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30章 第 30 章
楚昭審了王子軒很長時間, 直到蠟燭過半,他才終于結束了問話。而趁着他将桌上幾張供詞收起來的功夫,獄卒已經為他殷勤地準備好了燈籠。
楚昭看了眼“谄媚”的獄卒, 摁了摁眉心,說:“這幾天好好看着王子軒。一只別地兒的蒼蠅都不許給我放進去。”
獄卒欲言又止:“大人……”
楚昭并不在意獄卒還打算說些什麽,只是警告道: “別再搞那一出了,人真瘋了證言毫無作用——再怎麽樣也得等案子結束。” 李姑娘确實多才多藝, 但下次如果要教導他的下屬,那最好是當着自己的面指導。
獄卒連連應是, 又要送楚昭出去。
楚昭讓他回去看着王子軒, 自己緩步走出了“小天牢”。泾縣這麽快小地方, 能瞞着官府弄出私礦, 還敢私造武器的人沒幾個, 或者說就那一個——王志遠。但無論他怎麽審,王子軒都對私礦地事情閉口不談。而且看王子軒的樣子, 并不像是裝不知情而是真不知情。難道自己真的猜錯了麽?此事幕後另有他人?
楚昭滿腹心事地慢慢走進縣衙院子裏。雖然是月過中天, 但今天的月亮很亮——約莫是前幾日接連下雨将月亮也好好洗了一遍的緣故。楚昭看看手裏的燈籠再擡頭瞧瞧天上那個那又柔又亮的黃胖子, 發現自剛剛就一直萦繞在自己鼻尖的腐爛發黴的味道慢慢散了。
他往前走了一陣兒,倏而扭過身來,見到月光下的人影時, 他卻突然又愣住了。
“原來是楚大人,吓死我了!”李舒妄拍了拍胸脯, 想想大半夜走着走着有個人突然轉過頭來看你那還不夠吓人麽?何況楚昭剛剛那氣勢跟要把她砍了似的。
見到熟悉的人, 楚昭身上氣息緩和下來,他微微側過身, 把燈籠打橫,給李舒妄照亮。
李舒妄便默默加快了步伐, 走到了燈籠旁。
李舒妄一腳踏進燈籠光裏,楚昭順勢換了燈籠方向,兩人并肩向前。
“李姑娘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楚昭溫和的問。
李舒妄沒怎麽猶豫,擡起頭來指着天上的黃胖子:“看月亮。”這麽晚了,看月亮?楚昭笑着點了點頭,倒也沒有追問李舒妄。反而是李舒妄自己,搔了搔臉頰,忍不住說了實話:“小雲睡不太好,就是白天你看到的小丫頭,半夜噩夢醒了好幾次,剛剛好不容易才睡踏實。”
但睡不着的卻變成了她。楚昭想起楚思之前跟自己說李家進了只貓的事情,這個小雲,應該就是那只“貓”了。他的臉色淡了下來,如果不是機緣巧合,這丫頭很可能連做噩夢的機會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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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舒妄察覺到了身邊人氣息的變化,她想了想,說:“我爹有個好兄弟,也是仵作。但手藝比他強太多了,所以他參與過很多大案、要案,驗傷驗屍體都很在行。他跟我吹牛說這輩子他只說過一次謊。有個畜生把一個大姑娘給欺負死了。他給那姑娘縫好了屍身,說那姑娘沒受欺負,是那畜生搶劫後被姑娘撞破,推搡之際被誤殺的。”
楚昭訝然後恍然地點了點頭:“我會保護好那些孩子。”
李舒妄搖了搖頭,緩慢而堅定地說:“如果我被人害死了,哪怕是全世界的人戳着我的脊梁骨罵,我也一定要把兇手拖到地獄去。這畜生這麽多年禍害的又豈止一個。他得下地獄,給那些姑娘們賠罪。”
楚昭愣了愣。
李舒妄索性站定了,她轉過身去看楚昭:“大人,找到那些無辜枉死的人吧。找到他們的屍骨。我會讓他們開口,讓他們把那個畜生拉下地獄。”
楚昭沉默了一會兒,卻問李舒妄來:“你不是不想做仵作,只想做掌櫃麽?怎麽這次卻主動給自己攬事了?”李舒妄并沒有直說過自己想轉行的事情,但她的表現已經足夠說明這點了。
李舒妄短促地笑了笑,自嘲:“人有的時候是犯賤的。”
楚昭皺眉,他不喜歡李舒妄這麽評價自己。
“你就當我閑的沒事幹吧。總之,大人,當我求你了,請你一定要把其他受害者的屍體找出來。”
“好,我答應你。”
“天色已晚,大人早些休息吧。”
“等等。”楚昭叫住了扭頭就跑的李舒妄,把手裏的燈籠遞給她,“拿着燈籠。”
李舒妄愣了愣,笑着接過了燈籠:“謝謝大人。”
……
第二日一早,趙捕頭聽李舒妄說昨夜楚昭找他,忙不疊拿着拿了本藍皮冊子去了書房。
楚昭原本正要打發人找趙捕頭,沒想到趙捕頭自己來了。他把毛筆往筆架一磕,道:“進來吧。”
“大人,您看看這個。”趙捕頭等不到楚昭開口,便将藍皮冊子遞給楚昭。
“這是什麽?”楚昭接過冊子,翻了翻,随後擡起頭來瞧着趙捕頭,“枉死案和失蹤案?”
趙捕頭點了點頭,表示這冊子上摘錄的便是三年來泾縣所有的枉死案和失蹤案。
枉死就是現代所說的意外死亡。前些日子趙捕頭全心調查無名女屍案,但近三年的案卷他翻過了,城裏城外走訪過了,奴籍名冊到手了、翻了對照了,但卻硬是半點線索都沒有找到。而随着案子越挖越深、牽扯到的人也越來越多,趙捕頭莫名覺得,自己好像在這案子裏變成了一個無法融入的局外人——反而是他的好侄女李舒妄與這個案子牽扯的越來越深了——甚至搬到了縣衙。
但在體會過百般惶恐後,趙捕頭反而淡定了,他将自己重新埋入那些泛黃的案卷中——他或許不是聰明絕頂、沒有智計百出——但多年老捕快有着他自己的辦案直覺。早在第一次翻案卷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但當時專心于尋找與無名女屍案相似的案件,導致他一次又一次的把這些不對勁抛諸腦後。而當他再次翻看這些案卷時,那絲絲點點的不對勁兒一點點的累計起來,終于叫他發現了端倪——
“怎麽會有這麽多的枉死和失蹤?”楚昭越翻動作越快,越翻眉頭越緊。
“大人再瞧瞧這些枉死案發現屍體的地方。”趙捕頭又說。
楚昭微微一怔,又翻了翻冊子,随後盯着趙捕頭,緩緩道:“北山還有,蘆葦蕩?”
而所謂蘆葦蕩正是發現管老三屍體的地方。
無名女屍案是泾縣諸多奇異之事的起點,但随着案情的逐漸深入、楚昭一行人對泾縣了解不斷增多,無名女屍卻又突然變成了一道幽靈,在整個事件中時隐時現起來,尤其是北山和慈孤院的事情發生後,楚昭和他的下屬們義憤填膺于王子軒的畜生行徑,忌憚于北山背後之人的狼子野心,而無名女屍也好,管老三也罷,好像被他們暫時忘了。
可趙捕頭沒忘,他非但沒忘,還找出了最重要的一環。
楚昭想起昨晚自己百般審問王子軒,對方卻對北山之事只字不提。當時他甚至以為自己想錯了,泾縣除了王志遠之外還有另外的黑手。現在看來,也許王子軒确實不知道——他只是不知道罷了。
楚昭看着面前這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只聽他說:“沒錯,我翻了這幾年的案卷,發現失蹤案高達五十餘起,意外死亡的近四十起。我把發現屍體的地方整理了下,發現北山共十二起,蘆葦蕩亦有十餘起。若只是這些案子只是孤例尚可用巧合形容,但這麽多起,足以并案偵查了。我仔細翻閱了死者們的屍案,寫的實在是太過敷衍了,往往只有一句系意外落水而亡又或者是跌下山崖摔死等。大人知道,北山和蘆葦蕩本身就少有人去,怎的一下就死了這麽些人?”
趙捕頭說着說着,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他的嘴巴開裂很嚴重,眼睛裏全是紅血。看得出來,查出這些東西,他廢了很大的勁兒。
早從趙捕頭敢跟他提要去官牙要奴籍名冊他就該知道了。楚昭想,自己着實看輕了這位捕頭。
“大人?”趙捕頭有些擔心楚昭會懷疑為什麽自己早不提出這些事,畢竟他是衙門捕頭,案子都要過他的手,可事實偏偏并非如此。
刑獄本是典吏之責,然而泾縣典吏已經欠缺好幾年了,之前一直是由路縣丞代理。所有案子都是由路縣丞分配不同的捕快、衙役去查看,并将最終結果向縣令彙報的。如果不是辦案人員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這些事情。而如果不是趙捕頭這些日子為了查無名女屍案把案卷翻了一遍又一遍,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楚昭卻從桌子後頭走了出來,雙手抱拳,向着趙捕頭行了個禮:“趙捕頭,之前是楚某眼高手低,小瞧捕頭了。”
趙捕頭手足無措至極,等楚昭行了禮才反應過來自己就不該讓縣令真的彎下腰來!他忙伸手去扶楚昭,然而手伸到半空,楚昭卻又起身了。
趙捕頭只好尴尬地将手收了回去,搓搓手,憨笑着說:“屬下沒什麽大本事,也不知這些東西對大人有用沒用。”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只希望那姑娘能早日沉冤昭雪。”
“會的,我一定會查出兇犯,讓他付出代價。”楚昭道。
“多謝大人,對了,不知大人找我來是……?”
“坐下說。”楚昭做了個請的姿勢,“之前聽趙捕頭曾提過一嘴,咱們這裏乞丐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