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不等陳婉清回應, 餘笙挂掉電話,僅剩的睡意也消散得一幹二淨。

她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坐到窗邊的書桌上。書桌從搬進來的第一天便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變成一個小露臺, 從上面望下去白日裏人聲熱鬧的巷子現在冷冷清清, 路燈也失了光。

餘笙的目光突然落在巷子拐角處,停着一輛黑色的車, 旁邊站了個人。身影挺拔又孤寂, 一身黑和夜融成一體, 看不清五官,但她清楚地知道是誰。

餘笙原本粗糙桌面摩擦的手指緩緩蜷縮起來。那股焦慮的情緒被壓了下去, 她抿着唇,眼睫也垂下去。

手機還在滴滴滴地響,不用看也知道是陳婉清氣急敗壞的信息。

她該高興點,陳婉清最後那點能威脅她的手段也沒了。

但餘笙怎麽也笑不出來, 而是像一只鴕鳥一樣把頭埋在雙膝間。斷斷續續的片段又碰出來,她不想回憶過去,但大腦像壞掉一般,一幀接一幀的畫面切過去。

門外又傳來張姨的聲音。

“小餘, 晚上吃過藥了嗎?沒吃藥的話記得吃藥, 我在微波爐裏留了吃的, 你要是餓了自己去拿。”

“好。”餘笙摸索下去,在床頭櫃上找到透明的塑料藥盒, 裏面還有三格被顏色填滿, 剩下的都空了。

餘笙的心髒仿佛停頓兩秒, 她慢慢摳出藥,一顆顆塞進嘴裏。

她在倫敦的時候甚至會忘記其中一瓶藥已經吃完, 然後過幾天才想起要去找陸姍央拿處方。

在周衍之後,雖然吃藥習慣有了明顯改善,餘笙仍然沒有精力留意這些細節。但她的印象裏除了剛回上京時藥吃完那次,後來分藥盒永遠都是半滿的狀态。她一次都沒有做過這件事。

一聲清脆的咔噠。

餘笙将卡扣扣緊,捏着塑料盒的手指關節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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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藥這件小事仿佛她整個人生的縮影,竭盡所能,但仍有無法企及的空缺。她永遠棋差一着,然後滿盤皆輸。

餘笙把藥盒放在床頭櫃,轉頭去拿外套。

周衍并沒有聽從張姨上樓前早點回家休息的囑咐。他坐在車裏,煙瘾犯得狠,被壓制已久的欲望像惡魔一樣在身體裏橫沖直撞。

那扇窗始終沒有亮起過光,一丁點兒也沒有。餘笙可能睡了,但她在躁狂發作的時候又很難入眠。

周衍想起陸姍央的話,收回目光,凝視儀表盤上的數字,從小到大,停在終點。

“你可以來接我嗎?”

“我不喜歡下雨。”

“你第一次做飯嗎?”

“周三,我想要…”

周衍猛地拔下車鑰匙,下車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煙草被火柴點燃,尼古丁的味道在肺葉裏鋪開。周衍咬着煙,霧被風吹散苦辣的味道将他扯回在紐約的最後兩年。

他抽煙很早,早背着周宗國偷摸學會了,還帶着宋成致那幫人一起。但他最初抽得節制,直到紐約那件事以後,瘾徹底上來了,沒日沒夜地抽,剛去倫敦也是。

周衍站在牆尾,盯住火星一點一點舔過去。

視線裏閃過一下白,他不自覺眯下眼,看過去,是樓道老舊的感應燈,光亮轉瞬即逝。

從暗處走出來的是餘笙。

周衍夾着煙的手被凍得僵硬,心下慌亂四起,被煙霧碾過的聲帶發不出聲。

他對餘笙承諾過,以後再也不抽煙。他始終踐行這項規矩,即使在分開的那段日子,到現在只破過一次戒,就她發現了。

餘笙在躁狂期特別不能受刺激。

但她站在那兒,表情平靜似海,深藍色的羽絨服下面是薄薄的睡褲,白皙的腳踝裸露在外面。

餘笙也沒想到撞破了周衍在抽煙,在樓上看的時候她根本沒注意到那一點點火光。

她注意到他臉上是少有的無措,像被抓住做壞事的學生。

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餘笙重新開始審視眼前人的輪廓,眉骨的高度,下颌線的起伏,還有那雙她熟悉的漂亮的眼睛。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陷入漫長的沉默之中。

冷風拂過,寒意鑽進褲腿,餘笙打了個哆嗦。

跟着風飄過來的還有灰白色的煙霧,餘笙又想起她室友哭泣的那個夜晚。身高接近一米八的金發碧眼的美國大妞對她說:“Que Sera Sera.”

周衍丢下煙踩滅,正打算開口,他看見女孩猛然沖過來。他下意識張開雙臂,胸口被撞得生疼。

*

餘笙被抱到車內,她立刻側過頭觀察他的臉,問:“疼嗎?”

周衍露出笑容:“不疼。”

“你騙人。肯定很疼。”餘笙急得一下子要哭出來,“我當時用了那麽大勁…”

周衍和她對視的目光越來越深:“那你呢?你疼嗎?”

話裏含了層另外的意思。

如果她也疼,便從側面印證了他內心深處的期望。

餘笙低下頭,不回答他,細白的手在衣服下擺來回卷動,說:“你明明可以躲開的。”他連歹徒的襲擊都有能力反抗,偏偏讓那個巴掌落了下去。

他話語溫和:“犯了錯就應該收到懲罰,不是嗎?”

周衍脫下外套,溫熱的布料很快貼上她的腳踝。他彎腰的時候,她能看見他淩亂的後腦勺。

“為什麽騙我?”餘笙還是問出這個問題。他什麽都有,什麽都不缺。

“沒有騙你。”周衍重新坐回駕駛位,“我那時候的确沒錢,現金流全借給宋成致開夜店和酒吧了,從紐約出來一張信用卡沒帶。那個時候賭氣,你知道的,我和家裏關系不好,準确來說是和我爸關系不好…”

“我聽過。”餘笙停下動作,捏緊衣角,“她們說你在美國殺過人,不是背靠家裏的勢力,應該要進監獄。”

周衍對那些可怕的傳聞一笑而過:“我确實殺了人,那個嫌犯是死在我手下的。我能完好無缺地回來不是靠周家,而是因為法官判定我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我爺爺來美國只是為了參加我的庭審。”

如同第一次見面,餘笙重新審視眼前的人,他眉骨的高度,下颌線的彎弧,還有她再熟悉不過的漂亮的眼睛。

餘笙想起那些在金字塔之間掙紮的貴婦們,閑言碎語之間充斥着對更上層的階級的恐懼和向往,所以那些聚會中總是帶給她一種詭異感,但陳婉清樂在其中。

“為什麽是我?”餘笙的笑容僵硬又不自在。

周衍的瞳孔有微弱的波動。他同樣在無數個日夜思考過這個問題,每每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都覺得不可思議,他恰好看到她的消息,不合時宜地發過去好友請求。直到餘笙離開的那天,他才終于理解那個行為的動機。

宿命感。當他決定前往倫敦的時候,或許上帝就已經打算收起這條線。

他沒回答,而是轉移話題到餘笙衣兜裏從上車就沒停過的嗡嗡聲。

“不接嗎?”周衍問她。

“不想接。我媽打來的。”餘笙縮下頭,踩在他外套上,汲取再多一點的溫度,“我知道她要說什麽。”

周衍想起她之前的話,眉眼冷下來:“她威脅你了嗎?”

餘笙仰頭看挂在天邊的月亮,周遭沒有一顆星星。月球太亮,附近的所有其他天體在肉眼中都黯淡無光。*

“對呀。”

“她用你威脅我,是不是很可笑?”

餘笙感覺微妙,脫掉了束縛她已久的鐐铐,但她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鐐铐帶走她一部分的血肉。

“周衍,你知道嗎?如果當初知道你是誰,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她不用回國,也不用任人宰割。他們也許有更好的方式接納彼此。但更多的可能,她不會讓他走進倫敦的公寓。

“我會換個人…”

她沒有辦法對一個上位者發號施令。

話沒有說完,她的嘴被溫熱的觸感堵住,後半句也被吞下去。

周衍吻得很急切,不同于往日的溫柔,甚至稱得上是粗暴。他的舌尖掃過口腔的每一寸土地,兩個人的呼吸被迫蹂躏在一起。

在餘笙快到窒息的時候,他退了出去,頭埋在她頸間,氣息吐在她的耳骨邊。

“你哭了嗎?”餘笙感覺脖子後面有涼意,她挺直脊柱。

周衍的聲音暗啞:“我好像是個很糟糕的人,總在你這犯錯。”

他試圖讓她過得更好點,處處留心生活裏的細節,卻沒發現更嚴重的問題。他原本可以輕易解決掉的事,像重擔一樣壓在她身上。

在一段親密關系中,總有一個保護者和一個被保護者。周衍一直以為自己是前者,現在才明白在她的世界裏他是後者。

他才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人。

餘笙笨拙地擡手摟住他的頭,不顧黑色短發紮在臉上,像摟着心愛的兔子玩具,安慰他:“那些不關你的事,我沒有怪你。”

周衍的頭埋得更深,薄唇貼在她頸側:“我會怪我自己。”她的一巴掌還不夠他饒恕自我。

餘笙的頭往後仰了仰,貼在他最敏感的耳骨旁邊說:“餘笙有你很好。”

餘生有你特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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