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回家路上, 餘笙始終安靜地凝看前方,又不似以往發呆時的眼神渙散,瞳孔清亮得像琥珀她任由周衍抱她下車, 進入電梯, 放她到柔軟的大床上。
像回到巢穴的小動物, 餘笙迅速縮進被窩中,每一寸皮膚都舒緩開。
“你的阿貝貝呢?”周衍想把那只兔子塞給她, 但環掃一圈并沒發現那個灰白色的毛絨玩具。
不對, 餘笙前幾天告訴過他, 阿貝貝找不到了。周衍有點懊惱問出這個問題,多日連軸轉的疲憊下, 再嚴密的大腦也有疏忽。
餘笙卻想起另外一件事,被認定是兔子失蹤案的頭號嫌疑犯還沒有回來。
“五一被你送去哪裏了?明天可以把它接回來嗎?”
“在我爺爺那兒。”周衍調出手機的小視頻給她看。
一只體型龐大的淡金色的尋回犬正在大草坪上飛奔。
“五一——”視頻背景音裏響起一道聲音。被叫到名字的五一調頭向攝像頭飛速沖過來。
看起來五一在外面過得樂不思蜀。
“我們明天就去接它。”周衍摸在被角的手頓下,然後挪到小夜燈的開關,擰到一個合适的亮度, “我先去洗個澡。”
卧室裏被柔和溫暖的光源覆蓋,一門之隔的浴室響起水聲。
周衍的手機還在餘笙手裏,停在微信的頁面。
偷懶別人的手機是一件極為不禮貌的事。餘笙再三糾結,還是退出了該聊天框, 來到消息列表。
她在找自己的頭像。一眼掃過去, 列表裏的東西乏味可陳, 似乎都是工作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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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慢慢往上滑劃,在最高點找到了她的名字。
點進去接着劃動, 綠色的多, 白色的少。這些聊天記錄餘笙的手機裏也有, 但她在自己手機裏看的時候沒有太多感覺。
但現在變成了周衍的第一視角。
餘笙不知道他怎麽能得不到回應的情況下堅持發這麽多消息,不厭其煩地提醒她吃藥, 問她吃過早飯沒有,她現在在哪裏。
今天沒有回複,他第二天還會再發一次。
餘笙用力按下鎖屏鍵,把手機丢到一邊,手在枕頭上抓住褶皺。
浴室裏的水聲也停了下來,剩下鞋踩在瓷磚上的腳步聲。她突然意識到周衍今天才從香港回來。
短短一天之內發生的事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他在旁邊躺下來,煙味被洗淨了,留下淡淡的雪松味。餘笙鑽進比被窩更能帶給她安全感的港灣。
周衍摟着她,像要把她融進生命裏,溫熱的唇抵在她眉毛的斷截處。
兩個人共同分享彼此的體溫。
“周三,我想回倫敦。”餘笙的鼻子磕碰到他的鎖骨,“等小安下個月複查結束,我想重新回去讀書。”
在上京的日子并沒有留下多少美好的回憶,僅有的都擠在這間屋子和漿水口。
倫敦更适合她,生活節奏更慢,什麽都慢。慢才有時間愛一個人。
“好,那我們回倫敦。”
餘笙的下巴挪了個位置,在他右手臂上來回蹭,那裏的皮膚并不平整。
蹭了很久,餘笙感覺到周衍不正常的沉默,他的手摟在她腰間,時不時力道便會加大幾分。
餘笙主動問他:“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周衍的手再一次收緊,鼻子埋進她清柔馨香的發間。
“在想紐約。”
餘笙一怔,說:“你想回紐約住嗎?我們去紐約也可以。”
紐約是她創傷後應激障礙的源頭,但紐約的确比倫敦更加朝氣蓬勃,更适合年輕人。天氣也比倫敦好,泰晤士河上方的雨天太過于致郁。
如果他在的話,餘笙覺得也許她也有機會重新洗刷在紐約經歷過的劇痛。
“不是。”周衍說話的嗓音愈發晦澀,“在想當時如果我在紐約陪着你,是不是後面的事會不一樣。”
“笙笙,你不能這麽快原諒我。”
他希望她懲罰他一輩子。
“不過你沒有認識當時的周衍也挺好。”語氣裏滿滿的自嘲。
那一刀沒有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現場同事以最快的速度對他實施了急救。但周衍作為大家口中未來裏極為優秀的外科醫生,看一眼片子就知道他的手廢了。
周衍很快回到醫院,手臂還綁着固定支架,像個鬼魂一樣游蕩在急診室裏。和他同時入職的另一名實習生在為病人做開放式氣管造口的時候,他只能站在旁邊默念教科書上的步驟。
偏偏在這個時候,那個該死的得州同事每天在他耳邊念叨:“Alex你真不去看看?她不是你家鄉人嗎?”
康複計劃後同事們都鼓勵他向前看,那些溫暖的話并不會影響他再也上不了手術臺的現實。
周衍在生活中依舊表現像個精密的機器,在幾個月後的庭審中展現出超乎常人的冷靜。
連最好的兄弟宋成致都以為他走出來了,那件事已經翻篇了。
但周衍每天從陽光正好的街道裏回到上東區的公寓裏,厚重的窗簾遮蓋所有的光,他與酒精尼古丁共生在角落。
周衍擡起頭,看着餘笙的眼睛:“他那個時候非常糟糕。”
餘笙從他的眼神裏讀取到雜糅的痛與掙紮,她不打算再追問後來他紐約發生的事。
而是偏頭柔柔地笑起來:“那真是非常可惜。因為那個時候的餘笙很厲害。”
她一個人從黑暗裏爬了出來,
周衍的額頭抵在她肩胛骨上,餘笙的皮膚表面又蜿蜒過一陣溫熱。
*
黑色的轎車行駛在柏油路上,道路兩旁是綠淙淙的松樹。
車停在一個院子前面,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經過精心搭理,翠色草坪鋪展開來,灌木和藤蔓被修剪得整整齊齊。枝條間透下幾束陽光,灑在石板上。
周衍解開安全帶,又一次問餘笙:“你确定你不下去嗎?”
餘笙表情堅定地搖搖頭,她還沒有做好見他家人的準備,她覺得自己還需要一些時間接受周衍的另外一層身份。
周衍點點頭:“那行,我進去跟我爺爺打個招呼,然後帶五一出來,大概十多分鐘。”
然後餘笙看見他走進院子,沿着石板小徑到那棟米白色的別墅前敲門。
她收回視線,在手機上和方菡聊起天。
給周衍開門的是一個正在門廳打掃衛生的傭人,周宗國不喜家裏上上下下都有人伺候着,所以老宅裏請的傭人也少。
傭人告訴他,周宗國在後院裏逗狗,還說五一可讨老爺子喜歡,每天下午一人一狗都在後院玩。
周衍穿過一樓的玻璃洋房到後院。
後院和前院的恬靜素雅不一樣,種了很多花,玫瑰,野菊,百合,一派生機盎然。後院以前是他奶奶親自搭理的,所以園藝風格才大相徑庭。
周衍看見周宗國坐在藤椅上跟五一玩尋回把戲,面前的桌上泡了壺正山小種,還有副沒下完的棋局。
五一嘴裏叼的那顆粉色網球是餘笙買的玩具。
“爺爺。”周衍一邊叫人,一邊蹲下來摸了摸五一的腦袋。
五一顯然不領他情,叼着球繞圈,最後在周宗國旁邊坐下來。
周衍不跟一只狗計較,拍下腿站起來,說:“我來帶五一回去。”
“五一在我這挺乖的。”周宗國眉頭鎖起。
周衍戳破老爺子的想法:“您要是喜歡狗,可以去領養只退役警犬,肯定比它聰明得多。”
“那能一樣?”周宗國瞪了他一眼。
周衍淡淡地解釋:“餘笙的情況您也知道。它是撫慰犬,不能留你這。”
周宗國看出周衍急着走,目光向門內瞧了瞧,問:“小姑娘在等你?”
周衍不置可否,徑直去旁邊的桌上拿起牽引繩,往五一脖子上系。
“周衍,來者是客,我教你的待客之道學哪兒去了?!”周宗國微怒地拍下藤椅的把手。
“她沒做好準備。等她什麽時候能接受了,我再帶她來見您。”周衍将牽引繩在手上挽兩圈。
“連個小姑娘都搞不定,白吃二十多年米飯。”周宗國斜着睨孫子一眼。
“那确實是我的問題。”周衍低眉順眼,也不反駁,“我先走了,過陣子回來看您。”
周宗國叫住他:“五一來的時候,小姑娘還塞了大包東西,你去問陳嬸,她收拾着的。”
五一被周衍牽着的時候,相當不老實,掙着繩子往前蹦,一出門更是汪汪叫。周衍索性松開繩子,五一像一團球形閃電一樣奔到車門前,把剛開車門的餘笙撲了個滿懷。
餘笙勉強撐住五一的重量,仔細觀察後擡頭看向周衍,語氣中充滿不确定性:“它是不是胖了?我之前帶它上次去獸醫那兒體檢,獸醫說它的體重在臨界值了,需要控制下。怎麽感覺現在好像又圓了點。”
周衍瞅一眼,把一袋子玩具塞到後排座位上,說:“可能吧,回去讓它減肥。”
拉布拉多本身就屬于易胖體質,能吃能拉。再加上老爺子恨不得一天喂五頓,不胖才怪。
餘笙點點頭:“那回去不能再給它喂零食了。”
五一明顯沒聽懂兩個人的對話,還一個勁兒地湊到餘笙臉上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