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蘭草之章·上
01
這天早晨,鳴人一邊打着哈欠,一邊從卧室裏走出來,正巧碰到雛田從廚房端菜。
他已經在辦公室裏耗了小半個月,昨天臨時回家取些衣服和零碎,但一進卧室就倒在床上睡死,一覺竟至天亮。此時猛一撞見雛田,不免心中有些惴惴。
日向雛田似乎并沒有因他長期離家而不滿,反倒心情很好的樣子,笑盈盈地對睡眼惺忪的丈夫道:“鳴人,今天做了你愛吃的菜哦。”
也許是因為跑去理發店把劉海打薄的緣故,那張一向安靜到有些黯淡的臉容忽然顯出幾分亮麗。
漩渦鳴人愣了一愣,沒想到她會打招呼,又見她今天穿了一件收腰的連衣短裙,愈發顯得身材窈窕豐滿,更是有些吃驚。
回過神來後,他趕緊笑着應了一聲“謝謝老婆”,在餐桌邊坐下來,眼睛仍忍不住向那輕薄的裙擺上打量。
去年春天,他被一群損友慫恿着送了這條裙子,說是什麽可以增加夫妻情趣。但對雛田來說,它實在稍顯性感了些,以她內斂文靜的性格,決計不會穿這類能露出□□的衣服,因此也就在她的感謝中被束之高閣。——可今天怎麽穿起來了?
一兒一女趕早去上課,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初春的微暖陽光照在雛田身上,鳴人盯着她的背影,偷瞧那兩條雪白的腿,明顯地感覺到,好久不見,妻子似乎變得年輕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們還未婚未嫁,正值最好的青春年華時,雛田是出了名的害羞內向,穿着打扮都保守得緊,甚至還有意遮掩自己的好身材,和周圍的同齡女孩一比較,顯得老氣橫秋。
婚後,她也一直保持着這樣的端莊作風,尤其近年來,話更是越來越少,一旦孩子不在,兩人就相對無言。
但其實也不全然很糟糕,每到了公事應酬的場合,雛田出身高貴、作風謹嚴的優勢就顯現出來,說話做事無一不是溫溫婉婉,大方得體,和火影大人大大咧咧的性格頗為互補,替他博得了不少好感。
——不過,如果她今後都決定改成這樣,也是挺不錯的嘛。
鳴人一邊這麽想,一邊對她笑道:“雛田,你今天的打扮很漂亮!”
“謝謝,”雛田微笑,在餐桌對面坐下來,習慣性地把調料罐向他手邊推了一推,“既然是你送的禮物,當然是很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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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嗎,”他有些害羞地撓撓鼻尖,面對有點兒陌生的雛田,竟讓他有種回到青澀年代的感覺,“其實今年春天,我打算帶孩子們一起去賞櫻,特地拜托鹿丸幫我調出了一天假期,就在兩周後。”
女人頓了一頓,溫雅地道:“那很好,日葵和博人一定會很開心的。”
鳴人愉快地把精致的早餐塞進嘴裏。他和雛田的對話出奇地順暢,單是這一點,就讓他覺得今天簡直是個幸運日,恨不能摟住妻子親她一口。
待到他準備出門時,雛田照慣例送他到玄關,卻忽然叫住了他:“鳴人。”
這三個音節從她口中說出時,永遠都帶着一種溫柔順從的軟糯,像是浮世繪卷上靜貞賢淑的貴家女。
“嗯?”他随口應着。
她在他身後不到兩步的距離,忽然跪成極标準優美的正坐姿勢,然後身子前傾,向他叩首。
這是自幼時起就刻印在她骨子中的古舊禮節。在這突如其來的恭敬中,她靜靜地說:“鳴人,我今天就要離開這個家。”
那聲音順着她低垂的頭顱,從地面緩緩向上傳達至男人的耳膜。就像是一棵蟄伏太久的植物,以緩慢卻又不可抵抗的姿态,終于破土生長。
02
日葵和博人回到家時,沒有聽到媽媽慣例的那句“你們回來啦”,整棟屋子裏甚至沒有一盞燈是打開的。
博人最先走進客廳,看到許久未見的父親坐在沙發上抽煙,地上散了一地煙頭,窗外有些昏暗的天光落在他臉上,令他的鐵青臉色更顯得有些可怕。
母親站在客廳的另一邊,垂下的半邊頭發遮住臉上的表情,這時才擡起頭來,微笑道:“博人,你倆回來了?飯做好了,在二樓的小廳裏放着,你帶妹妹上去吧。”
客廳裏充滿了劍拔弩張的暗流,博人皺着眉站在原地不走,有些埋怨地瞪着父親。在他的印象裏,如果家裏産生問題,那肯定是爸爸又做了些什麽讓媽媽難過的事。
反倒是之後跟過來的日葵從後面推了推他的肩膀,小聲數落他:“你幹什麽呢……!”然後半是推半是扛地要把哥哥往樓上弄。
“博人,日葵,不用走,”鳴人忽然開口叫住他們,喉嚨因為抽煙太多而有些嘶啞,“你們就留在這兒。——雛田,既然你想離開這個家,那至少也該問問孩子的意見。”
看到兩個孩子從懵逼漸漸變成震驚的臉,雛田肩膀一震,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很鎮定,走到他們面前,柔聲說:“博人,日葵,你們已經長大了,有些話媽媽現在可以和你們說了。媽媽自己有些事情,現在想從家裏出去住一陣,不會離開木葉村,就在村子的邊郊,你們随時可以來找我,好嗎?”
日葵尚且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驚詫中,此時雛田一走近,女孩才看清,她那半邊被長發遮住的臉頰有些紅腫,不禁愕然道:“媽媽,你的臉……?!”
鳴人夾着煙的手指一僵,雛田溫婉的臉變得有些蒼白,竟然以一種很溫和的态度承認了:“是他打的。”
今天一整個白天,他們都在争吵。
準确的說,是只有鳴人一個人在“争吵”,而雛田只是以一種奇妙的平靜來應對,期間甚至從戰場離開,到廚房給兒女做了頓晚飯。
火影大人那讓石頭人也動心、讓仇敵也怆然的言語,敲打在這個曾經如此迷戀他的女人身上,卻比輕飄飄的雨點更加不如,無法引發分毫的動搖。日向雛田就是這樣別扭的脾氣,當初就算拿刀架在她脖上,她也會一心一意地傻愛鳴人;如今就算用同把刀再試一次,也沒辦法阻攔她停下的腳步。
鳴人起初以為妻子只是要回娘家,誰知她竟是鐵了心要另居別處。為了阻撓,他從一開始的承認錯誤,到後來給她各種安撫的承諾,再到後來甚至提起了寧次的往事。
說起寧次,甚至連眼眶都有些紅了:“為了寧次,我也得照顧好你,怎麽可以這樣讓你走?”
她垂下眼睫,沉靜地說:“放心,我會告訴寧次哥哥,你把我照顧得很好。”
到了最後,他氣瘋了,大聲怒吼說:“你幹什麽?你是不是存心不想讓我好過?!”
她笑了,她說:“你猜。”
雛田鍛煉了半輩子的溫柔笑容和溫柔語聲,似乎都是專門為了這時的一點點譏诮做鋪墊、做埋伏,以至于竟令這短短的兩個字顯現出毀滅性的殺傷力。
他只覺被怒火燒得頭暈目眩,理智全無,忍不住一巴掌掴在她臉上,力氣大得她甚至倒退了兩步。
巴掌打完,鳴人就後悔了,後悔得要死。結婚近二十年,這是他第一次打她,但不論是什麽理由,都不該這麽做的!
但挨了打的雛田,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似的,站穩了身子,便走到一旁去再不理他了。那與其說是委屈怄氣,倒不如說只是一種簡單的高傲。
——她哪裏還是當初那個羞羞怯怯,讓家人都嘆氣的小女孩呢?現在的她,從頭到腳都像是日向日足的女兒了。
博人本來還有些驚愕和茫然,此刻也看到了母親臉上的掌印,不禁氣憤地說:“老爸!你怎麽能動手打媽?!”
日葵卻只是目光複雜地看看鳴人,又看看雛田,默然不語。
“我……”鳴人有些啞口無言,內心中翻滾的愧疚、憤怒、困惑、悲傷,令他感覺胃都抽搐起來。驀地,他想起自己今天翹班了,昨天留在辦公桌上的半塊面包還沒吃完。胡思亂想間,只覺腦中的思緒亂成一團。
客廳裏一時陷入了奇怪的沉默,房間的寬闊更令人覺得冰冷難受。
突然,十歲的日葵向前走了一步,握住雛田冰涼潮濕的手,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媽媽,我知道了,你就順自己的意吧。我會照顧好博人和爸爸的。”
雛田臨走時,頹然坐在客廳裏的鳴人忽然想起,天氣一冷妻子便會沒來由地腰痛,便問道:“你要去的房子,冷嗎?”
男人的聲音還是有些低啞,其中夾雜着不言自明的痛苦和疲憊,以及一點令人訝異的解脫。
雛田開門的手頓了一頓,然後很溫和地說:“我不要緊的。”
那是她過去常說的一句話,對鳴人每次的抱歉和離開,她都總是以這句話來安慰。而如今,輪到她要離開他了,千言萬語,仍舊只剩這樣一句能用做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