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第 47 章

餘笙翕動嘴唇, 最終還是抿成一條線。

理性告訴她,不該難過。偶爾錯過一個電話是人之常情,但這會兒心裏像被石頭鑿了一個小洞, 情緒如滔滔不盡的泉湧。

周衍蹲下來, 幫她解開雨衣末端的最後一顆塑料紐扣, 順帶幫她系好松散的鞋帶。早上還淩亂着的短發被打理得整整齊齊,筆挺的深灰色西裝将在廚房裏溫和的一面隐匿起來, 他這會兒看起來像個真正的成熟的男人。

餘笙清晰地看見一滴雨水滾在他袖口, 高級平整的布料被砸出一片深色。彷佛電影裏的慢鏡頭, 讓她産生一種錯覺,滴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淚。

她想說她下午在游戲裏很失敗, 怎麽都沒辦法通關,話到嘴邊變成:“我想吃甜點。”

周衍松了口氣:“我先帶你上去。”

餘笙抽下鼻子,又問:“五一跟着能上去嗎?大叔說你們這不能進寵物。”

周衍一邊疊雨衣,一邊解釋:“公司規定是不能帶寵物。但五一是服務性犬只, 當然可以進去。”

餘笙被牽着走往前走。

電梯裏碰見了其他人,她聽見別人跟周衍打招呼叫“小周總”。

周衍淡淡地點頭回應,五指還跟她扣在一起。

電梯裏其他員工的目光難免落在餘笙身上。周衍在公司風評極好,不少員工都知道他是周承澤的兒子, 但他平時和大家相處為人謙遜低調, 擺不上架子。

這會兒更是有有好事的年輕員工壯起膽問:“小周總今天帶女朋友來公司啊?”

周衍讪然一笑, 沒承認,也沒否認。倒是餘笙的頭埋下去, 長發遮住半張臉, 意圖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樓層的升高, 電梯裏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周衍開口問她:“中午有好好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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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下午有遇到不開心的事嗎?”

餘笙突然說不出口打不過游戲BOSS這件事, 他也打不過,魂類游戲玩得還不如她。還是她自己更厲害。

難過就這樣噗地一下子,像被紮破的氣球,消失得無影無蹤。

餘笙低頭看到和自己平時結法不同的鞋帶,嗡聲嗡氣地說:“你問這麽多。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狹小的空間回蕩輕如羽毛的笑。

“是。笙笙最厲害。”

餘笙輕輕踢了下周衍的腳後跟,他又在敷衍她。

周衍牽着她,她牽着五一。

在走廊裏,迎面走來四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餘笙感覺和她五指相扣的大手突然用力,她擡頭,發現周衍的眉眼迅速冷下來,和煦的陽光忽然就消失在他臉上。

為首的中年男人看着兩個人,目光打量餘笙兩眼,又望向周衍,顯然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周衍打開旁邊一扇辦公室的門,哄着餘笙,像幼兒園老師在哄小朋友午睡。

“你一個人帶五一先進去坐一會兒好不好?我等會兒給你點甜點。”

“好。”

餘笙在門被關上的最後一刻,聽見門縫裏傳來一道帶着濃重怒意的聲音:“周衍!”

*

“公司什麽規定你不知道嗎!你就這樣明晃晃帶條狗上來?以後下面的管理還搞不搞了?”

周衍反笑一聲,嗆回去:“我當然清楚,周總要是搞不明白的話我明天就打一份放你桌子上。規定的括號裏面明确寫了,服務性犬只除外。那只狗是精神撫慰犬,和導盲犬一個性質。周總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其他一行的三個人見事态不對,跟剛剛會議室裏的場景如出一轍,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打招呼先行告辭。

寬敞明亮的走廊裏只剩下對視的二人。

周承鐘被氣得差點背過去氣。

父子互相都知道彼此的話不無道理,但氣氛永遠一點即燃。

周衍在高層開會的時候聽周承鐘強調了無數次領導在公司裏的帶頭作用。

周承鐘拿周衍一點辦法沒有,但這個兒子唯獨在他這兒叛逆,在公司贏了所有股東的好評,只打漂亮仗。

周承鐘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氣,問:“小姑娘來公司找你幹什麽?”

“關你什麽事?”

“周衍!”

兩個人接着吵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結果,就跟剛剛在會議室裏一樣。

餘笙還等着他。想到這,周衍平靜下來,說:“你應該也清楚,不是她,我不會坐在這間辦公室。我不是在跟你打申請,而是通知,年末我就會着手歐洲地區的業務。”

集團在全球範圍都有業務,但經營重心始終在國內,管理層核心自然而然也在國內。周承鐘的私心當然希望周衍留在國內。

“我該說的說完了,周總自便。明天一早我把文件交到你辦公桌上,記得簽字。”

*

餘笙聽見擰門的聲音,停下逗五一,轉頭看見周衍走進來反手關上門。

“發生什麽事了嗎?”

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太好,餘笙除了他的名字,沒再聽到其他內容。但從對方當時的語氣和周衍現在的表情來看,對話進行得并不愉快。

她思維轉得慢,但多想一會兒還是能猜出對方的身份。能用這種語氣吼他的,應該沒幾個。

餘笙肯定地問:“是你爸爸嗎?”

周衍一怔,望進餘笙清亮的眼睛。

他嗯了一聲:“剛才開會還有點的事沒說完。”

随即他的笑意又像地平線上的晨曦一樣升起來,和煦又溫暖。他把手機遞給她:“不是要吃甜點嗎?看看想吃什麽。”

餘笙安靜地接過手機,停留在頁面上看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作,卻問道:“因為我嗎?”

餘笙見過太多往金字塔上攀爬的行屍走肉,大多數沒有好結果。那個地方太高了,稍有不留意便會粉身碎骨。但有人天生就屬于塔尖。

哪怕是在知道周衍身份以後,餘笙也鮮有這種感覺,但這會兒她猛烈地意識到。

他離她很遠。

周衍立刻否認道:“不是。”

他捏了捏她的臉:“公司決策上的事而已,跟你個小朋友怎麽能扯上關系。”

餘笙盯着他深邃漂亮的桃花眼,辨認他是不是在說謊:“那你舉手發誓。”

周衍舉手右手的三根手指,聽從命令地說:“我發誓,剛跟我爸吵架的話題和餘笙一點關系都沒有。”

說完他又笑了,問她:“那說謊了會得到懲罰嗎?”

幼兒園的人都知道,說謊要挨天打雷劈。

但餘笙抿嘴,只是搖了搖頭。她舍不得這個懲罰應驗。

她鑽進周衍懷裏,摟住他脖子,小聲說:“要吃甜點。”

嗜甜是人類從祖先開始便進化出的本能,甜意味着葡萄糖和能量,是賴以生存的關鍵。

餘笙吃過甜到發膩的黑森林蛋糕以後,心情又好起來。她躲在旁邊的沙發上玩手機。

周衍在辦公桌上處理文件,他偶爾會出去,卻沒有讓其他人再進來。

*

等周衍處理完事情,餘笙要求又在辦公室裏多呆了一會兒,然後才下樓。她臉皮薄,不想再遇上那麽多人。

乘坐電梯到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餘笙看見遠遠的兩個人,一男一女并行,後面還跟着兩個人,有說有笑。

她凝住神。悄無聲息地收緊了五一的牽引繩。略微熟悉的側影。有幾年沒見過,但這輩子餘笙都認得出來。

周衍敏銳地捕捉到餘笙的表情變化,問:“怎麽了?”

餘笙笑了笑:“好像看到熟人了,但應該是看錯了。”

走到車旁,周衍幫她拉開車門:“不過去問下?”

“不去,我在上京人生地不熟,在這兒哪能碰上熟人。”餘笙語氣輕松,自顧自地系上安全帶。

“我不算你熟人?”周衍半開玩笑地問她。

餘笙用力摁下安全帶上的卡扣,轉過頭看着他,表情認真地說:“你不算。”

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在她洋蔥剝開一般的社交圈裏就被劃分到最裏面,只是周衍不知道而已。

現在兩個人的關系還有新的一層定義。

“你是我男朋友。”

周衍本要發動汽車的動作徹底停滞。

他問過餘笙很多次,求過餘笙很多次。

現在他終于在她這兒得到了接納的答案,他一直想要的,為之努力的答案。

*

餘笙在晚上吃上了心愛的番茄炒蛋,一晚上周衍比她還沉默,他看着餘笙如往常一樣把碗裏的米飯搗得稀碎。

晚餐後,他陪餘笙一同出門牽着五一解決狗狗的排洩問題。回家以後,他又靜靜地坐在沙發旁邊,見證她在游戲裏拿下了又一個白金獎杯。

餘笙感覺他哪裏不太對勁,等她終于發掘出答案,為時已晚。

周衍第一次在夜晚蠱惑她,抓住她的手伸進他的衣擺裏,觸碰到燙人的線條。

他問她:“可不可以?”

餘笙掉進周衍濃墨重彩的瞳孔裏,看見他額頭滲出的汗珠。如果她今天說不,他可能會死在這裏。所以餘笙沒有辦法搖頭。然後她便受到猛烈的撞擊,像沉重的船錨被抛到海底。

餘笙說不出完整的話,唇齒間只能溢出破碎的字眼。

她的名字如同半夜裏的汽笛聲在耳邊響起。

周衍咬着她的耳朵:“笙笙…”

“我愛你。”

*

第二天起來,餘笙伸腿去夠住床底的拖鞋都費勁,她抓過手機給周衍發了條消息,控訴他的罪行:【以後不能這麽用力了。】

在洗漱完吃早飯的時候,餘笙收到周衍的回複,但只有一個簡單的符號。

【?】

餘笙攪拌着碗裏的麥片,等到它們和牛奶一起變成碗底的爛泥。她剛拿起勺子,接到一個意料之中的電話。

餘正嵘問:“笙笙,爸爸來京談生意了。你今天有空嗎?”

“有。”

“那我來接你。”

餘笙沒心情繼續享用早餐,她把整碗混合物倒進了垃圾桶。

餘正嵘以為餘笙住在以前他和陳婉清買的房子裏,但沒想到餘笙給了他一個陌生地址。

餘笙坐進車裏,看見副駕駛上同樣坐了個女人,和之前在地下停車場一身幹練的正裝不同,現在女人穿了套寬松的休閑服。

餘笙微信裏還有女人的好友,備注是尚助理。

實際上,餘笙和尚姍婷在微信聯系的次數比和餘正嵘還多,但幾乎都是公式化的問答。

“餘小姐,你爸爸委托我再給你英國的卡裏打一筆錢。”

“你爸爸給你定了生日禮物,我已經和店員聯系過了,你直接過去報名字取貨就行。”

“餘小姐,新年快樂。”

...

餘正嵘轉過頭打斷餘笙的思緒:“笙笙想吃什麽?”

餘笙撤回打量的視線:“我都可以。”

她不做填空題。

”那吃法餐?”

尚姍婷轉過頭輕輕打了餘正嵘撐在方向盤的手:“笙笙剛從國外回來,吃什麽西餐?還是吃中餐吧。笙笙喜歡吃粵菜嗎”

“可以。” 餘笙盯着尚姍婷纖細的手,婉白的手腕上戴了串梵克雅寶的四葉草手鏈,細細的手鏈伴着幅度抖起來。

這個拍打舉動遠遠超出了普通上下級的關系界限,隐隐透着情人間的親昵和調情。

坐在後排的餘笙迅速意識到,她過去的那些生日禮物不是餘正嵘挑的,父親不會花心思去發掘現在的小女生都喜歡什麽,他只會随着他的想法來。比如十八歲的那輛蘭博基尼,普通人眼裏昂貴又拉風,但對于餘笙來說只是個擺放在地下車庫裏吃灰的模型。

再往後的禮物就變了,Hermes的手包,Miumiu的系列成衣,一模一樣的梵克雅寶四葉草手鏈。

完美符合年輕女孩對當下時尚潮流的追捧。

因為這些禮物是尚姍婷選的。

原來兩個人很早便在她這兒露出了馬腳,但餘笙以前沒有留意到這些瑣碎的細節,關于她父親早已打算脫離這個家庭的細節。

餘笙慶幸當時賣掉了所有東西,如果現在她手上帶着一條同款的白貝母手鏈,她很難不保證當場把昨天的晚飯一起嘔吐出來。

在飯桌上,餘正嵘對餘笙噓寒問暖,仿佛家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或者說假裝他和陳婉清的争執并不會影響到父女二人的關系。

什麽樣的父親會帶出軌對象來和原配的女兒吃飯。

餘笙用筷子狠狠地戳在東星斑白嫩光滑的魚肉表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

“聽說你身體原因休學回來放段時間假?”

餘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餘正嵘點頭:“那你準備什麽時候回滬市一趟?有幾套房子要過戶,需要你當面簽字。”

餘笙停止折磨魚肉,瞥了尚姍婷一眼,對方努力在控制,但臉色還是肉眼可見地變差。

她重新舉起筷子,插在魚鰓裏,把東星斑的魚頭戳了下來,淺淺地笑了下。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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