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翊坤豬話
15 翊坤豬話
◎偷聽◎
慈寧宮裏,連着喜塔臘氏在內,一衆年長的內外命婦這會兒都在給太後請安。
幾個老太妃和老夫人都心知肚明,一個老怡親王福晉一個襄勤伯老夫人,各自的外孫女和孫女那都是得了太後青眼的,将來想必都是要嫁入宮的,因此衆人這會兒言語間都充斥着恭維。
“今兒入宮的時候,妾身遠遠地看了一眼襄勤伯府的姑娘,妾身記得頭次見她的時候還是十年前了,那會兒臉還肉乎乎的,今兒一見,那出落得叫一個亭亭玉立,比從前瘦了些,但看那氣色,倒是個有福之相呢!”一個身着诰命朝服的老婦人說道。
上座的太後聞言,笑了幾聲,轉頭看向喜塔臘氏,笑着贊她把這孫女養得極好。
喜塔臘氏聞言,忙推脫:“妾身不敢居功,筠兒自幼年時便跟在太後身邊,如今的品行,那都是太後親自教養出來的功勞。”
太後笑笑,又給幾個新進來的命婦賜了座,讓人上了茶,方才道了老夫人謙虛。
喜塔臘氏直待衆人都起身往重華宮去了,方才留在最後,朝太後緩緩開了口:“筠兒如今也已快到及笄之年,若是尋常人家那便是要議親的了,雖說如今還有一兩年才大選,但妾身和兒媳還是想着如今筠兒大了,若再是像從前那般與宮裏的阿哥們在一處,怕是對幾個孩子将來的親事也不妥。”
太後在前頭走,喜塔臘氏跟在身側,這些話她早有考量:“你我年齡差不多,從前鄂大人也是先帝重臣,哀家便坦白了。筠兒這孩子,哀家是真心歡喜,哀家讓她入宮,先是因為這孩子合哀家眼緣,再一個才是她的家世、才是她和幾個阿哥同齡。”
她頓了頓,似是輕嘆了口氣,方繼續說道:“若論私心,哀家并不願意放她走,若可以,哀家甚至想讓她一輩子住在春禧殿裏陪哀家打發時光,以全哀家膝下無女之憾。但哀家先是這大清的太後,再是哀家自己。你且放寬心,哀家自有打算,也一定會好好安排她過些日子離宮的事。”
喜塔臘氏不露聲色地輕舒了口氣,她知道太後不會強留以筠,只是這樣和上位者貿然提要求,饒是已經在這宮裏打了幾年交道,她也還是有些緊張。
內外命婦的轎子跟在太後的銮駕後頭,浩浩蕩蕩地在甬道上行了一路,方才在重華門外停下。
皇帝與皇後都已經到了,一行人先給帝後請了安,方才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歌舞已經起來,只是未見幾個年紀稍長一些的阿哥公主,上面的三人似乎并不在意,孩子家家的坐不住,談不上稀罕事。
太後與帝後嫔妃象征性地飲了一盞酒,正一邊賞着這歌舞,一邊嘗着這禦膳房新做的素炒鳝絲,還未嘗出幾口味道來,明齊從外頭進來,附在德因耳邊說了些什麽。
須臾,德因湊上前來:“太後,五阿哥派人來說,筠姑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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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上的動作微微滞了一下,但很快便用別的動作掩了過去,不曾讓醉心歌舞的皇帝注意到自己。
“怎麽回事?”她一邊笑着朝身邊看向自己的嘉貴妃舉了杯,一邊問。
德因會意,不經意地出聲:“奴婢也不知道,來報的是程晉,說四阿哥和五阿哥還有書儀格格還在找。”
程晉是在春禧殿一直伺候以筠的太監,每每以筠入宮,都會跟在身邊。
“叫澤蘭和明齊一同去尋,再尋不到,再來回禀。”
德因領了命往外走,卻不曾注意到那邊皇後瞥了自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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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前,大太太帶了以筠往翊坤宮給皇後請安,大人的地方講着大人的事情,與她無甚關系,更何況,以筠并不喜歡這翊坤宮。
點了個卯,她便去了外頭,本是要回春禧殿的,卻不想碰上了永琪一行人,幾個人散是大家閨秀皇室公子,聚是大鬧天宮。
“從前給皇後娘娘請安從沒有叫我們出來的理,怎麽今兒倒是把我們趕出來了?”書儀有些不服,又說,“這外頭這麽冷,外祖母還不讓我回春禧殿,說什麽今兒人多,不叫亂走。”
永珹并不在意她後面的那句,倒是關注起了前面那句,一時間靜默思忖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腦門,說道:“不如我們去偷聽偷聽?”
四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永珹和書儀走在前頭,永琪和以筠跟在後頭,趁着堂前灑掃的宮女不注意,沿着影壁往倒座邊上的游廊裏繞了過去。
幾人放輕了步子,貓着腰,就到了翊坤宮的後院,這裏是翊坤宮宮女的住所和庫房,今日宮宴,翊坤宮的宮女們,不是在前殿伺候,便是被派去重華宮處理旁的事務了,因此這兒并無人來往。
幾人蹲在牆邊,安靜地聽着前殿傳來的說話聲。
裏頭的人們先是聊了一會兒開年小選的事,隐隐約約地,似有要選出幾個好的,給宗室當妾室的意思。
幾個小渾頭正以為沒什麽必要聽的時候,以筠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是大伯母的聲音。
她不由得僵在原地,想聽聽大伯母要說些什麽,頗有一種背後偷聽到人家議論自己的心虛感。
大太太說的,也左不過同老太太說的那些一樣,是要她回府練習女紅針黹一類的事,又有男女之大防雲雲。
一旁的三人驟然聽到以筠要出宮的消息,不由得都看向她,正欲低聲安慰,卻聽皇後的聲音,傳入耳中,不知為何,以筠總覺得,皇後此刻的聲音,比今日紫禁城的寒風還要刺骨。
“筠姑娘本宮也是見過的,若說傾國傾城也是當得。宮裏人人都道,昔年慧賢皇貴妃,如今令妃個個都是拔尖兒的美人。可依本宮看,這樣的人在筠姑娘面前怕也是失了色的。”皇後的聲音斷了斷,方繼續傳出來,“方才夫人說,筠姑娘大了,男女之大防,倒叫本宮想起來,筠姑娘有鄂大人的關系在,便是嫁給宗親王室當個嫡福晉那也是極好的。可後宮嫔妃每日在這翊坤宮晨昏定省,本宮冷眼瞧着,鄂常在在宮裏孤苦伶仃,也沒個一兒半女,若是筠姑娘哪天被皇上看中了,想來以她的身份位分不會比鄂常在低的。”
“嫁與天子享後人宗廟祭拜,香火萬年,難道不比當一個閑散王爺的嫡福晉來得光耀門楣嗎?”
這是以筠記得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皇後說了什麽,她幾乎不曾在意。
只覺得今日這手裏的湯婆子并不暖和,也覺得身上這件灰鼠毛的披風也不暖和,這北京城當真寒冷。
比上輩子體驗得南方刺骨的濕冷更甚。
她在原地蹲了會兒,沒有在意身邊書儀等人焦急望着自己時的神色。
從穿越過來記事開始,她就知道皇帝是誰,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乾隆的老婆之一,因為歷史上能被人記住的乾隆後妃裏,并沒有所謂西林覺羅氏,就連鄂以南,她也毫無印象。
更別提,乾隆風流的名聲,從前只認為是野史胡言亂語,入宮這些年,自孝賢皇後去後,皇帝性情大變,風流之事并不少見,唯一的幸事可能就是,皇帝于朝政尚且算不上多昏庸,且終歸于慈寧宮有孝心,每日慈寧宮請安,有太後規勸,乾隆再風流卻也不曾出格過。
她知道自己不會終身不嫁,時代不會允許,所以她也想給自己一個好的結局,衆人都道她會成為永珹或者永琪的福晉,所以其實這些年她一直在思考,到底是選擇誰。
但此刻,身為一個穿越者,她頭一次體會到,在這四四方方的紅牆綠瓦裏,所有人的命運,上位者談笑間便可定奪。
在平民百姓眼裏,高門大戶的千金,看似無憂無慮,可在自己的命運面前,其實和他們一樣,哦不,是和蝼蟻無異。
以筠遲疑了一會兒,頸間落入一陣涼風,她一哆嗦,放回了神。
書儀的手輕輕地搭在她的手上,低聲說:“我們走吧,快開席了。”
以筠渾渾噩噩地被書儀帶着從角門出了翊坤宮,再走遠些,衆人方才開口問:“筠妹妹,你沒事吧?”
她搖了搖頭,斂去有些苦澀的神情,扯了扯嘴角:“我沒事。”
幾人都還小,并不能怎麽出言勸慰,只有書儀,只能輕輕地握着以筠冰涼的手,來安慰她。
一旁的永琪神色無常,看不出情緒,只是一直關注着她。
“當真無事?你的嘴唇都快白了。”永珹說。
以筠吸了口氣,說道:“我無事,想起來春禧殿那兒當時走的時候有個東西忘了拿了,我先回去拿一下,你們先走吧。”
說着也并不管身後人的聲音:“什麽東西這般要緊,一會兒叫下人來拿就行了。”
以筠沒有說話,轉過身徑直拉了語芙往春禧殿的方向走。
永琪站在原地,直到以筠從他的視線裏消失,若非永珹不住地催促,他還不曾轉過身。
而另一邊,以筠直到遠離了他們,方才停下腳步,大口地喘着氣,無聲落淚。
“姑娘,你怎麽了?”語芙不敢張揚,只能低聲問,方才幾人偷聽的時候,因為怕人多打眼,他們幾個下人都只在一旁的角門處候着,對于翊坤宮內的事全然不知。
以筠掏出帕子拭去了淚緩了緩,說道:“無事。”
垂在身側的手不經意間松開,手裏的帕子落在地上,沾了雪後的灰,并不如晴天那般,撣一撣便沒了。
語芙撿起來看了眼:“帕子髒了,小姐回春禧殿換一條吧。”
“罷了,你去換一條吧,我累了,便在這兒等你吧,你順便去梳妝屜子裏把我的口脂拿來。”
她擺了擺手,忽的便不願去春禧殿了。
哪兒就真有什麽東西漏了呢。
【作者有話說】
可以開始罵皇後了……
求生欲:筠寶和蛙哥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