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景悅國際阮阮曾經來過,就一次,是來找統籌溝通檔期。

統籌住的房間在8樓,而施然的在21樓,整個酒店最高的地方,一整層只有六套的總統套,專用電梯,極大地保護了私密性。門是雙層歸鶴門,打開之後有單獨的玄關式入戶花園,每天保潔會來照顧花植,裏面大得驚人,像一套完整的住房,橫廳配以寬闊的落地窗,在開門的一瞬間便極其智能地拉開窗簾,施然不太喜歡音樂,因此只有微弱的電動聲。

通常進酒店房間是不用換鞋的,可這房間過于奢華和幹淨,阮阮便有些猶豫。

“進來吧。”施然踏着靴子先進去,按兩下面板,将燈光調到晚間适宜的亮度,指指沙發示意阮阮随便坐,随後便去洗手。

擦幹後,她在紅酒區拿了兩個杯子,打開酒櫃拎出一瓶Dom Perignon,仔細挑選了年份,大約要醒一個小時。

“剛剛吃海鮮沒點酒,我想要喝一點。”她解釋。

色澤清透的香槟流光溢彩地晃,酒香漸漸彌漫開,像給房間添了不過分的香薰。

“嗯,好。”阮阮小聲說。

“你能喝嗎?”

“可以。”

施然安靜地開酒,倒酒:“吃飯的時候,為什麽換位置?”

阮阮一直在琢磨施然要跟自己聊什麽,卻沒想到第一句是這個。她笑了笑,腼腆地解釋:“我剛收工,身上的發膠味很重,我是想,你對香水比較敏感,擔心熏到你。”

事實上,她此刻也坐在沙發的一端,跟施然保持一定的距離。

施然看她一眼,過來坐下,沒坐沙發上,而是推了一把單人轉椅,駕着二郎腿坐到阮阮對面。

要開始談了嗎?阮阮有些緊張。

施然橫着小臂搭在大腿處,另一手指尖輕輕摩挲手臂的皮膚,陰影在指縫裏,像在被她把玩。

她忖了忖,在淡奶味的酒香中用冷淡的清音開口:“辛晨說的項目,你感興趣嗎?”

阮阮垂下的目光一頓,又蕩起來,遲疑地游向施然,微微蹙眉,沒明白她的意思。

“其實這個時間我應該準備睡覺,因為我明天還有從早到晚的通告,所以,我請你來,有目的。”

“我知道你在接近我,并且制造了一些機會,我大概能猜到,你也有目的。我想,我們可以開誠布公地聊一聊。”

“這一層目前只住了我一個,我的房間在入住前也做了嚴格的檢測,沒有攝像頭,沒有錄音設備,當然,除非你在錄音。”

施然很平靜地說。

阮阮抿了抿嘴,也同樣平靜地看着她,然後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當着施然的面關機,再把包裏的紙巾、充電寶、口香糖和粉底盒一樣一樣擺在桌上,掏空了,放到一邊。

她沒說話,又仿佛說了所有。

阮阮的肩膀很瘦削,坐在大大的沙發上,很不成比例,手指不經意地摩挲,也只有這一個小動作洩露出她細微的忐忑。

忐忑,是很複雜的忐忑,如沸騰前滾出的細小氣泡,灼熱在這裏,水開的希望也在這裏。

“你有興趣嗎?”施然的聲音沒那麽漠然了,甚至稱得上有一點溫柔。

冰山下的溫柔太容易鼓勵人,阮阮看着她,不濃的睫毛令眼神可愛而直白:“有。”

她幅度微小地點頭,抿起嘴。

“多大的興趣?”施然偏偏頭,眼簾懶怠地耷拉了一下。

“演主角的興趣。”

這幾個字很輕,像是氣聲,說出口卻扯得胸口隐隐作痛。

不見天日的欲望太重了,僅僅是暴露在空氣中,都似已經實現般令人激動。

施然嘴角一動,笑了,阮阮大着膽子看,施然的眼睛裏沒有厭惡,也沒有抵觸,這令她很安心。

施然卻沒有接着聊下去,她将話題擱到一邊,吸了吸精致的鼻翼,又開始習慣性地揉手腕。

“我接下來想确認的,可能會非常冒犯,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我們的對話随時停止。”

“好。”阮阮眼波起伏,直勾勾地盯着她。

施然抿了抿嘴唇,又放開,頭仍舊微微偏着:“你對性,是什麽态度?”

阮阮眉頭一蹙,顯然,這個話題不在她預設之內。

她緩慢地張開嘴,緩慢地咬了咬下唇,緩慢地紅了耳根,緩慢地将眼神降低。

最後她緩慢地深思熟慮地說:“它是一種欲望,和很多種欲望一樣。”

臉紅不是因為對這件事感到羞恥,而是施然冷淡的視線與話語形成了鮮明的碰撞,勾得她心裏發顫。

稍稍改動一下坐姿,她的脖頸沁出薄汗。

阮阮不明白施然為什麽要和自己開展這樣一段深夜對話,如果此刻坐在她旁邊的是導演、副導演或者制片,她可能就想歪了。然而施然的眼裏有遙不可及的星辰,讓人覺得思想稍微不正一毫米,都是對她的冒犯。

可說出這些話的,明明是她。

明明是她。

施然又一次将這個話題擱置,跳到第三個話題。

她伸出食指,示意阮阮看向茶幾上的一本書,也示意她可以拿起來翻一翻:“這本書你看過嗎?《不是欲望的欲望》。”

“沒有。”阮阮的紅溫逐漸消退,她乖巧地打開書,胡亂翻兩頁,心緒卻沒有歸位,看不進去。

“它也要影視化了,就是我吃飯時說的,跟《神龛》有點撞的那個項目。”

阮阮點頭,仍摸不着頭腦,只能不由自主地跟着施然的話語走。

這次施然沒有點到即止,而是開始深入。

“和你想拿到《神龛》一樣,我非常想拿到這個角色,本來導演拒絕了我,不過前幾天我給自己争取到了一次試戲的機會,我可能,”施然頓了頓,“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她的話語沒什麽情緒,卻聽得出逐漸誠懇,阮阮心底的褶皺被撫平,感同身受地望着她。

施然看着她手裏的那本書,笑了:“導演之前拒絕我,因為我對主角的形象并不清晰,我演不好。”

“說得更直白一點,我沒有觀察過的,我演不出來。”

她就這樣坦然地将自己的短板告訴阮阮,告訴同行,告訴一個不太熟的朋友,也告訴一位潛在的競争對手。

阮阮的呼吸一起一伏,綿長而深邃。

“而我之所以争取到再一次試戲的機會,是因為我觀察到了一個和女主角很接近的人,我用她做原型寫了人物小傳,得到了導演的認可。”

阮阮張了張嘴,她想,她知道自己為什麽坐在這裏了。

手裏的書封皮有點涼,襯得她手心像在發燙。

她用并不膽大的眼神問,是我嗎?施然回視她,眨眼,點了點頭。

阮阮伸手,将手指直直地覆蓋在書頁上,仿佛有了某種微弱的連結。

“那……”她的喉頭輕輕一咽。

“在這部片子裏,有幾場重頭戲,尺度非常大,關于欲望。”

酒醒得差不多了,在空氣中游弋,鑽入人的呼吸裏,将眼神催醉。

“這類私密的反應,我在日常生活裏觀察不到。”女主角的形象過于特別,很難通過其他方式想象。

“并且沒有太多時間,試戲就在下個月。”

施然的聲音既輕又沉,阮阮的心髒唐突地跳起來,像被猛烈地嗆了一口酒。

她什麽意思,她……

施然垂眸想了想,将聲音放低:“我很想演繹這個角色,想到,我會願意先體驗一遍類似的親密關系。”

兩個人都沒說話,施然望着阮阮拿着的書本,阮阮望着施然輕揉的手腕。

她聽見了蜜蜂的嗡鳴,在她心裏扇動翅膀,有細微的風,有細微的震動,蜜蜂振翅是為了風幹水分,得到香甜的花蜜。而此刻阮阮的胸腔膨脹起來,有蜜蜂在她的命運裏釀蜜了,她知道,她知道。

施然搭在膝蓋上的指尖輕輕一握。

“我淨身高172.8,體重49kg,無不良嗜好,私生活非常簡單。”

她說完,閉上嘴,沒有再言語。

“你……”阮阮按壓下砰砰的心跳,口幹舌燥地問她,“你的意思是?”

施然擡眼看她:“準确理解劇本臺詞是演員的基本功,聯系我說的所有,你應該怎麽理解?”

“我……”

阮阮望着她,望了好一會兒,眼下小痣清晰又朦胧。直到她冷靜下來,将書合上,放回茶幾。

“我的理解是,我幫你。”她認真注視施然。

她們短暫地完成了對彼此欲望的窺探,阮阮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在自己心底留下牙印。

施然點頭。

阮阮深吸一口氣,聲音依然小而軟:“那,我呢?”

這三個字一出,施然笑了,阮阮終于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小貓警官不再藏于溫順的皮毛,開始露出尖尖的小牙。

施然說:“你幫我,我帶你上《神龛》。”

她看到阮阮秀氣的眉頭動了,秀氣的眼神也動了,秀氣的嘴角也動了。

這類微表情很少在阮阮臉上出現,但應該是她最動人的表情之一。

“你可以考慮一下,考慮好了來找我。”

到最後,她們都沒有倒酒,只享受了一整個醒酒的過程。

卻像完成了一場宿醉。

“我怎麽找你?”發微信嗎?這種事,施然應該不想有聊天記錄,有暗號嗎?

施然又笑了,唇紅齒白,冷如覆雪。

“你不是很知道怎麽找我嗎?”她輕輕反問。

“再放一只小貓。”施然眨眼,淡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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