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回到家,阮阮仍然在想這句話。
心裏像有流星掃過,灼熱而滾燙,神明一定聽見了她的願望,才在夜空中劃下一根火柴。
大概每個人心裏都曾經在冬天蜷縮過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阮阮劃下的這根裏有華服,有高珠,有周遭的盈盈笑臉,有衣食無憂,可都不是最後一根。她一直在想,自己為什麽一定要紅呢,除了賺錢以外。後來才明白,她太想要成為別人的第一選擇了。
不是生不出弟弟的備選,也不是熱天排大隊的等待,更不是要厚着臉皮打一個個電話,明裏暗裏地提醒選角導演,千萬不要忘了自己。
就連她人生的高光時刻,選秀一個,綜藝一個,前者是把自己變成選手編號,等待別人的垂青,後者是在原定的演員放鴿子之後,臨時找到的她。
“備選”意味着随時可以被抛棄,就像弟弟來臨之後,她成為了雞肋一般的存在,抛棄她會被人指指點點,而養着她又不是那麽心甘情願。
進入娛樂圈以後,她仍然是觀衆心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偶爾營銷號推其他藝人,盤點那些“好看又不紅”的小演員時會帶到她,底下也有人說,真可惜,可下一次當他們掌握遙控器時,也不會為她多停留一秒。
可以想見,如果當初,綜藝原定的演員打來一個電話,跟節目組說可以參加了。
那麽阮阮會收到節目組說的:“不好意思。”
能完全掌握主動的人生是什麽樣的?能不被動地一次次被選擇,不做備選,不當雞肋的人生,是什麽樣的呢?
真羨慕。
因此,當聽到施然這句話時,她的第一反應是不真實,胸腔裏“嗡”地彈奏一聲,琴弦都要繃斷了。她很懵地确認,自己是被施然當作第一選擇了嗎?沒有其他人,就想支撐她。
第二反應是,不習慣。一個從來就沒有過靠山與退路的人生,是不會陡然生出底氣的。
阮阮的耳朵紅了,趴在餐桌上,隔着碗筷的重影看着施然:“你這句話很那個。”
施然小口喝湯:“哪個?”
“我沒有聽過這樣的,像小說裏的話。”她抿着嘴,眼下的小痣很柔弱。
施然冷淡地将湯抿完,放下:“又給我裝到了。”
“撲哧。”阮阮笑出聲,腦袋晃了晃。
她看出來了,施然也不習慣說這樣的話,因此面無表情地将它判為一個玩笑。
每次施然冷幽默,或講這種極具反差感的流行語,阮阮都覺得特別可愛,她沒見過厭世臉講笑話的人,這輩子可能也就遇到這麽一個。
“只是想說,如果別人有人牽線進組,你也有,沒什麽區別。進組之後都靠本事吃飯,所以不用擔心。”施然說。
而且,她看中的人,不可能比辛晨看中的差。早在發現阮阮故意接近她的時候,就已經調查過阮阮的履歷和背景了。身家清白,遵紀守法,演技不錯,踏實勤勞,不然她也不會那麽輕率地與阮阮發生關系。
“嗯。”施然的鼓勵很有效,阮阮軟綿綿地點頭,支起身子也喝半碗湯。
《神龛》立項之後,和經紀公司的談判便迫在眉睫,阮阮趁這幾天沒戲,跟劇組請了假飛回北城與經紀公司談解約。
這一去就是一周多,她委托吳玫細心照顧幾只小貓,此外也沒什麽牽挂。偶爾收到施然的消息,問她關于小奶貓的情況,有想要收養的朋友來了解,她只能找阮阮。
這就是跟紅頂白的娛樂圈,流浪的小貓沾上施然兩個字,都金貴得比賽級之後還要搶手,傳遞到阮阮這裏得消息還是施然過濾過的,有的人聊半分鐘便知道根本對小貓沒興趣,只是借機與施然搭兩句話。
天氣轉涼,劇組的小風扇都收起來了,空氣裏也沒了酸梅湯的味道。
已經有一陣子沒看到小貓警官在劇組裏跑來跑去地幫忙,輕言細語地聊天,施然偶爾在開工與收工的間隙中會下意識地看看天幕下方,現場箱上是不是還坐着乘涼的阮阮。
新入組的小演員占據了那個地方,身子骨也很瘦弱,打眼過去像,卻沒有那麽白。
施然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阮阮的肢體習慣,她坐着聊天時手會扶住現場箱的邊緣,講到興起微微搖晃身子,不好意思了或是感到尴尬,時常将手搭在額頭上,鴕鳥似的,仿佛阻攔了自己的視線,全世界就都看不到她了。
被拉着合影永遠是剪刀手,二十年前流行的剪刀手,而身邊的人都已經在臉頰比心了。
她應該在夏天最可愛,因為有細細密密的汗珠,令她瞧起來像新鮮白嫩的瓜果,剛在溪水裏湃過。
周五的下午,劇組在豎城第一中學拍戲,借塑膠跑道收幾場大學校園的場景。
軌道和攝像機都搭起來,燈光美術道具組一一就位。跟學校申請後,操場被清場以防止過度圍觀,年輕的群演三三兩兩地走或跑,燈光師與坐在搖臂上的攝影師對光,等下光替來幫忙走位确定人物調度。
這天又熱了起來,烈日當頭,施然與對手的女三號站在一旁翻看劇本。小林一手叉腰,一手給施然撐着傘,皺起眉頭看一旁的進展,她最不喜歡出外景,曬得她毛焦火辣的,眼睛都花了。
施然跟女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女三開了個玩笑,自個兒笑得前仰後合,伸手扶住施然的胳膊。
小林揚眉,這姐又作妖了。
出外景有代拍這是所有圈裏人都知道的,所以這時候制造肢體接觸便沒有那麽單純,更何況,女三剛開機時還跟導演吵過架,那時對施然也不見得多友善。
施然沒說什麽,任由她摸了一會兒,之後換了只手拿劇本,懶怠地靠在小林身上,拿着劇本的右手圈住她的肩,偏頭繼續聽女三講話。
眉眼很閑适,換動作的姿勢也很流暢,小林心裏卻嘆了口氣。
晚上吧,她那久被棄用的微博估計又要收到夢女的私信了,讓她踏踏實實做助理,別成天對施然動手動腳。
天地良心,是施然非要搭着她。
施然,非要。這四個字連在一起都沒人信,算了。
被施然靠着,小林熱得想上吊,剛喘口氣,卻見施然冷淡地望向側前方。小林跟着看過去,阮阮回來了,來劇組探班,拎了兩袋冰棍兒。
灰色的T恤和牛仔褲,紮着馬尾,低頭分發給副導演和燈光師們,頸部白得發亮,遠遠地看過去就很香。
她支着塑料袋,視線往這邊來,與施然稍稍一碰。
施然拎了拎眉頭,阮阮抿了抿嘴唇,沒一會兒便走過來,保持一米多的距離,拉開袋子,小聲問:“吃冰棍兒嗎?剛買的。”
女三擺擺手說謝謝不用,她助理也不敢拿。小林懂施然的意思,上前選兩支,故意挑挑揀揀,好讓施然有時間跟阮阮說說話。
“回來了。”
“Dei~”阮阮輕聲細語地說。
“嗯。”
施然頓了頓,又問:“順利麽?”
阮阮用力點頭。施然笑了,兩三秒,輕聲:“恭喜。”
“謝謝。”
就這麽簡單幾句,都撐不到冰棍化掉,阮阮拎着塑料袋又走了。
施然用餘光看她的背影,克制三四次才收回至劇本上。就這麽一個細小的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點喜歡上阮阮了。
有些人的靠近像日頭下粘膩的風,一擡手便是灼人的熱氣,而有些人的靠近,是帶着花花綠綠的小冰棍兒的,話也清涼,笑也清涼。
或許應該承認得更早。在那天吃完飯的午後,阮阮離開酒店,順手将垃圾帶走,而施然坐在沙發上,花了三秒鐘想,還有沒有理由讓她多留一會兒。
當時她将這種情緒模糊為,被攻過之後的心理依賴。肉體的契合很容易令人沉溺,渴望擁抱,渴望親吻,幾次三番的赤裸相見也很容易拉近心理距離,讓她們能夠放松地談天說笑,似一對相處多年的故友。
卻未必真正地與心有關聯。
可此刻,她覺得有。擡眼見到阮阮時,心很明顯地漏了一拍,像她看過的無數個關于心動的劇本那樣。
文字會說——
她坦蕩地出現在青霄白日裏,像傳聞中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