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蘭草之章·中

03

剛剛入春,夜還有些寒涼,但月亮卻是極明亮極美的,在深遠夜空的映襯中,有一種哀而不傷的适宜。宇智波佐助坐在自家屋頂,昂頭賞月,飲着一小杯酒,月影于杯中綽綽,冷風吹過時帶來暢快的感覺。

他的宅子坐落在木葉村的邊緣,十分偏僻,別說是四鄰了,除了十二忍中的幾個偶爾會來,周圍連個人影也不常見到。雖然鳴人經常唠叨着說,既然回來了,就應當更多融入村裏,但鴉發男子只消一個目光,就能讓他一邊撓頭一邊停止說教。

經過了十幾年見招拆招的拉鋸戰,佐助和櫻之間終于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平衡:他不再漂泊,回到村子來,待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獨自一人自由地生活;她偶爾帶莎拉娜前來探望,共享天倫之樂,并不住在一起,但于她也算心滿意足。

托此之福,他這兩年着實過得十分舒心,因此十分希望,最好不要有任何人來擾了這份清淨。

但這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從森林中的小路上,響起一個輕輕的腳步聲,木屐和地面輕輕撞擊,在靜谧的夜裏格外引人注意。

墨色的眼望向那人走來的方向,只見一個女人從樹林蔥蔥簇簇的陰影中緩步而出,靛青色長發绾成髻,穿着一身金線刺繡的雅致和服,丸帶上畫着熱鬧的花車花紋,帶留上的一粒寶石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再仔細一瞧,那白眼,明明白白地昭示出來人的身份。

她擡起頭仰望夜空,微眯的白眼與月亮相映成趣,嘴角忽然漾開一抹小小的笑花。

詭異,太詭異了。佐助向來不懼鬼神,但此刻看到火影夫人這副模樣,還是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她難道是中了什麽幻術不成?

又觀察一下,排除了這個可能後,素來心性淡漠的他便本着“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無所謂地移開了目光。

但雛田已經看到了他,稍加思索後,便走過來,微笑道:“宇智波君,晚上好。”

他嗯了一聲,權作回應。——相比年少輕狂的時候,這已算是不小的進步。

“這裏的月色真的很好,而且地形也很開闊,想來夏天不會太潮濕。”她很滿意似的贊美着。

佐助對這番話只覺得莫名其妙。他想起櫻也經常突然蹦出一些看似詩意,實際毫無意義的感慨,便把雛田的話也當成了這類沒營養的片湯話,連回應都懶得了。

“所以,我要在這裏修一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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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智波佐助有生以來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聽力,“什麽?”

日向雛田向他微微鞠了個躬,禮節完備,态度溫柔地重複了一遍:“我說,我要在這裏修一間屋子。”

佐助忍不住想按眉心,天知道那個笨蛋火影是幹了什麽,才把自己的省心老婆搞成現在這個奇怪模樣,但不論如何,最好別來煩他:“去別處修。”

如果是過去的日向雛田,肯定已經被這句回答噎得羞紅了臉,道歉走人。

但白眸女子還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裏,說:“這塊地并不是宇智波君的,所以,我在這裏修,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吧?”

她理直氣壯、輕輕巧巧地把這番厚臉皮的話說了出來,配着那和氣又親切的語氣和笑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要送一座大房子給佐助呢。

面前的人和印象中那個存在感稀薄的賢妻良母別如天壤,佐助此刻幾乎要對她刮目相看了。他雖然沉默寡言,但真要講起話來,保證犀利傷人,讓對方乘興而來滿意而歸。可現在對着這個柔柔弱弱的白眼姑娘,他竟然想不出什麽話來趕走她。——她總歸是鳴人的老婆,難道自己還能一個千鳥劈過去不成?

于是,他最後只是說:“我讨厭人多,讨厭吵鬧。”那俊秀過人的臉上,露出一副冰冷可畏的神情,眯起的銳利目光,刀一樣地射過去。

雛田不禁後退了小半步,腳下的木屐和地面磕出細小的聲響。

這聲音傳入耳中,忽然就将心中萌生的幾絲膽怯一掃而空。

木屐的聲音,是她從小就最為喜歡的,只要聽到,就會回憶起與父親在一起的難得時光。但她待字閨中時,總是穿草履,走在地面上悄無聲息,因為要小心別讓任何人聽見,別擾亂任何人的注意;嫁人後,為了迎合丈夫的喜好,則幹脆很少穿和服了。

而從今往後,不管誰的喜歡,不管搭不搭配,她就是要穿木屐,哪怕只為了讓自己聽得高興。

正如此時此刻,她就是要在這裏建房子,哪怕對面恰好住了個宇智波佐助,又奈她何?

“——佐助君不必擔心,我會一個人修,靜悄悄地修。”

雛田站穩了腳跟,笑吟吟和他對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似的。

畢竟,此生最令她恐懼,令她悲傷,令她束手無策的事情,就在今天,已經完成了。

04

漩渦鳴人頹喪地趴在辦公桌上,眼窩處有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下巴上也冒出些胡茬,顯然一夜未眠。他臉歪着貼在桌面上,只轉動眼球,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公文,像是個被罰留校的孩子。

面前的門發出磅的一聲巨響,他也懶得擡頭去看,只是有氣無力地拖着長腔問:“誰……啊……?”

“把你的老婆弄走。”

好久不見的聲線,好久不見的怒火。

鳴人一個激靈坐起來,連脊背都挺得筆直:“佐佐佐助,你怎麽來啦?”

佐助少時便孤傲寡合,經歷幾度命運捉弄後,如今雖然少了些輕狂的鋒芒,但仍舊離群索居,如果不是萬分必要,絕不前來村裏,平時接個任務,也得派個信使親自送到他大老爺的山居別墅。

鳴人與佐助已有月餘未見過面,這時鴉發男人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面前,差點兒把火影大人本就飽經創傷的小心髒吓到過速破裂。

佐助看到他狼狽又落魄的倒黴樣子,挑起一邊眉毛:“你家裏到底怎麽了?”

這句問話,本來不過是他表明來意的小小鋪墊,誰知卻勾起了鳴人的傷心處,立刻跳起來撲向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長了聲調:“佐~助~~!你這麽關心我——!”

眼見這頭橙毛以高速向自己砸過來,佐助眼疾手快地伸出大手擋住他的臉:“你想多了。”

“我不管,”被按住臉的火影不屈不撓,從指縫間盯着自己的摯友,可憐兮兮地說,“佐助,陪我喝酒!”

經過一番“陪我!”“不要”的幼稚扯皮之後,佐助還是無奈地停止了這種蠢行,和他一起坐在小酒屋裏。

他們兩個的關系似乎從以前就是這樣,而不論哪次,都是黑發的男人敗下陣來。

“所以說啊,博人徹底不理我了,”鳴人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撚着小巧的酒杯,一臉郁卒地說,“還好日葵體貼我,早上還給我做了早餐。哎,女兒是貼心的小棉襖啊!”

佐助沒有接他的話,沉吟了片刻,說:“你為什麽打她?”

真不愧是宇智波佐助,一句話就能問到最令人難受的關竅。感謝上帝賜予他寡言的美德,否則這簡直可以當作忍術。鳴人這麽想着,尴尬地直嘆氣:“我……我一時氣上了頭嘛,”說到這裏,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皺着眉把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但我以為她不會在孩子面前說出來的。我認識的雛田,是很……很……”

很什麽呢?他最後想不出個好的措辭,敷衍地續道:“很照顧我的。”

佐助一臉沒奈何地望着友人那張疑問的面容。鳴人已至不惑之年,眉眼舒展開後顯得挺帥,而且看起來仍很年輕,還保留着幾分當年那種沒頭腦的天真。

而他自然是作為搭檔的不高興,此刻無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鄙視之情:“鳴人,博人他們已經不是小嬰兒了,你以為她噤聲,這件事就能瞞過去嗎?”

鳴人耍脾氣地對着他的冷臉呲了呲牙,然後兩手捧住腦袋撓撓撓:“是哦!那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這樣一問,佐助也有些愣住了。

他印象中的男女相處大抵是她們追逐簇擁,而自己無動于衷。與櫻的關系則是這種追逐戰的升級加強版,以童年記憶為底石,年複一年的拉扯間,竟也多少産生一些不能割舍的感情。

但像日向雛田這種女人,他以前沒有相處過,與她本人又沒有什麽深交,實在沒有半個主意可出。對于她,他腦海中許多模模糊糊的印象歸納在一起,到底不過是一個隐忍,又或者說,太過柔弱的人。他的價值觀,令他本能地對柔弱者毫無興趣。

但鳴人一臉誠摯地等待他的發言,他暗暗嘆了口氣,只有把自己多年來拉鋸的戰術經驗總結道:“你可以遷就她一下。”

“遷就?”鳴人有些驚訝地重複了一遍,停頓片刻,又續道,“處理公事時,我自然會的,但在家裏還要這麽拘束嗎……總覺得比讀公文還要麻煩。”

佐助煩躁地啧了一聲,對于摯友智商的懷疑再次浮上心頭:“算了,對牛彈琴真是浪費生命。”

鳴人不以為意,反而有些揶揄地笑起來,稱贊道:“沒想到我們佐助也能說出這樣的至理名言!”一邊說着,一邊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活似伊魯卡老師發獎狀的樣。

“……”佐助忍下把那條高級義肢拗斷的欲望,終于把話題引向自己真正的目的,“懂了就行。你老婆昨晚離家後,跑到我家對面,要在那裏蓋房子。你可以去哄一哄,把她領回去了。”

鳴人愣了一愣,說:“啊?哦……嗯,好啊!”

眼見重獲安寧的希望就在眼前,正在佐助稍微松了口氣時,突然有一個年輕的忍者急急忙忙地跑進來:“火影大人!”

鳴人回過身接下忍者遞送的文件,只一眼,臉色就變了,霍地站起身來,沉聲道:“現在立刻聯系水之國的大名!”話音未落,就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風要離開。

佐助立刻叫住他:“雛田怎麽辦?”

“現在脫不開身,”鳴人急匆匆地掀起居酒屋的門簾,轉頭對友人笑道,“你幫我多照看她一下,事情結束後我會趕過去的!——啊,不然,我現在弄個影□□?”

朽木不可雕也。聽着他傻裏傻氣的提議,佐助只覺得太陽穴都有點抽搐:“不用了,你快離開我的視線。”

05

佐助從村子裏出來,不願意回去和雛田面面相觑,便在樹林中随便找了個粗壯枝杈,一躍而上,像小時候一樣,躺在上面睡了個覺。

兩手枕在腦後,望着晴朗的天空,他心裏多少還是有點納悶:鳴人和雛田之間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們的婚姻顯然乏味無趣,卻也簡單穩定,更是一場連結日向家族和火影的天作之合,日向家的長女又有什麽理由置家族利益于不顧,這般一意孤行呢?

——更別提,他倆之間不是有“愛”存在嗎?一個單憑着滑稽的發音就可令他發噱的詞。佐助還清楚地記得,鳴人當初是如何到處炫耀他可愛而乖順的戀人;有一次,他們四個在街上相遇時,為了得到更多的嫉妒,鳴人再次裝模作樣地鄭重介紹了身邊的女孩。黑發的少年只感覺幼稚可笑,然而櫻卻由衷地微笑着贊嘆:“你們兩個看起來實在是□□愛啦!”

然後鳴人的笑容突然變得十分怪異,簡直像是被誰一拳打在胃上。雛田……在做什麽來着?他想不起來了。但也無所謂,因為對任何人來說都無所謂。在宇智波佐助的腦海中,她唯一的身份就是“愛上漩渦鳴人的少女”。

然而,看起來與“愛”如此相似,歸根結底卻并不是“愛”。那麽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麽東西?

并沒怎麽細想下去,他就睡着了。生活錘煉出的冷漠秉性,從根本上令他對這一問題興趣缺缺。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時分了,他這才有點兒郁悶的動身,一邊在心裏暗罵鳴人這個蠢貨,一邊向自己家走去。

從那條小徑的樹蔭中走出時,他有點兒吃驚地看着自家院牆對面驟然多出的半間木屋——四面的牆都已架好,只剩房頂還沒有填上,門窗還沒有開,只怕再過一天就能完工了。

日向雛田已經換下了昨天那身華貴的和服,此時正在專心地對付組裝屋頂的最後一塊木頭;猛一發力,突然腳下一滑,竟當場仰倒,摔了個四腳朝天。

摔倒的方向正沖着不遠處的宇智波佐助,視野裏驀地現出鴉發男人沉默無言的臉,她不禁輕輕驚叫了一聲:“佐,佐助君……!”

從地面上仰視過去,他的模樣愈發顯得英俊又倨傲。雛田呆呆地眨了幾下白眼,臉騰一下羞得通紅,趕忙坐起身來,咬着嘴唇整理衣服和頭發,害羞得不敢轉過頭去看他。

都是兩個大孩子的媽媽了,她仍舊像少女時代那樣容易面紅,好像昨晚那個巧舌如簧,稱他為“宇智波君”任性女人,只是個附身的鬼魅一般。

“你不用蓋了,”佐助走過去,對她說,“我已經告訴鳴人這件事了,他辦完事後會來接你。”

不知為何,這樣一句阻撓的話語,竟被說出了一絲安慰的味道,連他自己都感覺別扭。

她張口欲言,忽然又停住,梳理頭發的手指躊躇着,像是在考慮這句話該怎麽說。最後微笑道:“好,等鳴人來了,我就不蓋了。”

她笑得安然,佐助想起鳴人那句“多照顧些”的請求,嘆了口氣——他這兩天的嘆氣實在有些多,一點兒也不符合酷帥的人設:“你可以暫時住在我家,這裏空房間很多。”

雛田有點兒驚奇,擡眼望了一下佐助。很難想象他這樣孤傲獨行的男人,願意親口說出這樣的邀請。但她還是搖了搖頭:“謝謝你,佐助君,不必了。”說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有點兒難為情地續道,“只是,我……我想向你借一床棉被……不知道可以嗎?”

到了晚上,雛田停下手上的活計,準備回“屋子”裏睡覺。門窗雖還沒開,但好在房頂也沒有,她便費力地抱着從宇智波家借來的棉被,直接越過牆跳了進去。

她的行李很少,最貴重的可能就是花火在她出嫁前送的那套和服。其他的,只有些相片、首飾盒、發梳之類的小東西,還有幾件換洗衣物,加起來連一個背包都沒裝滿。

雛田将棉被在身下鋪好,又把日葵和博人的相框擺在臨時制出的小臺子上,接着一仰頭倒在“床”上。隔着棉被仍能感覺到有些硌人的圓木,若是沒了被子,只怕更難受。她因此在心中有些感謝佐助。

溫潤的白眼中倒映出無垠的夜空,伴着暧昧月光,似乎也為那瑩白的瞳子染上些許色澤。

雛田想起婚前出任務的時候,和牙君、志乃君一起在荒野中露宿,大家也是這樣一起望着天空。他們兩個聊着些不着四六的話題,她安靜地聽,直到大家都睡着了,只剩下篝火堆哔哔剝剝地輕響,樹葉簌簌地搖動。那樣的時光是多麽珍貴,多麽惬意啊。

那個時候,為什麽沒有多參與一下話題呢?在沉默中,自己咀嚼着的是怎樣的心事呢?

她慢慢阖上雙眼,在一片黑暗中,輕輕彎起嘴角笑自己:哎,左右也不過是想着,應該用什麽代價,才能換來今天這“夢想成真”的生活吧。

今夜的月色有些模糊,并不适合觀賞,但佐助還是攀上了屋頂。

他輕盈地站在房檐的飛角上,黑發黑瞳,像是一只暫且栖息的孤高飛鳥。

目光所向之處,是日向雛田那間稱不上房子的房子。在黑夜裏,它看起來甚至根本不像是四面牆,更像是一個還沒來得及合上的黑盒子,四四方方地,說不出的逼仄與凄涼。

黯淡的月光灑落其中,白棉被微微反光,更确鑿地像某種不吉祥的征兆。在那當中,隐約顯出一個蜷成一團,安靜熟睡的身影。

沒有任何來由地,這間房子,與這個女人,都令佐助的心情不知不覺地壞下去。

他半斂墨眼,從鼻間冷哼一聲,不再去瞧這一屋一人,躍下房檐,轉身回到自己的宅子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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