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 46 章

周衍本以為餘笙口中的“理發”會像在倫敦時候一樣, 他在看到餘笙一頭烏黑秀發的時候,明顯愣了下。在黑色的襯托下女孩柔軟的皮膚依舊白皙透明,但與燦爛的金發相比, 少了份蒼白。

他在浴室裏身行力踐地和她讨論了白天的那個話題, 沒有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

餘笙抽噎着回頭, 沒辦法看清楚他的面容,餘光掃到他桃花盛開的眼尾。桃樹不開花的時候冷寂得過分, 直到突然醒了, 滿枝的溫柔嘩啦抖了一地, 搖亂她的靈魂。

細細麻麻的雨落在窗戶的玻璃上,潤物細無聲。大地春雷, 大自然用特有的方式驚醒蟄居冬眠的小動物。餘笙被窗外乍響的轟鳴吓到,身體抖起來,後頸迅速貼上滾燙的熱和輕微的痛意。她被迫伸長脆弱的天鵝頸。

有人貼在她耳邊說:“別怕。”

在最後的時刻,快意達到了極致, 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在顫抖叫嚣。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退去以後留下無盡的空虛。她被徹底淋散了,眼前霧蒙蒙的一片。

周衍在清理幹淨兩個人的身體後,抱住她:“哪裏不舒服嗎?”

浴室裏白色的水汽慢慢散去。餘笙哆嗦着,整個人彷佛被潮濕的抹布擦過一遍, 皺皺巴巴的, 皮膚上的小疙瘩全冒了出來, 如雨後春筍般一同長出來的還有困倦。

“困了,想睡覺。”她的睫毛垂下去, 換了個表情。

“好。”

*

第二天早上, 周衍恢複了規律的作息日程。他健身結洗完澡出來, 發現餘笙在床上縮成一座堅實的小山。

周衍走近了才發現她已經醒了。放在前幾日,餘笙這會兒應該興致高昂地在廚房, 咖啡機隆隆作響,産于埃塞俄比亞的咖啡豆裏的花香和果味被萃取出來,溢滿整個屋子。

如果說昨晚只是輕微地懷疑,那現在周衍幾乎确定餘笙短暫的躁狂期過了。他蹲下來和她對視,兩個人沒有說話。

過一會兒,周衍翻開餘笙的記事本,握住筆,短袖袖口隆起流暢的肌肉線條。今天的日期下面她還沒有填寫任何待辦事項,周衍在數字下面記錄道:Depressive 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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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笙默許了他的動作,眼神跟着挪動的筆頭拉回焦距,她開口,嘗試用輕松點的語調:“你好像在給病人寫病例。”

“我可沒有處理過病例這麽短的病人。”周衍笑了笑,旋上筆帽,問她:“你早上想吃什麽?豆漿油條?煎餅果子?奶油炸糕?”

“我想再睡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直接吃午飯。”

“那你中午想吃什麽?八寶閣?你很久沒吃過楊枝甘露了。”

餘笙搖頭。

“望湖客棧的烤鴨?”

她還是搖頭。

“那涮羊肉?”

...

他已經念了十幾個她吃過覺得還不錯的餐廳名字。餘笙搖得頭都累了,沒一個有興趣的,最後索性恹恹地躺在枕頭上,也不說話,小鹿一樣的眼睛盯着面前和她平視的人。

他潮濕的短發像清晨挂有朝露的灌木叢,幹淨美好,再過一會兒将會迎來日出。

周衍又提出一個選項,和之前的都不一樣:“奶油蘑菇意面?”

她以前鐘愛的美食之一,有一次讓他在深夜驅車去倫敦另一邊,趕在那家意大利餐廳打烊前的最後一刻給她打包。那時候兩個人還沒完全磨合好,齒輪在轉動過程中偶爾會擦出火星。想到這,他無聲地笑起來。

餘笙的注意力停留在他錯峰高低的短發上,嘴上喃喃道:“那我要Capellini。”

Capellini又名天使細面,是意面所有種類裏最細的一種。

說明餘笙同意了這個選項。

“要不要再帶個提拉米蘇?”

餘笙低淺地嗯了一聲。

“你睡醒了給我發個消息,我讓人送餐過來。”

周衍起身去打開門,把坐在門外等候已久的五一放了進來。

他去廚房倒了杯溫水,然後從藥盒裏撥出藥丸。

五一跳上床,趴在床尾。周衍覺得這只狗也沒白吃那麽多飯,至少眼力有漲勁兒,現在學會了睡床尾,而非擠在他枕頭上。

但現在他還是要把五一趕下去。

“走了,你出門尿尿。”周衍拍了拍五一的脖子。

餘笙順從地吃下藥。

周衍帶五一離開卧室之前,她最後一句話像是被窗外的細雨聲沒過去了。

“謝謝你。”

她不是為他遛狗這件事道謝,而是更之前。他提出的是一道選擇題,而非填空題。否則她連想出一個答案的力氣都沒有。

說完,餘笙翻過身,迷迷糊糊地重新陷入睡眠。

*

餘笙是被熱醒的,她夢到自己踩在燒紅的木炭上,醒來的時候卻發現根本不是什麽火堆,而是五一的肚皮。

她把腳抽出來,蹬了一下罪魁禍首,但猝爾想到自己早上沒帶五一出門。

掀開被子,腳落在地毯上,清晨的碎片掉落進大腦裏。餘笙反應過來,周衍已經帶五一遛過彎了。

她去廚房找熱水,看見中島臺上的黃色便簽紙:

【醒了發我消息。】

生活像多米諾骨牌,她只需要輕輕推下第一塊積木,後面所有的一切抖順理成章。

餘笙很快拿到了外送,她用叉子卷起細長的面條,在濃郁的醬料裏滾來滾去。她一邊吃飯,一邊和小安發消息。

餘笙打算明天去看她,但小安回複不用,因為餘笙在醫院也只能隔着玻璃在移植艙外面發呆。醫生說小安指标恢複得不錯,在月底有很大機會離開移植艙。走出艙只是第一步,後面還有一長串繁瑣的定期複查,才能真正地擁抱正常生活。

吃完飯,餘笙啓動游戲機,拇指按在搖杆上,但卻遲遲沒有按下開始鍵。她還差一點就可以拿到夢寐以求的白金獎杯,巧合的是游戲中的主角也名“狼”,是一位效忠主人的忍者,總是面無表情,又對弱者富有同情。

最終餘笙還是選擇試試,但失去了躁狂期的創造力,思維僵化的她連基礎的躲避都反應不過來。顯然今天不是摘下碩果的好時機。

餘笙關上電視屏幕,平躺在沙發上。失敗孕育出焦慮,像藤蔓一樣瘋狂生長,纏在脖子上讓人喘不過氣。

她在數字鍵盤上按下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電話,響了兩聲沒人接,她挂斷了。

餘笙不可避免地失落起來,卻兀地在記憶裏捕捉到一條線索,她知道去哪兒找他。

周衍當時怎麽說的。

“我希望你随時随地都知道在哪裏可以找到我,不管多遠。”

然後他發來了他在香港下榻的酒店地址,和集團大廈在上京的地址。

“以後我去哪兒,你都有一個定位。”

餘笙把五一叫過來,幫它調整好胸背。

外面的樹木被吹得簌簌作響,葉片全翻過來,打傘不是個好選項。

她給自己和五一分別套上了雨衣,像穿上盔甲,她仔細扣好雨衣的每一顆紐扣。

餘笙從手機裏翻出周衍發過的定位,在CBD那邊。她給出租車司機報出地址。

司機大叔從後視鏡裏打量她一眼,樂呵道:“小姑娘在那兒上班嗎?大集團聽說不好進啊,能進去工作的都是人中龍鳳。”

“不是。”餘笙把牽引繩在手上繞兩圈,“我去找我...”

朋友兩個字卡在嘴邊。

“找誰?”司機大叔還以為是自己聽漏了。

她重新說:“我去找我男朋友。”

“噢噢。那你男朋友也厲害。你年紀這麽小,男朋友剛畢業嗎?那找這麽好的工作厲害得嘞...”

餘笙沒精力,講不出那麽話,只能偶爾嗯哦一下以示回應。

司機大叔還是絮絮叨叨了一路。

踏進極具現代感的摩天大樓,餘笙緊張起來,五一的牽引繩被再一次縮短。

周圍一圈的玻璃幕牆設計折射出她的狼狽。進出的人很少,但無一不穿戴整齊光鮮亮麗。只有餘笙穿着雨衣,衣角* 積攢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淺色的地面上。

保安看餘笙一個人站了很久,主動走過來詢問:“你好,你是訪客嗎?但我們這裏不能帶狗上樓。如訪客需要先去那邊的接待臺登記一下信息。”

餘笙抿嘴搖頭,她躊躇地想解釋,兜裏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女孩對電話那頭說了兩句,然後側過頭問:“我在這裏等可以嗎?他馬上下來。”

保安指向另外一邊:“當然。你可以把雨衣留在雨傘存取處,地面留水後來的人容易滑倒。那邊有個休息區,你可以坐在沙發上等。”

餘笙蹲下去先幫五一解雨衣,沒了束縛的五一使勁晃動腦袋,尾巴沾的水甩得到處都是。

“五一!”

她生氣的話音剛落下去,背後傳來另一道聲音:“餘笙——”

餘笙回頭,徒然四目相對。

周衍焦急的眼神要把她溺死在水裏。餘笙還是不想說話,心裏委屈得厲害:“你不接我電話。”

哪怕她只打了兩秒,他也要接到。

周衍低頭看眼五一,伸手幫餘笙解開雨衣,解釋:“剛剛在開會。”

準确來說,他在會議室裏和周承鐘當着幾個大股東的面大吵了一架。氣氛降到冰點,新來的助理拿着他的手機不敢上前找他。

直到周衍摔門而出,助理跟出來抖起膽子告訴他,剛剛有個備注為餘笙的人給他打電話。

周衍被自己氣笑了,說:“以後這個名字再打電話,第一時間通知我。”

他想了想,又道:“不必了,以後開會我自己帶着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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