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縫得不錯,我不嫌棄
第23章 第 23 章 縫得不錯,我不嫌棄
日落黃昏,餘晖照落榷場,來來往往,人影晃動。
綠櫻收拾東西跟上去,擡頭望向坐在馬背上的二少奶奶,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
“周統制,二少奶奶不會騎馬。”
周枭看向坐在馬背上的女人,見她緊緊抓着缰繩,朱唇抿緊,神色強裝鎮定。
“不會有事。”他沉聲說。
一名侍衛在前面牽着馬銜環,馬動起來那刻,衛瑜然還是難免心裏猛然一揪,直到眼角餘光瞥到與她齊平的男人,那份緊張稍微消散些許,但仍舊提心吊膽。
一路上,馬背平穩,衛瑜然不敢看路過的人,怕惹是非笑話,哪有寡婦不知廉恥當街騎馬,更何況她還是周府的二少奶奶,這樣有損聲譽,也不夠端莊。
她幾乎能預料得到若是在錦州街頭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流言将會多麽猖獗追着她跑。
衛瑜然坐立不安地攥緊缰繩,生怕和別人對視,怕看到和郝才捷一樣的玩味亵玩的眼神,這些男人心裏在想什麽,有多龌龊,她在那些信上領略過。
直到回到馬車旁,那些買客的目光才少了。
衛瑜然不知如何從馬車上下來,無措地看向周枭。
“大哥……妾身不知如何下來。”
周枭看她向自己求助,那無措窘迫的神色流露出幾分忐忑,心口仿佛有只貓撓了一下。
“把手給我。”他朝她伸出手,見衛瑜然遲疑地環顧四周,周枭察覺她的顧忌,使眼色讓這些下屬丫鬟轉開視線。
衛瑜然一只手攥着缰繩,定定看着舉到眼前的,粗粝的大手,又望了眼手的主人,男人的眼神深邃如淵,她看不透對方心裏在想什麽。
但她記得這人托自己上馬背時,那只手放在哪裏。
昨日還當着她的面提及那些翻雲覆雨的記憶。
雖說那件事已經過去将近兩個月,但那些深入靈魂的觸碰是無法抹去的,大哥還記得說明他并沒有忘記。
他到底把自己當弟媳,還是可以回味與亵玩的浪蕩狐媚子,她也無從得知。衛瑜然心頭壓下這些雜亂的思慮,終究沒有把手放到他掌心,而是握住他手腕處,借他的力下馬,踩在一名侍衛背上,所幸穩妥下來。
“多謝大哥。”她松開手,沒有看他臉色,只作揖躬了一身,随後側目喊道:“綠櫻。”
“欸,二少奶奶。”綠櫻來到她身旁。
“扶我上馬車。”
“好。”
衛瑜然捏着手帕從周枭身旁擦肩而過,而後踱步上馬車。
周枭從她只握手腕那刻起,臉色就已經隐約不悅,但他什麽都沒說,直到這個女人的衣袂從他身邊掠過,他才深呼吸一口氣,踩上馬镫,一躍上馬。
居高臨下提着缰繩,目光掃過被風吹起的車帷,素色裙裾若隐若現,無端窩出火來。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朝不遠處傳來,周枭放眼望去,只見他的下屬胡天面色着急趕過來。
他皺眉,氣定神閑等待胡天來到他跟前。
胡天看起來有十萬火急的事,勒馬後,粗着聲音喊道:“統制,榷場疑有魏人私售硫磺焰硝。”
硫磺和焰硝在他們大晉朝是違禁品,早已勒令禁止買賣,假若真有魏人私下買賣硫磺焰硝,無異于挑釁大晉的律規。
周枭的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在哪?”
胡天在他耳邊耳語,周枭提起缰繩,扭轉馬頭正要過去調查清楚,臨走前忽地看到衛瑜然坐着的馬車。
又想起方才被她轉握手腕的舉動,心頭的火壓了又壓,到底不能不管她,于是命令那幾個侍衛一路護送。
“你們幾個,護送二少奶奶回營寨!”
“是!”
一陣馬蹄聲遠去,馬車內的衛瑜然不是聽不到,隐約察覺他要去辦什麽事,掀開車幔往外看,卻只能看到兩個男人駕着兩匹馬遠去。
掀起的塵土模糊了那個玄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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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營寨,衛瑜然撞見剛回來的李勇和主簿潘旗彙報,說是買的三千馬匹已經檢驗無誤。
對方看到她,紛紛恭敬喊了聲二少奶奶,衛瑜然朝他們行禮,被看出腿腳受了傷,李勇擔憂周統制回來問責,随即喊來軍醫給她醫治。
不久後,夜幕降臨,營寨外刮起蕭瑟秋風,自從被軍醫醫治後,衛瑜然就一直待在屋裏,給雙腳泡着藥浴,消除疼痛和一天的疲累。
亥時三刻,營寨外傳來馬蹄疾聲。
一匹黑馬從夜色中疾馳而來,身後跟着胡天,營寨門口放哨的門衛迅速上前移開拒馬,好讓人進入營寨。
李勇上前迎接,待周統制下馬後,上前詢問魏人私售硫磺焰硝一事。
周枭大步流星往議事堂走去,讓李勇喊來參謀共商此事。
因為硫磺焰硝是制作火器火炮的主要原料,民間私下售賣不僅讓百姓的安全存在隐患,更有可能令邊境之地被外敵肘掣,陷入危險當中。
但目前查找出來的頭目,看起來只是溧蘭山頭上一個匪寇,本着不打草驚蛇的目的,周枭打算讓隊裏擅長喬裝隐匿的路瞎子去接近,私下緊盯這個匪寇,查出聯絡他的魏人是誰。
“一有動靜,記得報信。”
所有人看向路瞎子,路瞎子雖然叫路瞎子,但他卻對遙州一帶每一條山路水路熟悉得了如指掌。
路瞎子凝重點頭,随後走出議事堂,無聲無息喬裝離開營寨。
周枭離開議事堂,回到住處,經過衛瑜然的房間時,忽然想起他今日買回的白玉北珠簪子。
簪匠已經将簪子做出來,簪身以白玉作為支柱,最頂處鑲嵌一顆勻圓瑩白北珠,輔以流蘇點綴,整支簪子看起來淡雅卻又透着三分不容忽視的貴氣,如若戴在衛瑜然頭上,應當是不錯的。
但周枭想到傍晚她不領情改握他手腕的一幕,心裏一沉,冷着臉将簪子收起,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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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衛瑜然醒來,腳上不痛了,問過軍醫才知道痊愈了。
謝過軍醫,與綠櫻路過操練場,整齊劃一的訓練伴随呵斥聲顯得異常恢宏,氣勢磅礴。
因着這兩天浣衣處浣衣婦生了病,辭職回家休養,營寨裏又請了新的浣衣婦,洗着洗着,卻不小心将周統制的一件圓領袍洗破,正着急發愁中。
浣衣婦看到衛瑜然經過,猶如見了菩薩那般,央求她幫幫忙:“二少奶奶,你幫幫我吧,這圓領袍聽說貴得很,我,我賠不起啊。”
衛瑜然看了眼她手上的圓領袍,只有袖口那裏是破了的,其他完好無損,“這裏縫起來便可,周統制應該不會怪罪于你。”
“咋不可能,我聽何嫂說周統制的衣服不能洗出問題,不然會被趕出營寨!”
“二少奶奶,你是周統制家裏唯一的家眷,內宅後勤應當是你在管吧,你可憐可憐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丢了這份工啊…… ”
衛瑜然本想說可以去扯一身新的衣裳,但轉念想到自己沒有那麽多的錢,她也沒法買。
看到浣衣婦年近四十的模樣,仍要出來工作,一時不忍,衛瑜然又看了看那件圓領袍,若是在錦州,她倒是可以讓綠櫻拿出去給裁縫縫補,可這裏是營寨,出入不便,要去遙州城裏還得跟周枭報備。
算了,她就當行好事了。
“你把衣袍給我吧。”
浣衣婦愣了一下,問道:“二少奶奶可是要親手縫?”
衛瑜然點頭,也只有這個法子了,幸好她以前跟着娘親學過一段時間女紅,繡工還不錯,衛瑜然又看了看天色,這天還早,若是早點縫好,他應該看不出被浣衣婦洗壞過。
浣衣婦喜出望外,一邊感謝,一邊連忙将周統制的衣裳給她送去。
回到住處,衛瑜然讓綠櫻給自己掏出針線,她則是坐到椅子上,仔細檢查除了袖口還有沒有別處破損,以免還是逃不了問罪。
那豈不是白折騰了麽?
一番檢查下來,竟還真的讓她找出另一處破損,在肩頭的中縫上,雖然看着尚未破損,但已經有松縫跡象,衛瑜然翻過來,用針線重新縫補一遍,直到密實為止。
接着才開始處理袖口的破損,袖口的破損比肩頭的松縫更大更長,有些許為難她。
一整個下午,衛瑜然都耗在這上面,縫補這一處的破損,眼睛都快熬壞。
綠櫻趁着空閑去廚房給她炖了點枸杞葉湯,據說可以明目。
直到酉時,日頭降下前一刻,衛瑜然才把這一身绫布圓領袍縫好,看不出痕跡。
衛瑜然讓綠櫻趕忙送回到浣衣婦那兒去,省得被人發現。
偏偏好巧不巧,次日周枭穿的便是這件圓領袍,早上操練完後換下身上的練功服,換上舒适休閑的圓領袍。
在書房書架上翻閱兵書時,擡手瞥到袖口有被人縫補過的痕跡,針線是新的,他皺了下眉。
周枭對平時穿着用度沒有太多講究,舒适便可,但他對欺上瞞下的态度無法容忍。尤其這裏還是軍中營寨,更加不可饒恕。
當即讓人叫來這個新聘請的浣衣婦,厲聲質問。
浣衣婦從聘請進來那天到現在,她就沒見過那位人人聞風喪膽的周統制,如今被傳喚到跟前,一聲嚴厲的質問就将她吓得跪下來。
“民婦知錯了!我不應該欺瞞統制将軍,私下央求二少奶奶幫忙縫補,求将軍放過民婦吧……”
周枭一聽到婦女哭聲就頭疼,本想讓人趕緊辭退,重新聘個守規矩的浣衣婦,然而當他聽到她嘴裏這件事還涉及衛瑜然時,臉色變了幾變。
“你的意思,這件衣袍不是你縫的?”
浣衣婦趕緊坦白:“不是民婦,是二少奶奶縫的!”
周枭略一思索,大概猜到來龍去脈,擡起袖口看了看上面新縫補的針線。
“去把二少奶奶喊過來。”
彼時,衛瑜然正在竹軒居歇息,冷不丁被叫過去書房,還以為發生了別的事。
直到看到熟悉的浣衣婦跪在周枭面前,她才大概猜出因為什麽。
“大哥喚妾身過來有何事?”
周枭看到她捏着手帕提着裙裾邁步進來,從一臉茫然到心中了然的轉變,細微的神色變化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你幫她縫了我的衣袍?”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衛瑜然自知瞞不住,雖說她不知道哪裏露出了馬腳,還以為這件事能瞞得很好。
“妾身見冬嫂可憐,便答應了她幫忙縫補,妾身不知哪裏做錯了,還請大哥見諒。”
周枭見她認錯态度良好,神色緩和,但有些事他還是得言明,“這事的嚴重性不在于縫補這身衣服,而在于欺上瞞下的行徑。”
“按照我軍中規矩,欺上瞞下要處以杖罰,而你身為二少奶奶,卻幫着外人,犯連坐之罪,也同樣要杖罰。”
衛瑜然臉色一白,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過這種懲罰,聽說杖罰能将人打得皮開肉綻,她要是真被罰了,衛瑜然不敢想象自己能不能撐過去。
“杖多少……”
李勇說:“欺上瞞下一般杖二十。”
浣衣婦連聲求饒,就連衛瑜然也不僅捏緊手帕,身形晃了晃,沁出一身冷汗。
綠櫻一聽到杖二十,徹底慌了,驀然出聲替二少奶奶求饒:“周統制,冤枉啊,二少奶奶可不是故意的啊!二少奶奶她今兒就是一時心軟才替冬嫂縫補,耗了一下午才縫好,眼睛都快熬瞎了!”
周枭盯向面前的女人,見她一聲不吭沒有半分辯駁的意思,背着手沉默片刻,“你有話要說嗎?”
自從聽到杖二十,衛瑜然就喉嚨發緊,胸腔難受,對這種杖罰天生懼意,有些耳鳴,“大哥若是覺得妾身做錯了,那就……罰吧。”
她不知軍中的規矩嚴苛到這種地步,如果他要罰,那她能怎麽辦,只能認了。
只是蒼白的臉色和攥緊的手帕,還是洩露她的害怕。
等了許久,沒等到男人一聲帶下去處罰,反而等到了一句退讓。
“夠了。”他呵斥浣衣婦收聲,“你們兩個不是軍中之人,用軍紀處罰你們嚴苛了些,念在初犯,這次就暫不處置你們。”
“謝将軍開恩!謝将軍開恩!”浣衣婦頗為感恩,快快退了出去。
衛瑜然也松了口氣,擡眸看向眼前的男人,“謝大哥,妾身一定謹記不再犯,若沒什麽事的話,妾身先行回去了。”
“等一下。”周枭把人喊住,又叫退其他人,直到書房裏只剩下他和衛瑜然,才繼續開口:“這衣袍你當真縫了一下午?”
衛瑜然看他當着自己的面提起袖口,晃動間隐約窺見她昨日縫補的地方,因猜不到他想說什麽,只好如實說:“确實縫了一下午,右肩頭那處也重新縫了,大哥若是嫌棄,妾身可以——”
“縫得不錯,我不嫌棄。”周枭打斷她,莫名愉悅起來,“以後若是還有破損,你能不能繼續幫我縫?”
衛瑜然疑惑地放眼過去。
周枭背後的手微收攏,補充道:“當然,若是破損太多,你不必縫,直接扔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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