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南郊踏青(三合一)

23   南郊踏青(三合一)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四月伊始, 陽光明媚。

“姑娘,三少爺派人來傳了話,說在知春園外等您呢!”語芙從外頭進來,看着正在穿衣的以筠說道。

平蝶替她穿衣的動作快了些, 以筠擺了擺手, 笑着說道:“知道了知道了, 別急嘛!平蝶沒穿過這馬面裙, 自然不大習慣。”

今日永琪休沐, 原先三月節的時候幾人便說了要一起去城外踏青,但只可惜後來下了雨,便沒去成。如今好不容易春雨過後放了晴,便特地邀了她與鄂瀾同往。

南郊,草坪翠青, 陽光越過枝繁葉茂的榕樹和銀杏,普照在亭子裏,與少年牙色長袍上金線繡成的雲紋相遇,倒有些光彩熠熠。

“阿哥, 瀾三少爺和筠姑娘已經到了。”雲啓在一旁說道。

永琪點了點頭,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的說話聲, 起身出了亭子,向來人的方向走去, 擡眸他便頓住了腳步。

少女一改往日旗裝配單辮或是雙辮的造型,一身月白色織金立領對襟長襖,下身是一條紅色的馬面裙,一頭烏發梳了個百合髻, 長發披散在身後, 随着少女跑動的動作和春日的暖風, 飄然飄動,如畫中美人。

“五阿哥。”鄂瀾看着站立在那兒有些出神的人,拱手行禮。

永琪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偏了視線,換了副笑臉,說道:“何必多禮,我們自幼相識,大可不必如此客套,只如從前一般喚我名字便可。”

鄂瀾笑了笑,三人一齊往亭子裏走去,他走得後一些,永琪和以筠走在前頭。他細細打量了一會兒永琪,想起臨走前祖母的叮囑,無奈地搖了搖頭。

“永琪,你看我今兒這身衣服好看嗎?”以筠并沒有坐下,踩着一雙月白色的繡花鞋,提了一小節長襖,在亭子裏轉了幾個圈,一臉笑意地問道。

被喊的人,低着頭,沒有借下人的手,反倒自己端起石桌上的茶壺給兄妹二人倒了茶水,間歇擡頭看着以筠青春活力的樣子,看一眼随着她的轉動在空中旋出一個美麗的弧度的裙擺,垂眸低笑:“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如若不然,他也不至于剛見到便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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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那日她生辰,他假裝偶遇,他問她買了什麽新奇的東西,她說馬面裙,還說下次去城外玩便可以穿這件。

那會兒彼此都以為只是随口一說,卻不想,時隔四個月,她竟然還是兌現了承諾。

就這麽想着,茶杯裏的水倒多了他也沒注意到,直到微燙的茶水溢到了自己的手上,他才回神,驟然被燙,他忙收了手,幾滴茶水溢在桌子上。

“哎呀,你怎麽回事?你在想什麽呢?”以筠正在那兒喋喋不休地說着這套馬面裙的來源,就見永琪完全沒在聽她的,反倒倒個茶水都心不在焉的。

她忙走到他邊上,拿開了茶杯,抽了自己的絲帕,下意識地遞了過去,替他擦了手,又問:“燙嗎?”說完又朝外頭喚了人過來把桌上的茶水擦淨了。

永琪沒讓她一直抓着他的手,畢竟還有鄂瀾在,他不經意地抽離,卻仍舊拿着她的帕子擦着手上的茶漬,動作間,帕子上若有若無的香氣撲入鼻間,有些香甜。

是一方淺紫色的桑蠶絲帕,帕子的一角繡了幾株芍藥。

“不燙。”他一邊答,一邊又看向姍姍而來的鄂瀾,他剛才跟在他們身後,後來又同雲啓說了會話的,這會兒見他們這兒有動靜才過來。

鄂瀾了然永琪這會兒的心思,饒是他今兒在知春園外見了這二妹,也得說一句,雖是豆蔻年華,卻已有傾城之色。

這裏的混亂,當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鄂瀾的出現,讓兩人心底還未成形又或是還未明白過來的尴尬随風而去。

石桌上擺了幾碟子點心,但衆人的心思似乎并不在那裏,鄂瀾看了眼以筠,說:“雲啓在那邊整理風筝,你不去看看?”

聽見有風筝,鄂以筠早已忘記了自己還在永琪手裏的絲帕,徑直往外頭走去,雲啓備了三個風筝,一個蝴蝶的,兩個老鷹的。

以筠自然選擇了那個最精美的,也不等另外兩人過來,就已經拉了語芙和平蝶往一旁更空曠的草地上去了。

倒是亭子裏的兩人,并不着急,看向眼裏充滿探求的雲啓,永琪吩咐:“你去看着些筠姑娘,別摔了,我與三少爺一會兒再放。”

永琪随手把手裏那方淺紫色的絲帕疊好,揣在自己身上,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全然不在意自己身旁正站着手帕主人的哥哥。

鄂瀾看在眼裏,并不出聲,這些日子府上也有傳言,于私心來看,從小認識永琪,他不認為以筠嫁給他有什麽不好。

“你剛在想什麽?”鄂瀾看着遠處随風奔跑的妹妹,阿瑪鄂實和大伯鄂容安膝下都沒有女兒,唯有三叔鄂弼膝下有女兒,因此以筠上頭三個哥哥都格外寵愛這個妹妹。盡管他贊成這樁美事,但他也得确定了永琪亦有此心。

永琪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以筠的笑聲随着風傳過來,她一手拿着風筝線輕輕地往外放,一手偶爾提提裙擺,随着她跑動的動作,秀發蕩漾,這是平日裏她梳着辮子的時候看不到的景致。

“皇阿瑪從前寵愛純娘娘,這幾年寵愛慶娘娘,後宮人人豔羨,從前我不懂,如今卻是明白了,江南女子的風韻,确實獨特。”永琪抿了口茶,低聲說道。

豆蔻年華的她,有旗人女子在馬背上時的豪爽,又有大家閨秀的端莊典雅,卻不想今日她身着馬面裙,卻讓她見到了一絲江南水鄉女子的溫婉清冷,和別樣的風韻。

“你要的挺多。”鄂瀾冷哼一聲,剩下的半句話他沒說出口。

——皇帝有些風流的名聲在身上,你如今倒是與他共情了。

永琪站起來,也去拿了自己的風筝,一邊朗聲朝身後的鄂瀾說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鄂瀾站在原地,冷哼一聲,一邊也拿了地上自己的風筝,一邊像是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道:“你最好是!”

綠地之上,三人彼此追逐,笑聲不斷。

藍天之下,兩只老鷹伴随着蝴蝶翺翔。

一如今日,左右保護着以筠的二人。

以筠跟在永琪後面,追着他,一邊喊:“你慢些!你等等我!咱們倆的風筝快纏到一塊兒去了!”

永琪回頭看了她一眼,滿臉笑意,又仰頭看着即将糾纏在一起的兩只風筝,玩心大起:“纏一塊兒便纏一塊兒去了!讓他們湊一對兒!”

話音落下,他跑得愈發快了起來。

以筠回頭看了一眼,原先跟在自己身邊的語芙和平蝶這會兒也早已經體力不支落在了後方。她有些無奈地放緩了速度,她是真追不上了,到底是每天騎馬的皇子,這個運動細胞真的驚人。

——大哥你腿上是裝了馬達嗎?還是你嚼了炫邁,吃了士力架喝了脈動啊!

“你跑慢些!”身後鄂瀾叮囑道。

別叮囑了,我真不行了,這短暫的運動量趕得上一個冬天的了,以筠腹诽。

她幹脆當了甩手掌櫃,把手裏的握輪一松,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哀嚎:“不放了不放了,我不行了!”

她一松手,兩個風筝便恰好纏在了一起,随着永琪的奔跑,愈來愈遠。

身後的語芙和平蝶見她坐在了地上,忙把她扶了起來:“姑娘去那邊亭子裏坐着吧,或者,那邊的秋千上也可坐會兒。席地而坐可不行。”

她撇了撇嘴,并不在意,都來郊外踏青了,還在乎随地坐?

她沒去亭子那兒,徑直往一旁的秋千去,等她在秋千上坐下,永琪已經帶着風筝來了這兒。

她沒好氣地冷笑一聲,一口京腔:“喲,您還知道回來呢!”

永琪從雲啓手裏接過剪刀,一臉痞笑:“一個冬天過去,只怕筠姑娘也沒怎麽騎馬啊,這才跑了幾步路,便累成了這樣。”

以筠咬着牙,仰頭想了想,理不直氣也壯地說道:“那麽冷的天,誰起得來嘛!”

永琪輕笑,似詢問似通知地朝她揚了揚手裏的剪刀,又看着空中在雲啓奔跑下還在飛着的風筝,老鷹和蝴蝶交纏在一起,争不出個所以然來,倒像是底下正在拌嘴的他們。

“我剪了?”永琪問。

以筠仰頭看着,嗯了一聲,反正也解不開。

那邊,鄂瀾早早地就把手裏的風筝給了下人去放,他只偷偷打量着二人,你争我鬥的,卻也沒個結果,但這麽看下來,兩人臉上的笑意卻騙不了任何人。

這一次見永琪,只覺得在外鍛煉了這些時日,永琪的心性确實與從前不同,人前要成熟穩重許多,但私下一見,卻還是像當年的少年一般。

一邊想着,他一邊已經走到了兩人身邊,他看着秋千上的妹妹,攬了永琪的肩,說道:“我方才見雲啓擺了棋盤,我們倆許久沒下過了,走吧,也來一局歇歇去。”

說罷,他又回頭看向秋千上的以筠,說道:“三月節本就是要打秋千的,雖然出雲軒裏就有一個,但既是出來補三月節的踏青,那你便在這兒也玩會兒吧。”

以筠方才累着了,這會兒也樂得在此蕩秋千,并不在乎別人的事。

平蝶和語芙站在她後頭給她推着秋千,時不時地傳出幾聲笑聲,如銀鈴清脆悅耳。

笑聲傳到亭子裏,永琪下棋間隙瞥了一眼遠處的人,紅色裙擺随着秋千的擺動也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裙擺底部隐藏在裙褶裏的紋樣也短暫地顯露出來。

“我妹妹很好看?”鄂瀾低着頭,落了子,有些揶揄。

永琪“啧”了一聲,也不急着落子,雙手環抱于胸前,往後仰了仰,打量了一會兒鄂瀾,今兒總覺得他有些不一樣,但卻不得其裏,如今卻是明白了。

他一面笑,一面落了子說道:“你今兒好像很關注我?”

鄂瀾也不藏着掖着,說道:“北京城內的親貴們都在傳言,五阿哥如今不娶親都是為了等襄勤伯府的千金及笄。”

“皇阿瑪的聖意,我可不敢揣測,上一個敢揣測皇阿瑪聖意的人,已經被嚴加處罰了。”永琪盯着棋盤,慢條斯理地說着,又緩緩地落下一子。

“皇上聖意,臣不敢也不會揣測,臣只想知道,五阿哥您的意思。”鄂瀾換了個說話的口吻,視線卻一直盯着棋盤,等落了子,又繼續說道:“您與筠兒幼年相識,可我與筠兒也是幼年一起在這皇宮裏摸爬着長大的,雖非同父同母,卻也是自小一起長大,勝似親妹的。”

永琪看着他落下的子,勾了勾唇,放松了些:“皇祖母從前和我說,凡事要靜心,今日這句話我也告訴你。”

他笑着落下了子,說道:“你輸了。”

永琪給彼此倒了一杯茶,然後說道:“我想我的答案,我剛才就已經告訴你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有此承諾,鄂瀾略放了心,心思也并不在自己輸了的棋局上,他抿了口茶,看見遠處雲啓已經帶着幾個下人們準備一會兒吃的東西。

“我很久沒見她這般随心所欲地笑過了。”永琪看着以筠的方向,低聲感嘆。

鄂瀾嘆了口氣,沒說話。他又何嘗不是,從那會兒翊坤宮偷聽的事後,以筠人前雖與從前沒什麽兩樣,但鄂瀾很清楚,那些人前鬼馬精靈的樣子太累了,其實她心裏仍然心有忌憚,但直到今日,她才難得地真正展露笑顏。

“把她叫過來用膳吧。”鄂瀾看了眼遠處侍立的小厮,吩咐道。

重回亭子裏的時候,語芙手裏已經拿了一柄繡了花鳥紋樣的團扇,站在以筠身後輕輕地扇動着。而她的額前,尚有些許細汗殘留。

“今兒就你一個,你倒也能玩這麽樂呵。”鄂瀾戲谑。

以筠嘗了一口棗花酥,輕哼一聲,說道:“我可沒獨占着,不還是你們倆不玩?下棋哪裏不好下了?”

永琪看着自小嘴毒的鄂瀾只有在以筠面前才會吃癟,也不由得笑了起來,無奈搖頭。

“你不過是仗着今日唯有我與永琪二人,必定都會慣着你罷了。”鄂瀾反駁。

以筠并不在意,今日席上的膳食大多都是下人們提前備下的,雖也有她愛吃的,但真到了此時,卻也并沒什麽胃口。

“怎麽不吃?”永琪略蹙了眉,問道。

以筠撐着下巴,癟了癟嘴,說道:“想書儀姐姐了,可惜了今日姐姐不能來。”

乾隆十九年四月初一,皇帝下旨,怡賢親王次女與和碩額驸福僧額之女伊爾根覺羅氏賜婚皇四子永珹為嫡福晉,于八月成婚。

待嫁皇宮之人,這幾個月幾乎沒了再見旁的男子的機會,唯有呆在家中安心準備出嫁之事。

永琪與鄂瀾都未曾開口,以筠就已經繼續說下去:“自從四哥納了妾,便也不常見過了。”說道永珹納妾,她便又想起那日出雲軒見到書儀時,她眼眶通紅的樣子,不由得又有些怨怼,繼而冷笑過後又開了口。

“四哥如今美人在側,倒真是忘了咱們了,那完顏氏背後盤根錯節,怎麽皇後娘娘偏偏就指了她給四哥!難道還要派個人來吹吹枕邊風嗎!枉費嘉貴妃平日裏對她百般敬重!”

“以筠!休得胡言!”鄂瀾聽她越說越上頭,越說越有臉紅脖子粗的形勢來,忙出言勸阻。

以筠這會兒早已坐直了身子,荒郊野嶺,周遭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她自然不怕。

她又何嘗說錯了?愉妃與皇後不合,可嘉貴妃不然,她是後宮裏頭難得的溫婉性子,都說坐到貴妃之位上的人都多少有些手段,可這些年看下來,滿宮上下無人與她不和的。

也就皇後,還這般推薦妾室人選給四阿哥,居心叵測。

對于這位繼後,她是頗有微詞的。

“四阿哥這些日子都在工部忙活,又要張羅娶福晉的事,如何能得空與你玩。”鄂瀾看了眼無甚反應的永琪,先勸住了以筠。

永琪慢條斯理地替她倒了杯水,推了過去,含笑說道:“潤潤嗓子。”

——說多了也不口渴。

永琪為出口的半句話以筠心知肚明,揚了下巴皺着眉嗔道:“你!”

可話還沒出口,永琪已經施施然地替永珹解釋。

“四哥納張氏,是因着嘉娘娘的緣故,張氏母親自小跟着嘉娘娘,忠心不二,是個知根知底的。至于完顏氏,雖說與三哥和純娘娘有着微末的關系,但那又不是三哥定下的,是皇額娘的意思,嘉娘娘尚且不能說什麽,又何況咱們?我知你……可你怨歸怨,但你要知道,嘉娘娘同他們,是沒什麽深仇大恨的。”

永琪看了眼以筠,見她原先漲得有些緋紅的臉這會兒好些了,方才繼續說道,“外人只聽四阿哥一下子納了兩個侍妾,該是多風光,可殊不知,四哥才入六部,忙得腳打後腦勺,只怕連這兩個侍妾姓甚名誰,住在哪兒,幾歲了都不曾分得清楚。”

永琪的聲音緩緩的,淡淡的,仿若山間的泉水,清澈地傳入她的耳間,讓她有一絲無措。

以筠有些心虛地抿了一小口茶,想起很多年前永琪站在自己身邊說“兄友弟恭”的話,故作充滿底氣地哼了一聲,說道:“你早就說過了,你倆兄友弟恭,兄弟情深,你自是站在他這一邊的!”

永琪微愣,但很快便又想起來自己何時說過這樣的話,無奈一笑,不曾辯解,确實是自己說的。

看着一臉倔犟不願服軟的妹妹,再看看不曾說話的永琪,鄂瀾心裏無盡後悔,這真是個祖宗。

“以筠口不擇言,恐有言語得罪了阿哥和皇後娘娘,還請阿哥恕她直言之過。”鄂瀾起身作了個揖。

永琪起身攔了鄂瀾的禮,示意他坐下,一邊又偏頭看向那小沒良心的,并不在意:“無妨,我與筠妹妹也算是青梅竹馬,自然知道個中秉性,何罪之有?”

反正以筠早已不吃了,這會兒聽他特地強調了“青梅竹馬”四個字,臉微微泛紅,幹脆起身往秋千那兒又去了,經過永琪時,還不忘嘟囔一句:“橫豎你來日也要找一個知根知底的侍妾!”

———

襄勤伯府門口,馬車停靠在路邊,鄂瀾與以筠從上面下來,倒是并未急着進去,兩人站在馬車旁,仰頭看着還坐在裏面的永琪。

“當真不進去坐坐嗎?”以筠問。

永琪搖了搖頭:“難得休沐,還得去給皇祖母和皇阿瑪請安,時辰不早,就先回去了。”

以筠看了眼鄂瀾,說道:“那行吧,你方才說要給我的那本話本子,現在去拿吧。”

說罷,她仰頭朝永琪微微一笑,又叮囑雲啓路上小心,便回身進了大門。

永琪沒急着要雲啓啓程,只是依舊掀着簾子,望着早已關上了的大門,腦海中,少女身着馬面裙在風中肆意歡笑的模樣依舊揮之不去,少女泠泠笑聲也仍舊不絕于耳,還有她幾次臉頰微微泛紅的樣子……

他輕咳了一聲,放下簾子,朝外頭的雲啓喊了一聲:“回宮。”

直到雲啓調轉了馬車頭,永琪方才發現,原來方才身後還跟着一輛馬車,馬車小巧,但看着也是顯貴人家的。

未曾琢磨清楚,這是哪家的馬車停靠在知春園的角門前,那輛馬車就已駛離,微風吹過簾子,他看得并不真切,但裏頭坐着的,應該是一個女眷,他忽然想起方才出神時,也曾聽見知春園關門的聲音。

他看着馬車離開的背影,看見不遠處的地上,落了一枚香囊:“停一下。”

雲啓在外掀了簾子問道:“怎麽了阿哥?”

永琪朝外努了努嘴:“那邊掉落的香囊,你去撿了,看看能不能趕上那邊的馬車,還給人家。”

雲啓雖莫名其妙,卻也仍舊照做,但遠去的馬車,是往反方向去的,這會兒走得也越來越快,自然追不上。無法,只能把香囊帶了進來。

永琪接過香囊,打量了幾眼,繡工精巧,但更像是繡娘流水做工所致,并看不出什麽稀奇的地方來。他往一旁的榻上随手一扔,不曾在意。

而另一邊,遠去的馬車裏,言思揉捏着自己的帕子,莫名的緊張。

今日她是奉祖母之命來襄勤伯府見姑母,送來過幾日信勇公府宴會的拜帖的,聽聞鄂以筠出門在外,便不曾多停留,卻不想她才從知春園出來,就碰巧見到了從大門進去的鄂以筠和鄂瀾二人,只是他們不曾看見她。

她站在知春園門口有一會兒,就這麽看着馬車裏望着二人背影出神的人。

她看的不真切,但很清楚,那樣棱角分明的下颌線,那樣濃郁的劍眉,和哪怕只是一張側臉就展露出來的矜貴之氣,是她從未見過的。

盡管她出身瓜爾佳氏,往日交際來往的,也不乏世家公子。

若是她沒猜錯,這位,應該便是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五阿哥,那個可能會娶鄂以筠的人。

“姑娘,你的香囊呢?”身邊的侍女忽地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低頭看了眼,不曾顯露自己的情緒:“興許是掉在哪兒了吧,無事。”

“這是太太給你的,若是丢了,可不好說……”侍女小聲說道。

言思皺了眉,有些不悅:“太太給的又如何?那不過府裏每個姑娘都有的罷了,有什麽可稀奇的?”

侍女不再說話,言思有些煩躁,香囊是她自己扔下的,只是想賭一把,看看那人會不會撿起來。

那香囊并非名貴之物,如今府裏管事的人,是阿瑪的續弦,那是素來不喜歡她的。

鄂以筠的婚事有襄勤伯遺命又有太後操心,只怕是一樁美事,只是她的未來……

還有那些記憶深處積攢了許久不曾傾瀉的仇怨……

她要為自己做個打算。

晚間的撷芳殿裏,雲啓伺候永琪更衣就寝。

永琪一手脫着衣服,一面見雲啓欲言又止的樣子,問道:“怎麽了?”

雲啓從袖間拿出香囊,問道:“這香囊,阿哥要如何處置?”

永琪愣了一愣,方才想起來,這香囊是哪來的,從襄勤伯府回來他就去了養心殿給皇阿瑪請安,聊了一會兒這些日子的事,他便又去了慈寧宮,恰逢晚膳的點,便陪着太後吃了半碗粥才回永和宮見了額娘,慈寧宮用得不多,額娘又怕他餓着,叫人端了碗雞湯喝了。

這一路下來,壓根沒空閑過,至于這香囊,當時不過是覺得,襄勤伯府的客人掉落在那兒的東西也得撿了起來,沒得讓人弄丢了也沒處尋,日後再見襄勤伯府的人還了便是。

只是現在想來,他那會兒倒也有些色令智昏了,明明直接把香囊給了襄勤伯府的門房小厮更好的,怎麽偏就給帶回來了。

他無奈一笑,從雲啓手裏接過香囊,粗略掃了一眼,随手扔進了一旁恰巧敞開的箱奁裏,說道:“先放着吧,回頭再說。”

原先被他藏在身上的絲帕,這會兒才掉了下來,他先雲啓一步俯身撿起來,放在手裏輕輕地撫了幾下,轉身放在了枕邊。

雲啓把這一幕看在眼裏,想起那個無人問津被随手扔進箱奁裏的香囊,當真是各人有各命,各物也有各物的歸宿。

“這……明兒怕是會有嬷嬷來整理床鋪……”雲啓低聲提醒。

永琪回頭瞪了他一眼,他何嘗不知這兒每日都有嬷嬷來整理床鋪,便是額娘有時興許也會來看看有什麽東西要添置。

他這會兒不過是暫時放一下罷了。

“我明兒自會藏好,要你多嘴!”說罷,他也不管雲啓的神色,徑直去了後頭沐浴。

———

六月,襄勤伯府二少奶奶完顏氏臨盆在即。

南城仁壽寺內,侍女們在身後打着傘遮擋着豔陽,馬佳氏站在中間,以筠和靜彤分立兩側,前面走的是修宜住持。

“已經許久不曾下雨了,這幾日的天氣也是愈發悶熱。”靜彤扇動着手裏的團扇,低聲說道。

一行人上了臺階踏進了殿內,大殿之內檀香的味道淡淡的,伴随着頗有規律的木魚聲和僧人們的誦經聲,莫名的心安。

一路上碰上幾個小沙彌舉着粘杆去粘吵鬧的知了,方能使整個寺廟都更平靜。

大殿比起外面要清涼許多,馬佳氏跨過門檻,低聲說:“但願津兒媳婦兒臨盆之時不這麽熱,本就是鬼門關走一遭,若再是這麽熱的日子,忒受罪。”

他們三人今日來仁壽寺,就是為替完顏氏祈福,完顏氏這一胎懷得不算順遂,好容易後幾個月安生一些,卻不想快臨盆了久旱無雨多時,實在難捱。

襄勤伯府一年到頭在仁壽寺供奉的香火不少,又有鄂善的妻子自鄂善死後便在仁壽寺誦經度日,因此,祈福過後,幾人還留在寺裏去見了見這位三老太太,一起吃了頓素齋。

盡管他們這幾個小輩,對這位三老太太無甚印象,一年到頭能見上一面都是難得。

“昨兒在屏山院聽祖母說,姐姐年底便要成親了?”三人沿着廟裏的抄手游廊一路往門口走,以筠忽然問道。

提起婚嫁之事,靜彤略顯羞澀地笑了笑,方才答道:“明年他阿瑪就要去貴州為官,因此這婚事便也只能在今年辦了。”

以筠和馬佳氏對視一眼,對這個“他”是誰,彼此心知肚明。

“撲哧”,以筠沒忍住,笑出了聲,後退了幾步,躲在馬佳氏身後,看着靜彤,眼睛一挑,故作不知地問道:“姐姐,他是誰啊?”

靜彤停在原地,愣了兩秒,把躲在馬佳氏身後的以筠揪了出來:“你這丫頭!自己的婚事還沒着落呢,倒是先開起我的玩笑來了,你且看着日後你定了親怎麽辦吧!”

以筠并不怕她,嘴上求着饒,又喊馬佳氏:“嫂嫂快幫我看着靜彤姐姐。姐姐知道的,我是最沒規矩的!”

她邊說邊往仁壽寺的大門外跑,才一跑到門口,就倏地頓住了腳步,只見沿街站滿了侍衛,各人手裏都拿着刀劍,齊齊地站了一整條街,門口也未見襄勤伯府的馬車。

“怎麽不走?”身後傳來馬佳氏的聲音,三人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又看着侍衛身後跪着的一衆百姓,一時不解,今日并不曾聽說宮裏頭有人要來的。

“出去看看吧。”靜彤說道。

一行六人,很難不吸引門口站着的侍衛們,幾個侍衛回過頭來,打量了一會兒面前的三人,兩個未出閣的打扮,一個少奶奶的打扮,雖都是年輕姑娘,又因着來這佛門重地打扮素淨,但舉手投足間,只看一眼便知,是高門貴女。

與對面街上那些手握刀柄随意趕着百姓,嘴裏呼着:“皇上要來了!趕緊都跪下!”的侍衛不同,這邊這位補服繡彪的侍衛說話的聲音比起他聞聲轉過來時候的氣勢要弱了些:“聖駕将臨,還請幾位跪拜迎接。”

以筠正打算問問怎麽了,就聽不遠處已經傳來馬蹄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快跪下!”靜彤拽了拽以筠的衣袖,三人才就地跪下。

幾分鐘後,馬蹄聲愈來愈近,沿街百姓的請安聲層出不窮。聖駕從面前過去的時候,鄂以筠并不敢擡頭,也不敢出聲,直到前兩輛馬車過去,她才敢微微放松了些。

“京城久旱無雨,皇上帶了皇後和貴妃們去往祈年殿求雨。”身旁跪着的兩個盤發的女子,竊竊私語。

以筠聽在耳裏,才想起來,阿瑪在領侍衛處多年,這些事他自然清楚,只是自己不曾聽說罷了。

馬蹄聲漸漸遠去,以筠也擡起了頭只這一眼,周遭瞬寂。

沉緩的馬蹄聲,伴随着請安叩首的聲音,震顫着心頭,四輛奢華無比的儀仗漸漸從面前過去。

儀仗最前面,在乾隆的儀仗邊上,駕馬護駕的是和親王弘晝與果親王弘曕。

以筠擡眸之時,隊伍末端的馬背之上,一身鴉青色朝服的人一手握缰繩,一手握刀,豐神俊朗,氣宇不凡。

隔着人群,一個在馬背之上,一個跪在人群之中,兩人的視線交彙,略去周圍一切。

仿若大千世界唯有彼此。

兩人對上彼此視線的那一刻,以筠分明察覺到,他那原先冷冽深邃的眼神,忽地變得溫和,就連一側握刀的手,都不曾有那麽用勁。

而永琪,也覺察到女孩最初對上視線時的驚恐,在看清楚他是誰以後變得放松,莫名的,随行護駕,怕有人沖撞聖駕的那種緊繃感,在這一刻,也變得舒緩了一些。

兩人遙遙相望,卻不能太久,可只是那短暫的一眼對視,以筠卻覺得,彼此好像說了幾句話一般。

兩人很快都不約而同地偏過了視線,直到儀仗隊伍漸漸遠去,周遭的百姓們才都站了起來。

“诶,你看到了嗎?那個最後騎在馬上的,聽說是五阿哥,年輕有為,還沒成家呢。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傾慕于他。”身側的兩個女子小聲地談着話,以筠聞言,下意識地轉頭看着永琪遠去的方向,他昂首跨坐在馬背之上,不疾不徐地駕馬跟在最後,遠望背影,寬肩窄腰,矜貴之氣難以掩蓋。

身邊的人還在竊竊私語,說的無非便是那些可望不可及的言論,她笑笑,不曾在意。

百姓們各自又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軌道上來,馬佳氏和靜彤站在一旁,直等衆人都散了,才開口。

“既是出來了,那邊有家珍寶閣,去給二嫂未出世的孩子買個什麽吉利的物件兒吧。”以筠看了眼對街的珍寶閣,說道。

“那便去吧,反正辛管事他們也還沒把馬車弄過來。”馬佳氏一邊說,一邊已經走在前頭往對面去了。

三人在珍寶閣為這孩子挑了一個金制的長命鎖,金銀各一件的平安镯,還有一個小巧精致的金湯匙。

因着距離仁壽寺太近,三人又特地帶了三樣物件兒進寺裏讓修宜住持開了光。

“方才你見到五阿哥了吧?”仁壽寺內,馬佳氏低聲問以筠。

那會兒以筠略顯呆滞的深情,和之後偶爾的出神,加劇了馬佳氏的猜測。

以筠看了眼馬佳氏,臉一紅,說道:“佛門重地,大嫂說什麽呢?!”

靜彤從主持手裏接過三件首飾遞給了身後的侍女,聽見以筠的話,想起初時未竟的話題,一面與他們一道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一面笑着反诘:“說什麽?大嫂可沒說什麽!嫂嫂不過問你一問,你自己想到何處去了?”

“莫非你自己想着你倆遙遙相望,好不深情?”馬佳氏立時接上話頭。

以筠跺了跺腳:“嫂嫂!”

馬佳氏忍俊不禁,看着臉色緋紅的人,擡手撫了撫她的肩:“好好好,不說了,去吧。”

以筠不解地聽完那句“去吧。”一時也不知道去往何處,轉頭看向馬佳氏,就見她沖着仁壽寺西側的巷子擡了擡下巴,再看向靜彤,她已經進了馬車,似是回避的意思。

“什麽?”她輕聲問。

“你去便是了。”馬佳氏意味深長地賣了個關子,笑着說道。

以筠疑惑不解地往巷子裏走,大街上滿是人,但巷子裏卻幽深寂靜,與仁壽寺的佛門清淨融為一體。

而此時,方才馬背上與她遙遙對望的人,這會兒,正閑散慵懶地依靠在牆邊,明眸微微眯起,看着一臉錯愕地望着自己的人。

“有這麽驚訝嗎?”永琪站直了身子,朝她招了招手。

以筠帶着驚訝緩緩地挪了過去,似是還沒理清楚,為何此時本該護駕的人,這會兒在這兒。

明明剛才,自己是看着他離開的。

她走到他身邊,打量了一會兒周圍,渺無人煙。

似是覺察她心中所想,永琪出言解答:“雲啓牽着馬在外頭等,放心,不會有人知道這兒有人。”

巷子的一面,正好是仁壽寺的角門,只是這會兒,大約并無人經過。

永琪隔着衣服,把人輕輕地帶到了角門這兒,一手撐着牆,把她圈在一方小小的半圓裏,遮擋住任何可能有人看得見的方向。

兩人靠得極近,以筠有些緊張,一手緊緊地捏着手裏的帕子,一手扶着身側的木門,讓自己穩住。

“你怎麽在這兒?擅離職守,皇上不會怪罪你嗎?”她強撐着,讓自己的聲音不會因為緊張而顫抖,又故作輕松地開口。

穿越至今,她從來都只把周遭認識的少年郎們當哥哥看,可今時今日,卻忽的發現,旁人都可以,唯有永琪,好像并不能這般來看待。

兩人不是第一次私下獨處,初至尚書房他把幫她抄好的書頁交給她,還有冬至宮宴那日他替她帶上了鬥篷上的帽子,還有和碩額驸生辰那日,還有漱芳齋那次……

就這麽想着,以筠突然發現,這短短的幾個月,他們竟已經不止一次的私下接觸,且心中的那頭小鹿,一次比一次找不到終點,小鹿奔走的速度也一次比一次快。

他已然比她高了許多,微仰起頭,入目之處,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上便是他挺翹的鼻梁。再往上……她不敢看了,那深邃的眼眸這會兒,正目不轉睛地望着她,似乎要把她望穿。

他好像有許久不曾回答她的話,可又好像不過只是停頓了一會兒。

他低啞卻又帶了幾分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過些日子便是前往圓明園避暑的日子,你會去嗎?”

【作者有話說】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取自《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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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婉然搖身一變成了乾隆最後一位嫔妃:晉貴人富察婉然。

迎接她的,是女兒身守寡、穿越即葬禮、迷茫的前程。

空蕩的殿內,婉然坐在榻上,俯身附在跪在她腳榻邊上給她把脈的段惟清耳邊低聲問:“我助你在太醫院平步青雲,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出宮?”

後來,壽康宮裏那些年老色衰的太妃們都覺得這個可以當她們孫女的晉太貴人是個體弱無福的。

要不怎麽傳太醫的次數比他們還多,有時候病急了,晚上也會把太醫傳過去,一守便是一夜。

———

段惟清原先并不在意這個膽大包天的貴人,因為他從未見過有人會在太上皇的葬禮上暈過去。

直到有一天,她面色憔悴地倚靠在顏色素淨的軟枕上,意識也不知是否清醒地問他:“宮外有什麽好玩的嗎?”

聽他說起宮外的種種,那雙黯然多時的柳葉眼裏倏然亮起希冀的光。

段惟清覺得,這廂房裏給太妃用的那些有點老氣橫秋的茶色床幔,如何也配不上她白皙的纖纖玉指,配不上她如春日桃花的紅暈。

他從未答應她的提議,為人醫者,行走江湖,靠的是一身本事,沒靠她,段惟清成了太醫院最年輕的院判。

可見過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他又如何舍得放她在這深宮孤寂落寞。

為她特地重新修整過的宅院裏,她問他:“你帶我出宮就是住進你的宅邸嗎?”

段惟清靠在門邊,比她高了一截,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旋即擁她入懷,學着她的口吻低聲說:“我帶你出宮了,卻不代表我會放你走。”

榮華富貴于我而言都不及你,所有的大逆不道也是因為你。

那些晦澀無趣的日子,唯有你是繼續下去的動力。

【食用指南】

1、女主穿越時乾隆已經駕崩,不管穿越前還是穿越後,二人不存在任何夫妻之實(年齡差七十幾大漏特漏!!!)

2、小透明最年輕太妃vs太醫院最年輕太醫,年齡差5,1v1,sc,單純談戀愛。嘉慶和他的老婆們只活在臺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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