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姐妹舊情

18   姐妹舊情

◎任何人都更喜歡被堅定地選擇。◎

鄂以筠病了一場。

從宮裏回來那晚,她并沒有守歲,也無暇去在乎府裏上人們是如何評判翊坤宮的那些話,她早早地睡了,還做了一場她永遠不想回憶的夢。

夢裏,她被皇後算計成了皇帝的嫔妃,在鳳鸾春恩車一路把她擡進養心殿的時候,她醒了。

第二天晨起,她便發起了高燒,纏綿病榻五日,方才有了些許好轉。

外人都道冬日嚴寒,二姑娘着了涼染了風寒,但以筠很清楚,純純就是被吓病的大冤種。

她很需要一些土方給她叫叫魂。

如今的出雲軒圍得密不透風,不為別的,只為了不讓以筠再受了寒,她每日蓋的被子都是屏山院那邊送來的最好的棉被,出雲軒裏每日燒的炭也是如此。

正殿的簾子被人掀開,短促地傳來外頭呼嘯的風聲,但很快又歸于平靜,變成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和珠簾被撩開的聲音。

來人應該是可以放輕了動作,但在這寂靜的寝殿之內還是清晰可聞。

以筠正背靠着軟枕,這些日子光躺着也躺累了,等腳步聲再近一些,她才轉頭,是平蝶,似是有話要說。

“怎麽了?”她輕聲問。

“宮裏來了人,太後有口谕,另外,姑娘病了的事讓宮裏的幾位娘娘聽說了,都有東西送來。”平蝶說道。

以筠皺了眉,她這幾日又不曾見人,宮裏如何知道自己病了。

平蝶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答道:“初二那日和敬公主府上的人派了人來請,邀姑娘去公主府赴宴的,只是姑娘病着,奴婢便回絕了,想來是公主告訴的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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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公公來傳的口谕?”以筠點了點頭,繼續問。

平蝶嗯了一聲,說明齊知道姑娘病着未曾打擾,如今正候在廂房的暖閣裏。

“傳進來吧。”以筠一邊說,一邊叫了随侍在一旁的小丫鬟去拿了件厚的氅衣披在外頭。

明齊進來的時候,以筠剛披好衣服,見狀,他忙說:“姑娘躺着就好,太後說了,姑娘病着,無須跪接,原本這旨意也不用姑娘親自接,只是還有事要姑娘親自過目。”

一邊說,明齊一邊示意平蝶把姑娘扶上了床,明齊無意打量了一下,筠姑娘确實比前些日子瘦了許多。

“太後口谕,西林覺羅氏自元宵過後繼續入宮,三月可歸家,另外,派太醫餘赫為筠姑娘看診,欽此。”

“謝過太後。”

以筠說完才繼續歪回了軟枕上,謝過恩,見明齊欲言又止的樣子,又問:“還有什麽事?”

明齊說:“嘉貴妃聽聞姑娘染了病,特地派人托奴才帶了上好的紅參來,愉妃娘娘母家表兄在城郊開了藥鋪,一些名貴藥材連宮裏都要找他呢,愉主兒特地叫人送了好些名貴之物,給姑娘養身子也罷,治風寒也罷,都是極好的,另外還派人送來了兩斤上好的紅蘿炭。至于餘太醫,這會兒正在西廂房與府中的太醫一同看姑娘的方子。”

以筠并沒有想到嘉貴妃和愉妃都會送東西出來,比起愉妃獨一份的關注,嘉貴妃每次都會給自己和書儀送一樣的東西,真端水大師無疑。

“替我謝過二位娘娘,慈寧宮事多,就不多留公公了。”以筠含笑說道。

“太後說了,餘太醫便留在府裏,等姑娘病好了他再回去也不遲。”說完,明齊笑呵呵地接過了平蝶遞給他的幾粒碎銀子,道了謝,便退了下去。

門外随即傳來細碎的說話聲,應該是明齊在和餘赫說話,也是,都出來這一趟了,那必然也是要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的。

以筠并不關心幾位娘娘送出來的東西,那些東西,下人們會知道如何處理,煲湯也罷,炖藥也罷,都無足輕重,重要的還是他們想透過這賞賜傳達什麽。

愉妃從來都是獨她一份,似乎從自己剛剛和愉妃結識的時候起就是如此,倒是嘉貴妃,從一開始就是有書儀的份就有她的份,有她的份,就有書儀的份。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以筠真的會以為,她想讓她倆都嫁給永珹。

其實差不多,她只是至今沒決斷好該選擇誰罷了。

但是,任何人都更喜歡被堅定的選擇。

——

等以筠再次進宮的時候,已經快出正月了,此時四阿哥永珹已經年滿十五,皇帝已不再刻意把他拘束在上書房,除卻親自過問外,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大理寺、太常寺、國子監都是四阿哥歷練的地方。

病去如抽絲,她仿佛涅槃重生,身邊人亦是如此,沒人去提翊坤宮的那遭。

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但禦花園的不少花都已經冒了頭,有點萬物複蘇的意思。

以筠和書儀從上書房回來就特地繞了個遠路走了趟禦花園,不為別的,只為看看這初來的春色。

兩人漫不經心地走着,一路也是有說有笑,忽的,有人隔着的單薄的錦緞披風扯了扯她,以筠側頭,就見書儀朝對面的小路努了努嘴。

鄂以筠循着看過去,對面的小路上,兩個身着藕荷色旗裝的宮女從他們面前走過,手裏還拎着兩個食盒,看樣子是從禦膳房的方向來的。

她認得,其中一個是西府的家生子,鄂以南的陪嫁丫鬟雪兒。

兩處的人并不往一個方向而去,因此誰也不曾看見誰。

“宮裏的人都拜高踩低慣了,鄂常在自從降位過後,宮裏上下都不怎麽把她放在心上,只是不知她這幾日搭上了翊坤宮,雖未複位貴人,但如今內務府也沒從前那麽苛待她了。”書儀在一旁說道。

這些鄂以南的現狀,她聽得不多,正如她所說,拜高踩低,失寵之人,是不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的。

她沒說什麽,只是說道:“走吧。”

一路往春禧殿走,以筠卻不由得想起五六年前,鄂以南入宮前的事情來——

最初聽聞鄂以南要選秀,是祖父喪期滿後的那年端午,鄂以筠回府與家人團圓,這本是阖家團圓的日子。

襄勤伯府的家宴上,一衆女眷在清深堂用膳,他們幾個孩子則在暖閣裏吃,誰也不曾打攪誰。

那會兒,她和鄂以南的關系還不錯,沒有多姐妹情深,但也是好朋友。

西府是庶出,鄂以南之父鄂樂舜寵愛妾室,冷淡正妻姚佳氏,鄂樂舜出任浙江巡撫,将正妻與獨女留在京城,反将妾室帶了出去。府中上下都不大關注姚佳氏母女,唯獨鄂以筠這個穿越來的,并不看重所謂嫡庶,又怨怼寵妾滅妻的事情,反而常與鄂以南來往。

清深堂的争吵聲是在家宴快結束的時候傳來的。

“南丫頭才剛滿十四!聖上和二爺一般大,如何能讓南丫頭去選秀呢!”姚佳氏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像是隐忍了多時的。

鄂以筠那會兒雖然才不過八九歲,但穿越的原因讓她對這些事也格外關注,她漫不經心地聽着裏頭愈見大聲的争吵。

姚佳氏的話音才落下,就聽大太太呵斥道:“放肆!天家的事,也容你在這兒胡謅!”

裏頭的争吵聲一出來,暖閣裏幾個年歲還小些的早已經哭了出來,比如鄂以馨,以筠忙看了一眼乳母,乳母立時把以馨帶了出去。一時間清深堂也是寂靜無聲,這也讓老太太接下來的話清晰無比。

“西林覺羅氏一門,從太/祖皇帝起就從未有過後妃,鑲藍旗的出身,全然憑借着先帝爺和當今皇上的恩賜,咱們方能繼承老爺遺風!老爺在世時就說過,咱們不能只在前朝有人!”

姚佳氏仍舊哽咽着:“大老爺從前那麽疼愛二姑娘,怎麽這時候不要二姑娘去了?”

“二姑娘才八歲,如何去得?”她話音剛剛落下,二太太便反诘道。

清深堂內,老太太把手裏的碗盞重重地擱在餐桌上,恨鐵不成鋼地用筷子點了點姚佳氏,然後斥道:“皇上有令,未參加選秀者,不可私自議親,你難道不知道,襄勤伯府出來的人,必定是要進去走一遭的嗎?”

姚佳氏扭頭看向老太太,滿臉的淚痕:“妾如何不知!可妾與南兒幾乎相依為命,南兒還那麽小,要妾如何舍得把她送入那吃人的地方,嫁與一個與自己阿瑪差不多年歲的人呢!”

老太太深吸了口氣,從圈椅上站了起來,說道:“選秀的旨意已經下來,只怕敏兒過幾日的家書裏就會與你提起,抗旨不尊是何下場,你自己心裏清楚,先不說整個襄勤伯府當下需不需要大姑娘入後宮來改變困境,敏兒這些年的官當得真的一帆風順嗎?他膝下唯有一女,你說就憑他在官場的實力,他需不需要一個能在皇上面前吹枕邊風的女兒?”

說完,老太太便搭了聽蓉的手出了清深堂,還未出門,身後就傳來姚佳氏的聲音:“妾只恨自己不得老爺寵愛,未能多生下個兒子做底氣,妾也慶幸那姨娘是個不能生的,若不然,如何還有妾母女倆的事呢?”

姚佳氏的聲音太過凄涼,又帶了點瘋魔,讓人一時間不敢多說什麽。

老太太帶着聽蓉和聽蘭經過暖閣,鄂以筠分明聽到,老太太叮囑聽蓉:“西府二太太有些瘋魔了,讓人把她送回她自個兒院裏,等選秀後再放出來。”

這些話暖閣裏的人聽得清清楚楚,聽懂的只有以筠和以南二人,而面上能做出來的,便也只有鄂以南,這不,老太太話音剛落,聽蓉進去傳話,聽蘭仍跟着老太太,而鄂以南早早地沖了出去,跪倒在老太太面前,苦苦哀求。

“老太太,以南求您,別把額娘關起來!以南去選秀!”

鄂以筠坐在原處,不禁有些惋惜,也許這就是時人的命運,有太多的不得不。

老太太沒有答允她,只說:“這樣的母親,是不能在你入宮前給你幫助的。”

從端午家宴過後,鄂以筠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沒見到鄂以南,聽聞,她轉了性子,一心在西府自己的院子裏學習規矩,練習女紅之流,姚佳氏仍舊被禁足着,舜二爺的家書在端午後五日送到了府裏,老太太看過後便給了姚佳氏,家書上自然也讓姚佳氏謹尊聖意選秀。

再見鄂以南,是在夏末選秀之前。

選秀開始到選秀結束,層層擢選,秀女們都要住進乾西四所。

夜闌人靜,鄂以筠站在西府春錦閣的門前,問雪兒:“你們姑娘呢?”

“在裏面。”雪兒低聲說。

鄂以筠進了門,以南正坐在軟榻上,手裏拿了一本書,一旁擺着一個還未繡好的荷包,見她來了,無聲一笑:“你來做什麽?”

“祖母怕大姐姐離家前心中有憂慮,特地派我來陪姐姐說說話。”鄂以筠在一旁坐下。

“你?”以南鄙夷,似是在說“你才多大?”

鄂以筠并不放在心上,這幾個月來,她已經看出來,她與鄂以南的所謂姐妹情,只在過去沒有所謂利益相交的時候。

今日來,她無非就是要說完那些祖母想讓她說的話罷了。

“祖母禁足二太太,不為旁的,只為了你。若是放了她,只怕她還不知道這幾個月要給你灌輸多少不忠的思想,到那時候,輕則連累你自己這條命,重則連累了整個西府,甚至伯府也要受到牽連,想來你也不願自己的額娘死于她的嘴吧?”

她并不管鄂以南聽沒聽進去,只是繼續說:“妹妹沒什麽好寬慰姐姐的,如姐姐所想,妹妹年紀小也不懂事,妹妹只知道這三年在宮裏冷眼旁觀下來,皇上的嫔妃不好當,妹妹也沒有資歷叮囑姐姐什麽,妹妹只祝姐姐此去一帆風順,所得皆所願。”

說罷,她便轉身離去。

“你自是不必擔心這些的,你有太後撐腰,又有大老爺生前疼愛和遺命,和你同齡的阿哥那麽多,你又不必嫁給那比你阿瑪還大的人,你如何懂我的心呢?你阿瑪額娘琴瑟和鳴,如何能懂我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多年的心情呢?你都不懂。你是襄勤伯府真真正正的嫡出,也是襄勤伯見過面的嫡親孫女,以後若是嫁給了皇子……”

話音戛然而止,鄂以筠站在原地,背對着鄂以南,沒去看她,身後的人吸了吸鼻子,自嘲一笑:“記得喚我一聲庶母,至于咱們的姐妹情,本就不深的。”

“姐姐保重。”這是鄂以南進宮前,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說】

沒選秀不給議親這件事挺離譜的,但發生在乾隆身上又顯得很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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