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至暗時刻

第50章 至暗時刻

劉冰洋是什麽人,別看她表面上是個藝術家,可內裏比自己的哥哥精明多了。她在二十幾歲無權無勢沒門路的時候,就能把那幾個牽連一起的貪官一鍋端了,還把他爸送進了監獄。

她的心智一點也不簡單。

剛剛劉冰洋問他好幾個問題,可都是點到為止,沒有繼續問下去。但是景思陽知道,即便他沒有回答,劉冰洋也已經有了答案。

她就是這樣一個能窺一斑而見全豹的人。她是個出色的攝影師,也是個卓越的生存者。

他的狀态能瞞得過景思明,可卻瞞不過劉冰洋。是的,他來找劉冰洋,不僅是為道歉,也為了他自己。他和劉冰洋有過同樣的狀況,他們吃着同一種藥。

病的不是劉冰洋,而是他自己。

他沒有劉冰洋的積極和智慧,做不到排解和抽離,更無法向上……

所以他來到劉冰洋身邊,試圖找到讓自己能夠恢複正常的密碼。

曾經,在劉冰洋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是給過他一些藥的,那就是那部紀錄片。

見天地,見衆生,見自己。

在廣袤無垠之間,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折磨,困苦仿佛都消散了,在戰火紛飛之間,培育出了他內心憐憫同情的種子,他變得既脆弱又堅韌,他奮力站起來,掙紮着站起來。

他不過是沒了家,沒了家的多了去了。他不過是受到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的摧殘,可多少孩子壓根就沒有走進學校的機會。

同樣的痛苦,劉冰洋卻善于轉化,而他,卻只能任其侵蝕自己。

車廂裏很安靜,只剩他一個人的呼吸。就像他當年十幾歲獨自躺在卧室裏。他是個怕疼的人,可在那一刻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景思明晚發現一會兒,他這條命就撿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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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破碎的碎片,刺進他的心髒裏,疼的他一刻也不想活下去。那些人可惡的嘴臉扭曲着,像“吶喊“一樣,漸漸在他的腦海裏染上猩紅……

“怎麽?想學你爸一樣開車撞人麽?瞧這眼神,好像能把我吃了一樣。”

緊接着就是“啪!”的一聲,他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耳邊嗡嗡地響,可那些辱罵聲還是傳了進來。

他被推搡着,被掌掴,被踹……

“殺人犯的兒子還想進籃球隊?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诶?說說你爸怎麽殺人的?你不是你爸親生的吧?看他這窩囊樣兒!”

“還手啊!你還手啊!操,真他媽沒勁!走!”

那些個人影終于離開,那天他躺在地上躺了好久好久……

他獨自一個人承受着這些痛苦,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麽做。

“孩子已經遭受這種霸淩這麽長時間了!你們這老師是怎麽當的?學校就無動于衷嗎?這可是你們的學生,他才十七歲!”

辦公室裏傳出景思明的咆哮聲。

教導主任極力地解釋:“我們已經開除了那幾個學生,可是學校之外的我們管不到啊!我們不可能二十四個小時派人盯着你家孩子吧!”

景思明摔門而出,拉着他走出去。走廊裏全是學生,好多好多他的同學。

懷念學生時代嗎?不懷念,景思陽一點兒也不懷念。

他們家條件不算很好,他很小的時候總盼着過年,因為過年時,他的思明大哥會回來,會給他帶好吃的,買新衣服。上了初中,家裏好過些了,父親卻突然入了獄,縣城并不大,很快就傳的人盡皆知。

誰都可以來踩他一腳。

就算和他玩兒地挺好的玩伴也疏遠了他。大家都是一樣條件家庭的孩子,誰也沒膽子待在他身邊。

“走,告訴我欺負你的都是誰!”

“哥,哥——”他拖着景思明的手不肯走。學校不是沒找過那些人,可找過之後,下次打得他更狠。

“你就這麽害怕他們?你能不能争口氣?”景思明雙眼通紅。

他忽然就哭了。大哥在他心裏原本就是高大的形象,現在這幅生氣的表情,讓他看了更害怕。

景思陽想到了他的父親,他害怕他的大哥也因為他變成殺人犯。

他聲嘶力竭地哭喊着:“我不要做殺人犯的孩子!我不要!我不要大哥去殺人!”

整個走廊都是他的哭聲。老師們也出了辦公室,所有人,都看着他。

可沒有一雙手是能幫助他的。

景思明錯愕地望着他,這是從小到大,弟弟說話最大聲的一次。

幾分鐘後,他慢慢靠過來,顫顫巍巍把弟弟擁入懷中,聲音哽咽:“我沒想殺他們,我不會殺他們,我只是想……”

他只是想用法律的武器,教育教育這幾個沒教養的孩子。

“算了,算了……”景思明抱着弟弟,三十幾歲的大人也像孩子一樣哭了。

他帶着景思陽離開了,離開了那個小縣城,離開了那些是是非非,離開了那些惡毒的少年。

從那天起,景思陽的生命裏便只有大哥。

“不知道北京的學校好不好進,我打聽打聽——”

“哥,我想出國。”

“出國?”景思明盯着弟弟看了幾秒,“也對,出國……出國。”

他知道弟弟是想找個沒人知道那件事的地方,可他這麽小,一個人行嗎?

“你有心儀的學校嗎?”

景思陽微微搖搖頭。

“那有沒有什麽打算?我托朋友問問,看看美國那邊兒有什麽——”

“不去,哥,我不去那兒。”

“你不是想出國嗎?”

“美國,英國,日本,韓國……我都不去,找個偏點兒的……留學生不多的……”

“你是怕遇到他——”

“哥,我會還你的!我以後工作了一定還你。求你,別問了。”

半年後,他踏上了飛往異國的航班,帶着滿身的傷。那個時候,他也不過才十幾歲。

“等着急了嗎?我順便洗了個頭發。”劉冰洋開門上了車,在頭發上扒拉了兩下,發動車子。

景思陽看向車窗,随手把眼角的淚痕蹭掉:“我玩兒手機呢,沒覺得過很久。”

劉冰洋換了件棕色呢子的西服,腕上戴了只皮帶的手表。隐隐約約能聞到她身上護膚品的香氣。

“怎麽了?”劉冰洋發現景思陽盯着她看,“我臉上有東西?”

景思陽嘿嘿一笑:“姐,你工作的時候都沒穿這麽正式過。”

“工作的時候……那不是怕蹭髒了嘛!”

“我看不是,是因為沒有蘇然姐看着。”

劉冰洋晃了晃腦袋,淺笑着說:“算你說得對行吧……呵呵,這身還行吧?”

“行是行,就是有點太商務了。”

“是嗎?”劉冰洋瞅瞅自己的胳膊,扭頭問他:“不然我再去換一身?”

“臉也有點白。”

“臉?臉……”劉冰洋才反應過來,“你小子逗我啊!我又沒擦粉!不過是塗了個水乳而已。”

“還噴了香水,還沖了澡。”景思陽繼續補道。

劉冰洋咳了兩聲,清清嗓子:“讓你等了半個多小時,話就變這麽多?”

景思陽蹭了蹭靠墊:“我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今兒十幾來着?”

“十八,您忘了咱在訓練館吃湯圓了。剛過了幾天才。”

“忙暈了,”劉冰洋看着前面的路,又自言自語,“應該是開了。”

“什麽?”

劉冰洋打了轉向:“咱們繞一下啊……”

車子駛過一所大學,在巷口停下。

劉冰洋探出頭去望了望:“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說完就下了車。

北京這幾天下了雪,巷口堆着幾個雪堆,景思陽看着她縮着脖子,走進了一家小店。他忽然想起來,這家店他們年前來吃過。

當時老板說過,十五以後開門。

不一會兒,就見劉冰洋拎着一個打包袋出來了,天氣冷,她穿得薄,就一路縮着脖子,駝着背。走到車門前,跺了兩下腳趕緊上了車。

“幫我拎着,小心灑了。”

景思陽接過來:“給蘇然姐帶的?”

“嗯。她就愛吃這個,上學那會兒就喜歡。”

景思陽感受着手上傳來的溫度,發自內心地說:“姐,你可真是個深情的人。”

“不深情不行啊,想想她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我怎麽做都欠她的。”

她經歷了什麽,可你不也是一個人經歷了很多嗎?一個人飄在國外,一個人面對生病,一個人掙紮着生存下去……景思陽這麽想,不過沒有說出來。

他不想提起那些讓劉冰洋難過的往事。他也不想回憶與劉冰洋同樣的自己的那些年。

“姐,你們會結婚嗎?”

“要說娶,早就在心裏娶過了。如果說是那張紙,确實有些國家可以辦,但是沒什麽太大的意義。當然,這是我的選擇,我個人的觀點。”

“那蘇然姐呢?”

“她以後的每一天都被我規劃到我的生活裏,這就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姐,你相信永恒?”

“我信我自己。”

“那……我呢?”

“你也一樣,誰都一樣。這個世界有你想要的,那就需要你努力去争取,如果不是你想要的,那你就是這個世界……思陽,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沒有人能左右你,更沒有人能摧殘你,唯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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