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008章 第 8 章

來泾縣這段時間,楚昭也可謂夙興夜寐。尋找殺人兇手一事固然迫在眉睫,但他從京城遠道而來,絕不僅僅是為了找殺人兇手。

泾縣立縣距今已有八十餘年,要知道大寧開國至今方四十餘年!因地理位置優越,泾縣不但經濟繁榮,且皇帝更疊乃至改朝換代對此地影響均不是很大。因而縣志保存十分完整——一共是十二本。最古早的那本紙張已經發黃、發脆,楚昭翻起來十分小心。

“泾縣之地,水系繁密。東北之處,森林茂密,矮山疊嶂。曾有樵于山中見血色之石,衆皆以之不祥,人皆避之……”

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這個江南小城到底有何魅力,能讓堂堂二品大員抛下京中榮華富貴、家人親眷,告老還鄉,蝸居在此。或許答案就在這些文獻之中?

楚昭看着句子正若有所思之際,卻聽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楚昭喊了聲進來。

一名灰衣幫廚端着托盤進了書房。因懼于楚昭捉摸不定的脾氣,他本想放下食物便走,然而看看堆滿了各色文書的長案,實在找不出空餘之地,只得道:“大人,楚思姑娘見您回來得晚,怕您餓了,讓廚房給您備了些點心和湯品。您看放在哪裏合适?”

楚昭擡頭看了眼這人,是個生面孔,想來是幫傭灑掃之類的。他一來泾縣就對差吏進行了一番清洗,可縣衙裏外那麽多人,他總不能一氣兒都換了,內院廚房這些幫傭灑掃他便都沒動。

幫廚手裏還托盤,見楚昭遲遲沒有吩咐,踟蹰間,問了一句:“大人?”

楚昭不讓幫廚動手,自己将桌子整理出一小塊來:“放這裏吧。”

“是大人。”幫傭低着腦袋放下托盤匆匆走了。

書房裏的燭火幾乎燃到了天明。

次日,除了無名女屍案還沒破之外,縣衙內并未掀起其他波瀾。楚昭便打算去各大碼頭和船塢去找找有沒有線索,只是還沒走出縣衙大門便被人叫住了。

楚昭一回頭,原來是趙捕頭。

楚昭眉頭一揚,似笑非笑道:“趙捕頭?你這是查到死者的身份了?”

趙捕頭臉色尴尬,讷讷道:“還、還沒有。”他叫楚昭随意罷了幾人的職給吓着了,生怕自己沒派上用場也叫楚昭給罷了,于是便主動請纓要去查這死者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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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是答應了,可趙捕頭查了近三個月失蹤人口報案記錄,又散了幾個兄弟到附近村鎮去詢問探查,就差把整個泾縣翻過來了,硬是沒找到一個疑似死者的姑娘!

楚昭掃了一眼趙捕頭,見他眼窩深陷、面容疲憊,嘴邊隐約可見小燎泡,鞋面已經花了,便道:“去書房談吧。”離京時為了速度和掩人耳目,他只挑了幾個好手便直奔泾縣,後來又簡單粗暴地把縣衙清洗了一遍,如今還真面臨着無人可用的窘境。趙捕頭能力如何尚且不知,但起碼做事還算用心,可堪一用。

兩人扭頭去了書房,趙捕頭沒有急着訴苦,說自己幾天之內走遍三鄉十八村有多不容易,反而先告罪自己搜尋不利。

楚昭也沒急着怪罪趙捕頭,略略沉吟一番,道:“百姓對官府多有恐懼,便是家裏少了人害怕上報的也是有的。江南多重女子名節,便是真丢了怕也羞于同旁人提起。”

趙捕頭面色糾結,他擡起頭來看了眼楚昭。卻正好對上了楚昭若有所思的眼睛,趙捕頭渾身一凜,低下頭,格外恭敬地說:“大人果然見多識廣。只是貴人不下堂,您不知道,泾縣乃至江南女兒較別地不同,尤其是這已經養成了的姑娘。”

趙捕頭說了這話,停頓了一會兒,沒見楚昭駁斥,這才繼續向楚昭解釋:泾縣乃是桑蠶之鄉,普通百姓家男女分工十分明确:男子種谷勞作所得不過為了溫飽,女子則是養蠶缫絲,手巧的更能織布繡花,這才是一家嚼用、甚至發家致富的根本!

名節不能吃不能穿,只有錢多了燒的名門豪族才把這兩個字當成禦賜金牌,對市井小民來說沒什麽比吃飽穿暖再攢兩個錢來得更重要了!趙捕頭雖然不通勘驗,但他也瞧過那姑娘的屍體,知道那不是富貴鄉裏出來的孩子。

“若是丢了一個只能灑掃做飯、幫着帶孩子的人,或許真有愚昧之人因為怕、因為愚昧而不敢報官;可咱們泾縣的姑娘個頂個的是家裏的頂梁柱!誰家真要丢了一個姑娘那不比家裏丢了個成年男子好受,所以必然是會報官的。”趙捕頭說完頓了頓,“所以屬下推測,既然明面上查不到這姑娘的身份,那她本來應該就是沒有身份。”要麽是乞丐流民,要麽是大戶奴仆隐戶。

“原來如此,趙捕頭果真經驗豐富。”楚昭聽了趙捕頭的話,到覺得此人比自己想象中有用些。

“大人言重了。屬下其實找了幾個相熟的乞丐頭子問過了,他們都說近幾年來乞丐少了不少,這個年紀的女乞丐他們根本就沒瞧見過,更別說注意到是不是失蹤了。”趙捕頭是泾縣的地頭蛇,乞丐窩裏有熟人也是正常,對得到的結果也并不多失望。他早料到了!那姑娘雖然看着是窮苦出身,但頭發裏沒虱子、指甲裏頭沒黑泥,怎麽看也不像是個乞丐!何況哪有這麽大的女乞丐?都長到這個年紀了,只要不要嫁妝多的是人樂意娶她!

“你的意思是這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奴仆?”

趙捕頭憨厚地笑了笑,說:“還可能是賭場青樓的裏頭的灑掃。”可背景誰敢做這些營生?

他笑得憨,人不憨。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他等于是問楚昭:這案子牽扯到縣裏的狗大戶了,縣令願不願或者說敢不敢為了一個“奴仆”得罪他們!

楚昭一怔,難免生出一絲啼笑皆非之感,他還以為這趙捕頭是個随波逐流之輩,沒想到還真是個烈性子啊。他似笑非笑地伸手虛點了點趙捕頭:“趙捕頭好膽量啊!”

大戶人家名義上的奴仆都是在官服登記在冊的,可哪家哪戶沒些隐奴隐戶的?又有哪個大戶人家願意讓官府随意點查自家仆人的?縣令又怎麽樣?都混成狗大戶了誰沒給後臺怎麽的?給你三分面子你還真當自己是土皇帝了不成?

趙捕頭臉頰跟青蛙似的一鼓一鼓的,随後幹脆噗通一聲給楚昭跪下了:“大人,小人沒看到便罷了,偏生叫我瞧見了!且不說什麽虛頭巴腦盡忠職守了,我、我家也有女兒啊!”他謹言慎行了大半輩子,縱使胸中有義憤,又想給女兒積福卻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因此他選擇了試探楚昭。如果楚昭慫了他也盡了責,但如果楚昭肯替他出這個頭,他無論如何也要把兇手給找出來!

女子并非奸殺的消息楚昭一直并未對外公布。但他沒想到李舒妄居然沒把此事告訴趙捕頭。

莫要妄言,李舒妄倒是把沒有辜負她父親的願望。楚昭心裏想着,口中卻長嘆一聲,上前扶起了趙捕頭,道:“我乃一縣父母官,治下皆我子女,哪有父親看着孩子去世卻無動于衷的呢?”何況這女子的死到底為了什麽還未可知,說不準就是沖着他來的!

“你只管放手去查!天大的事情有我頂着!”楚昭臉上露出些許冷意來,這泾縣看着花團錦簇,實際宛如一潭死水。趙捕頭此番查探,若是真的能查出那無辜女子的身份自然是好,便是查不出,打草驚蛇一番,叫暗地裏蠅營狗茍都飛出來那也是好的。

趙捕頭連連稱頌楚大人青天。

楚昭打斷了趙捕頭的廢話,問趙捕頭:“這名女子可不可能是慈孤院的人?”

慈孤院?趙捕頭一怔,他還真沒想過這個,但一般來說,慈孤院的孩子養到十五歲就都放出去了,聽李丫頭說那死者都十八了……但若是無處可去,留在慈孤院幫手倒也不無可能。

趙捕頭一個問題還沒想透,楚昭卻又問他是否知道慈孤院的孩子最後都送到哪裏去了?

這又是一個超出趙捕頭認知範圍之內的問題。可連着兩個慈孤院的問題讓趙捕頭意識到,大人這肯定是覺得慈孤院有問題了。他當下便表示會好好查探一番。

楚昭滿意地點了點頭,慈孤院他是派人日夜盯着了,但有些事兒非得地頭蛇才能問的出來,旁人去了也沒用。

楚昭與趙捕頭聊完,已然沒有了出去的心思,他思忖一番,叫來了楚五。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楚昭“困守”縣衙,李舒妄值守李莊白肉,大家都有美好的未來。

老實說,李舒妄昨日累得夠嗆,今日半點不想露面,但她卻依舊準時準點出現在了李莊白肉。沒辦法,她昨日可是去了趟縣衙的,若今日不出現,這街面上就該出現自己犯了事兒買賣壞了被抓進去的流言了。

好在進了鋪子就好了,她只要坐着然後安心等着開店切肉就好了。其餘一切,她心愛的阿圓都會幫她搞定。

李舒妄抱着阿圓恨不得都哭了:“阿圓啊,掌櫃沒你可怎麽辦啊!”

可憐阿圓臉蛋漲得通紅,想掙脫,看看李舒妄那可憐兮兮又憔悴的模樣又不敢掙脫,像極了被逼得跳腳的紅臉猴子。

李舒妄深知逗人不能逗過頭了,當下捏了把阿圓的臉蛋兒,又把人給放開了。

阿圓這才松了口氣,把自己昨日如何應對客人的話都跟李舒妄倒了個幹淨。說罷,她忐忑地看着李舒妄:“掌櫃,我有沒有說錯啊?”

李舒妄溫*7.7.z.l和地對阿圓說:“沒有,我們阿圓厲害得不得了,應付的再好不過了!”

阿圓這才松了口氣,卻又擔心起待會兒客人要問昨天的事兒怎麽辦。

李舒妄笑了笑:“你不是說了嘛?我去當人家女護衛去了啊。”

“可……”

“別可拉,今天咱們做個新菜,這菜味道好、耗時長,咱們得抓緊做,不然趕不上買賣了。”

阿圓一聽李舒妄願意做新菜頓時什麽都埋怨都沒了,她多早之前就說讓李舒妄上新了,可李舒妄不知道是自己懶還是心裏另有盤算,反正一直沒同意!這次她好不容易松口,阿圓牟足了勁兒要把菜的味道做到最好——當然是阿圓做——李舒妄又不會做菜!切墩那是職業深造!

“五花肉,切四方塊,切大點兒、勻稱點,我們到時候按塊賣!皮朝下,拿鍋多焅一焅。”李舒妄這次要“教”阿圓做的是腐乳肉。按照李舒妄的眼光來看,做法和蘇式紅燒肉大差不差,就是多了一味腐乳調料,風味比較特殊罷了。

之前李舒妄一直不願意加菜,一是懶,二是不想太招人眼。但想必她已經落到某些人眼裏了,反而不需要計較那麽多了。

腐乳肉其實聽起來是挺複雜的大菜,但前置處理好只需要放進陶翁裏慢慢炖着便是了。李舒妄又讓阿圓焖了好些米飯:“咱們單賣肉,也賣套餐,就是一碗飯、一塊肉,再有一個鹵蛋。”她算了算成本,道:“二十四文一份,前三日打折,二十文一份。”

“好嘞!”阿圓聞着腐乳肉纏綿又霸道的肉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才沒炖多久就這麽香,要是炖爛了該都香啊!

“饞了吧?但這時間還沒夠,這肉就是越燒越入味的,到時候咱們留兩塊自己吃!”腐乳肉講究的就兩個,一是肉要好,二是時間要夠。燒夠時間了的肉整體是琥珀色的,夾起來顫顫巍巍的、晶瑩剔透的,肉皮彈彈糯糯、肥肉牙齒一碰就化成了汁水,瘦肉入味卻又不柴,好吃極了!李舒妄咽了咽口水,心說昨晚吃了羊雜碎鍋子,怎麽今天提起肉來還是這麽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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