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034章 第 34 章
酉時開宴, 申時客人們便陸陸續續帶着笑臉和厚厚的禮單來了,前幾日清淨無聲的縣衙突然變得歡騰熱鬧起來。
李舒妄因為要養傷,待在屋裏倒也算是安靜。
她翻了頁書——《閑公實錄》沒帶進衙門——她手裏這本是楚思從楚昭書房裏随手給摸得游記, 也有意思,另一手拈了塊豆糕塞進了小雲嘴裏。
紅豆糕又糯又甜就是咽進去有些費勁兒,不過小孩兒都愛吃甜的,一塊糕就能很滿足, 小雲吃得眉開眼笑。
李舒妄暫時把眼神從樹上挪開,瞅瞅小雲那不安分的兩條細腿, 問:“想出去看熱鬧?”
小雲想都沒想, 果斷又堅決地搖了搖頭。
這倒叫李舒妄驚訝了, 還有小孩兒不喜歡熱鬧的?
“熱鬧就不安全了。”小雲一邊回答李舒妄, 一邊偷偷看桌上的糕點, “每次熱鬧之後,就會有很多人會消失。”
李舒妄聽得蹙眉, 見她紅豆糕咽下去了, 便往她手裏塞了個青團, 跟她說:“這個只能吃一個。”小孩兒脾胃弱,糯米吃多了會不舒服。
這對小雲就是意外之喜了,她沒想到自己還能再吃個其他的點心。慈孤院從來不會給這些孩子吃飽, 吃飽了就會長高變壯,就不再纖細、漂亮了。
小雲小口小口地咬着青團, 待吃到餡兒了, 眼睛微微一亮,這個餡兒好神奇, 沙沙的裏頭摻了一絲一絲的,但是一點都不幹巴, 油油潤潤、鹹鹹甜甜,好吃得不得了!
小丫頭吃的是李舒妄找人定的青團,一共兩個口味:蛋黃肉松和桂花豆沙。青團跟着酒一起送進來的,這原本是她準備清明時候放在店裏賣的,可眼瞅着清明快到了,她那店還關着呢!只希望今日之後,但願今日之後,陰霾一掃而盡吧。
李舒妄嘆息着想,又同小雲說:“今天外面可能會有些亂,你就待在屋子裏,好不好?”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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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申時末,楚思清點了一下賓客人數,發現之前散出去的帖子大概到了個□□成的樣子,王志遠沒來——他要是這會兒來了反倒是有貓膩了。
楚思帶着賓客的名單去見了楚昭,詢問要不要再等等王志遠。
楚昭頭戴烏紗,身着青袍上覆鸂鶒補子,端坐于太師椅上,威儀赫赫。他聽了楚思之言,半分不曾猶豫,便道:“不等了,開席。”說罷,便起身大步朝着會客廳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像是一個急于奔赴戰場的将軍,而非是科舉文官。
整座縣衙,三省堂面積最大,能容納衆多賓客,楚思便做主将宴席設在了此處。
楚昭未到之前,三省堂內人聲鼎沸:世交好友、同窗故舊,你來我往,言笑晏晏,好不熱鬧。可等他一腳踏進這三省堂,仿佛在滾水之中投進了一塊千年寒冰,滾水瞬間便沉寂下來。
楚昭不動作,三省堂內賓客不吱聲,雙方仿佛陷入了某種奇怪的角力場,誰先動一下,誰就輸了。
“拜見楚大人,大人果然年少有為!”随着一人的開口,沉寂被打破,場面瞬間熱鬧了起來,衆賓客紛紛向楚昭拱手行禮,仿佛剛剛的“對峙”、“角力”只是錯覺而已。
“大人風姿實乃草民生平所見第一人!”“大人少年英雄……”各種各樣的肉麻又不要錢的誇獎接連不斷地從這些鄉紳口中湧出。
便也是這些人,想要了自己的命。楚昭面色平靜的想,他擡起手來往空中壓了壓,喧鬧的三省堂又漸漸安靜下來。楚昭方才道說:“我上任多日,早就該體察民情、關愛父老,與各位見上一面好好聊聊;偏偏終日勞形于案牍,一直尋不得空,時至今日才匆匆将大家請了過來。此事實在是我的過錯。希望大家今日吃好喝好,如此才可稍解我的愧疚之情。”說罷,他走到主桌旁,提起酒壺,自斟一杯,一飲而盡,接着道,“這杯酒,當我敬大家的。”
楚昭的反應出乎賓客預料,原本鄉紳們都以為楚昭就像是茅坑裏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可如今一瞧,雖然面色冷是冷了些的,但人家說話行事自有一番分寸,并不招人厭惡。也許之前是他們錯怪他了?那今日之事……
甭管賓客們心中作何想法,但對于楚昭的“讨好”,大家的反應倒是快得很,一個兩個都表示自己完全沒有這麽想過,縣令能夠禮賢下士實在是他們的福氣等等、
楚昭今日聽夠了十年份的恭維話,依舊腳踏實地,可謂身心堅定。而為了讓衆賓客不至于宴席未開就将肚子裏都倒了個幹淨以至于無話可說,他及時喊停,讓楚思上菜。
“大家不妨嘗嘗這金絲釀——這是我為了款待各位特意購置的。此酒入口柔滑,如絲如綢,回味甘甜,實乃上品。”
楚思略有些驚訝地看着楚昭,她原來只是以為楚昭面冷心黑,現在看來還得加上無恥才對。不過他無恥,得好處的卻是自己姐妹,楚思覺得,這把無恥得好!
“入口柔一線喉,果然好酒!”“大人為了我等,如此費心費力,實在讓人惶恐!”
而就在一片和諧的吹捧中,突然有人大喊道:“沽名釣譽!貪贓枉法的狗官!你如此行事居然還敢飲酒設宴,不怕被有識之士除之而後快麽!”
熱鬧的場面倏而一靜,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楚昭和發出如此“振聾發聩”之聲的人之間來回打轉。
楚昭微微沉吟,倒也不急着發火,他彎下腰,沖着那名男子道:“哦?這位學生莫不是在說我?不知我做了什麽事情,竟然叫你如此反感我?”
“該做之事一件不做,不該做的件件不漏!你如何配泾縣百姓喚你一聲父母官!?”男子頂着一腦門的青筋,從座位上跳了出來,指着楚昭的鼻子,痛心疾首地罵,“今日便是你要了我的命,我也要說!你奸淫擄掠、草菅人命,無惡不作!若讓你這樣的蠢蠹繼續當縣令,皇上何苦,泾縣百姓何辜!”
若是李舒妄在這裏,見到這書生的臉必然會覺得眼熟——這不就是那位跑到她店裏大放厥詞過的李俊生麽?
李俊生這番話叫圍觀的賓客們額頭冒了一頭的冷汗,是,來之前他們是商量好了說法,但不是說好了先軟後硬麽?不是說了要先試探試探楚昭的想法麽?哪有上來就指着別人鼻子罵的?這是哪裏來得二愣子!?
有賓客忙上前想捂住這二愣子的嘴,卻叫楚昭發現,擡手給攔住了。
楚昭饒有興致的瞧着這李俊生,道:“你口中所言,可有實據?若無實據,誣陷朝廷命官可是要誅三族的重罪。”
李俊生面上瑟縮之色一閃而過,硬是頂着一臉大義凜然,道:“我當然有證據,但這證據不能給你!不然我死了死不足惜,卻又有誰還能為那些無辜之人讨回公道呢!?”說着,李俊生轉過身來,面對衆多賓客道,“我知道在座都是生于膏腴,長于富貴,一個無名無姓的貧家女子的死亡,兩個漁夫的消失對你們來說都算不得什麽。但這樣一個殘暴無德的人,諸位确信他以後不會對諸位下手麽?便是他對諸位家眷無甚想法,那商鋪租金呢?奴仆田地呢?多年打拼的基業毀于一旦,各位都毫不在意麽?”
一直對李俊生怒目而視的賓客們,在聽到田地時,表情終于有了細微的變化。有不少人偷偷觀察着楚昭的表情。
但其實很難從楚昭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麽,因為自李俊生跳出來後他一直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好像都沒變過。
“來人!還不速速将此人拿下!”路縣丞适時跳了出來,“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居然敢在此大放厥詞!”但令路縣丞尴尬的是,他說完之後,衙役們無一人動作,根本就沒人聽他的!
路縣丞面色難看,又喊了一遍。依舊無人動作,倒是有幾個衙役看了眼楚昭,見楚昭未置一詞,便又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路縣丞氣得鼻子都歪了,但眼看着越鬧越大不像個樣子,他還是一路小炮到楚昭身邊,附在楚昭耳邊小聲說:“大人,再讓他如此鬧下去怕是對大人的官聲有影響,不若先把他押回天牢,容後再審!”
“影響我的官聲?”楚昭笑了笑,擡起頭來看着路縣丞,“這不是路縣丞最想要得到的結果麽?”
路縣丞心中一凜,這楚昭是怎麽回事?難道……?不,不不會的,楚昭他沒有幫手沒有人脈,他輸定了!
李俊生眼珠子一轉,大喊一聲:“蒼天無眼,叫你這樣的禍害當官!我便是豁一條命來,也要為這枉死之人讨回公道!”說罷徑直撞向門柱。
楚昭懶懶地說了句:“攔住他。”
李俊生立刻被衙役們給攔住了,只是他卻還不死心,一個勁兒往前沖,一時間場面被他弄得有些混亂。
“這是唱什麽戲呢?怎麽這麽熱鬧?”
來了。楚昭終于打起了精神。
王志遠緩緩步入三省堂,遠遠地,便笑眯眯地指着楚昭:“你呀你,小夥子不誠信呀,說要我來參宴,怎麽我還沒到,你先開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