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辛晨約的地方在豎城最好的餐廳,就着施然和阮阮收工的時間,特意囑咐她們不要帶工作人員,就幾個“老朋友”聚聚。
阮阮對于這個稱呼有些奇怪,因為在綜藝一別後,倆人除了朋友圈互相點點贊,幾乎沒什麽交集。辛晨也曾在豎城拍戲,可她從沒約過阮阮。
後來才知道,辛晨只點贊,不跟阮阮私聊,是因為她管不住自己八卦的嘴,怕截圖被流傳。而不約阮阮,是因為她們之間沒有共同好友在場,她也不喜歡跟人單獨吃飯,覺得尬。
這下逮着機會了,三個人,不多不少,兩兩之間都不是很熟,特別适合拉近距離。
于是阮阮在古裝劇組收工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這個包廂,中式裝修,沉靜而幽閉,吃的是一人一例的海鮮小火鍋,阮阮暗嘆施然似乎是易過敏體質,也不曉得辛晨定地方時有沒有征求過施然的意見。
倆人對坐着寒暄了一會兒,辛晨越長越年輕了,兩年過去,法令紋都淡了許多,羊毛卷的長卷發,似乎是做的造型。因為演員平時是不染發不燙頭的,清一色的黑直發,這樣方便劇組進行妝造。她笑起來仍然是陽光明媚的快樂小狗,天生一副e人臉。
阮阮捧着茶水聽她說三句劇組信息,抱怨四句豎城的天氣,問五句阮阮最近有沒有什麽好的do臉項目,聊得相談甚歡時門開了,高挑纖細,一瞟便知是施然。
服務員将她指引入內,然後關門,施然摘下口罩,随手挂在椅背上。她穿了一條黑色的長袖連衣裙,腰身被勾勒得很纖細,一雙黑色短靴,all black的打扮,一眼看過去卻是她的白。白皙得同紙巾一樣的一張臉,卸妝之後略有些疲憊,眼神懶怠怠的。
“點菜了嗎?”她習慣性揉着手腕,對辛晨淡淡笑了笑,一秒。
施然就坐在阮阮旁邊,說話時還能聞到隐約的卸妝水的味道。阮阮忽然想起自己戴古裝頭套時噴了大量發膠,舊戲服上也有雜亂的香水味,施然對氣味很敏感,于是阮阮站起身,給她們兩位添茶,狀似不經意地移動幾個位置,擱下茶壺的同時,坐到辛晨身側。
施然側臉,看了看自己與阮阮之間空的座位,轉頭用手指輕擡筷子的尾部,沒說話。
“沒呢,這不等你嗎?”辛晨把ipad遞過去給施然,然後繼續跟阮阮唠嗑。
“哎,你們不是一個組嗎,還以為會一起過來。”她說。
阮阮溫聲細語地解釋:“我最近沒排通告,去隔壁劇組打工了。”
辛晨笑她用“打工”這個詞,又問:“那你倆平時在劇組一塊兒玩嗎?”看起來倆人也不怎麽搭話的樣子。
阮阮認真地思索了一下,她和施然算朋友嗎,她總喝阮阮的酸梅湯,也去過阮阮家看小貓,還開過三兩句玩笑,但別的就沒有,和空空如也的微信聊天記錄一樣,此刻倘若施然不開口,阮阮不敢跟她說話。
正在猶豫怎麽回答,施然卻施施然開了口:“一周沒見了。”
辛晨抿着嘴,阮阮也抿着嘴,辛晨眨了眨眼睛,跟着阮阮陷入沉思。
這話聽起來又熟又不熟的,有點微妙。
“因,因為,我去隔壁劇組打工了。”阮阮又小聲重複一遍,仍然像個人機。
施然輕輕“噢”一聲,将ipad遞回:“點好了。”
阮阮心裏又開始打小鼓,氣場太強的人,怎麽看都是霧裏看花,很難揣度施然的用意,也很難判斷她開心不開心。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湯鍋咕嚕咕嚕地冒泡,清水煮到濃稠得微微發白,桌上的海鮮也變得零零散散,辛晨喝一口蘋果汁,終于步入正題。
“我工作室想投拍一個劇,”她放下玻璃杯,齁甜,“跟綠牙影業合作。”
她說話時,是面向施然的,沒有走彎路的眼神很直白地昭示她這場宴席真正的座上賓。
阮阮一下就明白過來,綜藝故人聚會是借口,自己是湊單的工具人。
她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嘴角,埋頭吃飯。
“你知道都說現在中女時代是大趨勢,拍女性題材的紮堆,挺多公司還想吃百合紅利,但審核那塊兒不好過,”辛晨用紙巾掩着,小小地打了個嗝,放低聲音,“我這呢有點關系,大概知道怎麽改能過審,綠牙那邊有錢,但,嗐,我直接說啊,我們缺流量。”
她很陽光地笑了,望着施然微微偏頭。
施然也笑了一小下,左手勾右側耳發,掖到後面去。
“而且你形象也挺适合的講真,但你要不想碰這個敏感題材的話,”辛晨微微一頓,“你看你投不投,咱們一塊兒做,你手裏的宣傳團隊給我用一下。”
施然有個人工作室,出了名的不養閑人。
“什麽題材的?什麽體量?網劇,上星,還是院線?”施然放下筷子。
“都市靈異,有四個女主,一對主CP,一對副CP,”辛晨老老實實地介紹項目,“故事寫挺好,IP不是很大,但在百合圈兒裏挺出名的,我同事去跟作者碰過,她也挺有意向。”
“我是打算跟她簽影視全約,暫時先做網劇,如果IP爆了,再做大電影。”
“我也跟幾個平臺碰了,目前有個平臺定級挺高的,說光靠IP和投資屬性可以定到A級,如果能敲到你,直接上S+。”
連跳兩檔,級別拉滿,阮阮心裏一颠,咬一口龍蝦。
肉質緊實,很好吃,可她味同嚼蠟,耳朵跟着鼓囊囊的兩腮一動一動,心裏的欲望也一動一動,她想上這個戲。可別說S+,就連A級,她如果能演個有點發揮的角色,也挺費勁。
“主要我覺得她那個立意特好,寫貪念,我給你翻她文案咋寫的。”
辛晨說着就伸食指滑手機:“神龛裝的不是神佛,是人的貪念,我的貪念,是你。”
阮阮睫毛交叉,仔細聽這句話,神龛裏的貪念仿佛被擱了一小塊兒到她不安分的心裏。
“這個小說叫?”施然問。
“《神龛》。”
這兩個字出來時,仿佛有燙金的大字打在電影熒幕上,阮阮甚至能想到它應該是豎着的,伴随一點木柴燃燒的聲音,如果是3D的,零星的火星子能從字體的間隙裏飄到觀衆眼前。
施然動不動心她不知道,阮阮動心了。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家裏請回神龛的那一天,就是暗示她,要争取一部叫做《神龛》的劇。
不然怎麽會這麽巧呢?對不對。
施然看一眼對面的小貓警官,她的呼吸淺淺起伏,眼睛下方的小痣在火鍋的霧氣中微微顫動,像活過來的欲望。
施然沉默十來秒,思索後開口:“我不是很有興趣。”
辛晨的失落很明顯,還想再掙紮一下,施然接着說:“我現在這部戲要拍半年,下個月去試一部電影,如果試上了,我之後的檔期會留給它。”
“并且,那部電影的主題和這部,有一點撞。”
一部講欲望,一部講貪念,施然簡單猜測,在主旨上應該有一些共通的地方。短時間內上主題相似的作品不是好規劃,施然也不太想诠釋兩遍。
辛晨挺理解,但她也沒死心,跟施然說把小說發給她,要沒事可以看看,萬一覺得不錯呢?
只要施然點頭,她立刻就去推各方簽約的事。
這話聽起來有點綁架的意味,可辛晨說的是實話,如果敲不到施然,她也不太有動力想自己拉班子做劇,風險性太高。但不得不說,作為演員,每次等着被選擇實在太被動,如果能碰上自己喜歡的題材和滿意的班底,約等于祖墳冒青煙。
吃飽喝足之後,三人戴上口罩離場。
施然和辛晨的司機候在門口,阮阮打算打車回去,正在上車的施然卻擰頭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吧。”
知道她住哪,離片場很近,順路。
阮阮依言上車,跟辛晨道別,辛晨熱情地說下次再約,二人點頭,不想被狗仔拍到,便沒再多說。
從寬闊的主幹道駛入支路,夜色越來越暗沉,也越來越安靜。車裏兩個人呼吸可聞,阮阮望着窗外,擱在膝蓋上的手心裏有汗,她又一次感到失落了,這類負面情緒很少在她身上紮根,但一旦開始襲擊她,便很難忽視。
在一桌吃飯時,她們三個平等得好似年歲相仿的同學,聊一些女孩子之間的話題。而辛晨的開口像王母拔下的簪子,劃出天人相隔的溝塹。
一個是索求者,一個是給予者,一個是……不相幹的旁觀者。
施然的施,有時會不會等同于“施舍”的施呢?哪怕她并不高傲,但有許多人等着她點頭的事實,已經替她高傲了。
真想紅啊。
這四個字從吳玫嘴裏跑到了阮阮的心裏。紅了才有機會選擇,才不會像餓極了一樣垂涎別人口中“不感興趣”的菜肴,辛晨在聊天的過程中,連捎帶腳的眼神都沒有投向阮阮過。多明顯,哪怕施然不想要,也沒有人會給阮阮。
十八線的意思是,你可能是第十八個選擇,也可能,是第一百八十個。
施然聽見了很軟的一聲嘆息,從右側傳來,是小面包的嘆息。
她好像在櫥窗裏呆了一整天,也沒有等到來購買她的小學生,就快要過期了,太陽下山之後,她會被減價處理,第二天又會有新的一鍋。沒有人過問将被半價出售的小面包會不會不安,因為小面包是不會顫抖的,連風吹過都掀不起什麽。
可細心的觀察者捕捉到小面包的情緒,微弱的,怯懦的,在她不經意在膝蓋上擦汗的手心兒裏。
指尖一動一動,像在寫什麽字。
施然用餘光認真地看,點,橫,撇……施。
施然的施,施舍的施。
不知道阮阮望着窗外時在想什麽,是向往還是沮喪,重要的是,她不加掩飾的欲望真切地擺在了施然的眼底。
似一根細線,懸絲診脈一般跟着脈搏輕顫,隐匿而持續。
施然的手腕抵着扶手,輕輕蹭着轉了一小下。
三四秒後,她開口:“你有空嗎?”
“嗯?”阮阮被吓了一小下,轉頭看她。
“有空的話,我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