏對我發脾氣,我以為是我練琴沒練好,我發現不管怎麽努力都沒有用。後來她就把我送出國了。”
周衍攥她的手收緊,以前的同事告訴他,雙相有一部分遺傳因素。
她的眼皮貼在他皮膚上。
“我怕我有一天也會變成她那樣,随意傷害周圍人。”
更可怕的是,傷害自己愛的人。
“你不會。”周衍語氣堅定。
餘笙悶悶地抽下鼻:“我在倫敦的時候就經常對你發脾氣。”她記得就有好幾次,無意識的也許更多。
“那些不算。”那是他縱容她的。
周衍屈指觸碰她的臉頰:“你只傷害過我一次。”
餘笙心髒一縮。
“我生日那天。”
餘笙垂下頭,在沒有光的房間裏也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生日那天,她留給他一張卡,然後離開了倫敦。
“但那天是我不好,不該對你說重話。”
周衍清晰記得,他說了一句“你沒有心”,餘笙眼裏的光都碎掉了。她關門的下一秒,悔意包裹他全身。
她和他不一樣。她二十一歲,還沒見過人間的太陽。
“對不起。”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跟她說對不起。
周衍蒙住她的眼睛,低頭克制地吻了下她的嘴角,下巴擱在她頭頂上,發香繞在鼻間。
“你不是說還不知道我名字嗎?”
“我叫周衍。”
“國富人衍的衍。”
餘笙模模糊糊想起來那次宋成致好像叫過他的昵稱。
原來叫的是“阿衍”。yan是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