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雨似珠來荷是傘, 落傘聽得聲聲脆。

這是平安此生第一次聯句。

從徐敏兒開頭第一句起,她聽了許多人的句子,又聽雨打荷葉,水落清池, 漸漸的, 她不由看癡了。

好像很多年前, 她也有過這種經歷,但具體是什麽樣的時候,她卻也不大記得了。

只顧着盯着清透的雨珠, 一下下落到粉白的荷花上,荷花亭亭淨植,在風雨中巋然不動。

很美。

所以何寶月和她說的話,她一點沒往腦子裏去, 只眼珠子盯着荷花荷葉,腦海裏就浮現這一句。

可是真要說出來, 她的口條跟不上, 說得一頓一頓的。

等她說完,滿亭死寂,好像發生了天大的事, 她才把剛剛看到眼裏的事,聽到耳裏的聲,反饋到大腦中:常安妹妹打人了。

突如其來的巴掌聲, 像是一道冷箭, 從遠空而來,仍然帶着雷霆之勢, 倏地貫穿朽木,真脆。

平安眨眨眼, 緩緩張開嘴巴。

哎?

還沒等她緩過神,薛靜安起身走來,握住她的手,平安看向薛靜安,薛靜安的手明明在抖,眼神卻異常冷靜。

幾步遠的薛常安甩着手,顯然,她剛剛用力到她自己手都疼。

這件事,突兀到亭子裏的閨秀們都陷入怔忪,徐敏兒向來八面玲珑,也頭次嘗到進退維谷的感受——

閨秀之間有口角争執也難免,可是,可是怎麽還有人動手呢!

何寶月也捂着臉,又驚又怒,她也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主,指着薛常安:“你竟敢打我?”

薛常安冷笑:“你是什麽不能打的人麽?”

這話又把這種尴尬的氛圍,推到了緊張,成為另一個極端,不少人面面相觑:從前薛常安也不是這麽刁鑽的性子啊!

要說平安回來前的薛家,其實沒有太亮眼的女孩。

薛靜安于琴棋書畫上,什麽都是平庸的,只是占了年長,人人都猜薛家與豫王的婚事,可能會落到她頭上。

但豫王府從無表示,這種猜測也随着時間過去,漸漸淡了,大抵只有她一人會當真。

而薛常安姿容生得比薛靜安美麗,但她很低調。

就說玉慧郡主三番兩次挑釁薛家女孩兒,薛靜安就別說了,真真的鹌鹑,薛常安只偶爾回兩句,最後都會被玉慧郡主壓住,緘默不言。

時間久了,姑娘們心中自有成算:瞧,薛家這兩個庶出女兒,果然沒有被教好。

這種輕視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人們對她們的态度,然後,根植在心中。

直到平安回來。

洗塵宴那時候,多少人等着看薛家的故事,然而沒想到平安比這兩姐妹,卻不是個好惹的主。

她的天真,不是無底線的愚昧,而是能化成一把利劍,用天真來剖開被刻意掩飾的真相。

這樣的人,閨秀們都有些怕,誰人心裏沒有壞心思呢?但如果被平安點出來,是另一回事。

就連玉慧性子那麽要強,都被平安一句話氣得無處發洩。

于是所有試探,都收歇了,夫人們姑娘們表面對薛家幾個女孩,都有了态度轉化,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質不大變化。

直到馮夫人急吼吼把平安塞進宮裏伴讀,薛家三安一下子占了三個伴讀的位置,那是薛家三安優秀麽?不見得,只是秦老夫人的面子管用。

看不慣的,大有人在。

這時候,有心人再打聽打聽,就知道薛家平安在宮裏算半個睜眼瞎,宮裏但凡是個大宮女,識字都比她多。

時人對女子的要求,不如對男子嚴苛,但女論語,女戒幾部書,若到了及笄年歲還未讀過,就贻笑大方了。

心裏有了小嘀咕的人,不止何寶月一個。

何寶月卻是第一個表現出來的。

她當然不是昏頭了,無意間講出得罪薛家的話,只是,眼饞與豫王府的婚事的,遠不止寧國公府一家,還有何家。

于是,她想借此,把薛家平安當年是被拐走的事,散播出去。

然而眼下還能散播嗎?

何寶月捂着臉,恨恨地盯着薛常安。

薛常安一巴掌,把本來薛平安的事,轉移到她身上,今日的事傳出去,就會從“薛家平安被拐走”,變成“何寶月被人打巴掌”。

大抵會有人問:那何家姑娘緣何別人打巴掌?

便會有人回:她點出薛家平安被拐,薛家三姑娘惱羞成怒,但是,何寶月這樣的人,居然會被薛常安打,真是奇了!

要這麽一傳十,十傳百,她何寶月還要不要面子?京中那些夫人又如何看她?将來的夫家是否也覺得打一打何寶月,無所謂呢?

何寶月漲紅了臉。

姑娘們人精得很,想到這一層的不少,看向何寶月的目光,從震驚逐漸變成同情,看向薛常安的目光,也從震驚變成探究,甚至隐隐佩服。

薛家到底給了薛常安什麽好處,能讓她在這時候,寧願折了自己,也要維護薛平安的名聲?

實在看不懂。

雖然衆人已然換了幾種心思,其實距離薛常安打人,也不過幾瞬。

薛常安與薛靜安對視一眼,薛靜安向來不夠靈光的腦子,驀地明白了薛常安的安排。

原來,她們一同生活了十幾年,也是有默契的。

薛靜安拉着平安站起來,冷冷地對徐敏兒說:“敏姐姐,我們今日就不叨擾了。”

徐敏兒回過神:“哎呀……這,哎呀,何苦呢這是……”

才剛一下雨,徐家就命仆從送傘放在亭子外,所以,不等徐敏兒圓了客套話場面,薛家三安撐着兩把傘,走入雨中,留給亭中背影。

徐敏兒只好趕緊叫徐家下人:“帶三位姑娘先走吧。”

而亭中,何寶月捂面:“她怎麽可以這樣?今日之事,誰也不準說出去!”先把人心籠絡了,她自有辦法不讓薛常安好過!

姑娘們忙安慰她:“哎呀,我們心裏明白的,都不說的,那薛常安也太過分了!”

“就是,居然動手打人,她是村婦麽?”

“我看她才像剛從鄉下回來的,蠻不講理!”

“……”

雨中,薛靜安和平安共撐一把走在前面,薛常安自己一把。

平安走幾步,就回頭瞧薛常安。

她的動作,在雨珠之中幾分模糊,但那雙清泠泠的眼兒,卻很真切。

薛常安攥了攥手,到現在,她指尖還麻麻的,就像所有血液都往那兒湧。

她比誰都知道,自己動手這一次,将面臨什麽,最差最差,是薛家不願與何家起沖突,以她身體弱的緣故,把她放到寺廟、山莊裏養着。

這竟還算體面的處理方式。

因為何寶月的父親是兵部尚書,她嫡親的兩個兄長,一個年紀輕輕,就是禦前侍衛,一個是北城兵馬司指揮。

為什麽她會知道得這麽清楚?

不過是這幾年午夜夢回時,偶爾考慮過自己婚事,想過他們家,覺着是自己能夠到的最好的婚事。

每次考慮的時候,都覺得若說出去,真是羞煞人,哪有姑娘家為自己婚事打算的。

如今倒也無所謂了,本也不是她該肖想的,不過是斷了念想。

今日之事,也當平安那天幫她從王姨娘那裏搬出來的謝禮,這樣,她不欠平安的了。

一點也不欠了。

這麽想着,她終于有些捱不住,冷着臉,問頻頻往後看的平安:“姐姐,怎麽了?”

平安停下腳步,薛靜安也停下腳步。

雨落傘面,珠玉落地似的滴滴答答。

平安的聯句裏,把荷花比作傘,只是,此時站在傘下的她,才像是那天然去雕飾的芙蓉,人像,眼兒也像。

她瞅了瞅薛常安的手。

薛常安咬住嘴唇,她知道,何寶月說出的那些話,平安并沒聽進去,她是個憨的,對別人的惡意,很感覺。

她都懷疑,除非拿刀子刺她,否則平安都不會疼的。

這麽看來,自己是無端打人,在平安眼裏,應當很莫名其妙。

但被平安覺得莫名其妙,總比被她以為自己為她出頭好,她才不用什麽姐妹情深,根本沒到那份上。

于是,薛常安心內一松,她做好了接受平安疑惑地準備,便擡眼,與平安對視。

下一刻,卻聽平安問:“妹妹,你的手,疼嗎?”

薛常安打人的事,雖然當場閨秀們同何寶月保證,絕不亂嚼舌,可天下焉有不透風的牆?

在場共有一十二人,不算卷進去的薛家三安和何寶月,都有八人,這八人有自己信任的乳母、婢女,家中又有姊妹,她們難免與自家人聊起。

這一聊,就傳出去了。

只是沒那麽大範圍,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武寧侯何家。

何寶月趴在母親懷裏,大哭起來:“以後京中還怎麽看我?娘,我不想活了!”

侯夫人劉氏也氣得直掉眼淚,抱着何寶月:“我的兒,你從小到大沒受過這種委屈,家裏定不會這般算了,你等着,你爹已經差人去薛家了!”

若只是閨閣女子争鬥,自不必讓家中男人出面。

可在萬宣帝放權的節骨眼,卻相當于都察院禦史與兵部尚書的争執,這事不能小!

劉氏生了好幾個兒子,才有一個閨女,将何寶月當眼珠子慣着,家中又權大勢大,何曾讓女兒丢過這麽大的臉?

再想那薛常安這一招,真是狠毒!

她打了何寶月,何寶月卻不能當場打回去,否則真成扯頭花了,薛家不要臉,何家還要臉面的!

而且何家天大的委屈,卻不能宣揚滿京,連帶着,薛家平安是被拐賣的事,也傳不出去。

只能讓丈夫出面,勢必讓薛家大出血,登門道歉,最好傳進宮裏,從此遭帝心厭惡,連累平安,斷了薛家那門好婚事!

卻說回永國公府。

天上下着雨,馮夫人正查賬呢,薛家三安驟然回來,她皺皺眉:“這徐家也是,雨天路滑,時候尚早,怎麽讓平安冒雨回來了?”

正奇怪着,琥珀把人帶三安帶進屋子。

馮夫人見平安沒淋濕,拉着平安坐下,揉揉她臉頰,問:“乖兒,這麽早回來?徐家不好玩嗎?”

平安搖搖頭。

她沒明确說,可馮夫人能感覺,平安不是在否認徐家不好玩,而是在肯定,瞧她平日乖巧可愛的眼眸,此時卻有些水濛濛的黯淡。

在徐家出事了。

馮夫人叫彩芝:“帶姑娘去換身衣裳。”

彩芝上來帶平安去隔間碧紗櫥。

馮夫人看向兩個庶出女兒,她們等平安一走,卻突然跪下,唬得馮夫人一愣,她雖冷待庶女,卻也不算苛待,罰孩子跪的事,多是秦老夫人在做。

她當即皺眉:“出了什麽事?”

薛靜安先說:“母親,女兒沒有護好妹妹。”

薛常安道:“母親,女兒闖禍了。”

于是,薛靜安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馮夫人,在徐家發生的事。

馮夫人先是覺得,一股子怒火噼裏啪啦地直沖腦門,可越憤怒,反而越冷靜。

她看向薛常安,說:“你做得好,今日你幫了平安,我不讓你受委屈。”

薛常安低頭,若是個嘴甜的,這時候表表忠心,于自己往後婚事而言,可能會順利很多。

她卻很安靜。

馮夫人也顧不得那麽多,讓女孩們起來,先各自去休息,本想直奔怡德院,步伐一頓,卻叫琥珀去說一聲。

自己則先去找薛瀚。

今日薛瀚休沐在家,正和家中養的門客先生們聊事,馮夫人一來找他,他隐約覺得不對,待見到馮夫人,這種感覺,立刻被證實了。

馮夫人氣得哆嗦:“當年若不是你家在五城兵馬司、在兵部,沒有半點人脈,拖到第二日才封城,我的乖兒怎麽會被拐走?”

“你薛家倒好,棄武從文,保住清流名聲,卻連女兒都保不住,如今還叫那武夫的女兒欺負了!”

“我告訴你,我雖然從來不過問薛常安,但今天她既然為平安出頭,我就不能對她坐視不管!”

薛瀚自然明白。

他心疼平安,雖然沒法像馮夫人一般,時時刻刻叮咛,但聽聞女兒被拐的事,被這麽傳出去,他的火氣也蹭蹭地漲,只是養氣功夫比夫人好一些,不大顯露。

但到底先動手就是不對,這件事最簡單、輕松的解決辦法,就是處理了薛常安,做給何家看,也就平了。

何家怕何寶月名聲受損,也會退一步,大家便當無事發生,息事寧人。

官場不也時常如此?

馮夫人想來是想清楚了,才特意過來,與他說明白,這回,她不止要為平安讨公道,還要保住薛常安。

薛瀚心中一頓,其實妻子這些年,對庶出女兒不聞不問,他也是清楚的。

只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女兒沒出大事,薛瀚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卻還以為,妻子會把薛常安推出去。

原是他想岔了,天底下,到底是男人更冷情。

真論起來,竟是因為平安,這個家,好似有點家的感覺了。

薛瀚長呼出一口氣,問馮夫人:“那你想怎麽做?”

馮夫人:“就算是女孩家的事,恐怕也被何家當大手筆,若我沒猜錯,那武寧侯定帶着人,往我們家來了,我不怕他們對質,誰對誰錯,未可知。”

薛瀚還在思索呢,外頭琥珀來報:“秦老夫人讓去怡德院。”

夫妻倆對了個眼神,堅定了将此事鬧大的想法,聯袂前往怡德院。

秦老夫人端坐主座,她端肅着臉,眉間“川”紋很深,雪芝站在一旁,堂上一片壓抑。

薛瀚主動将夫妻二人想法托出,卻聽秦老夫人說:“何家欺人太甚。”

馮夫人頗有體會:“平安還小,卻叫她生生受這種委屈,那孩子若見為自己出頭的妹妹,反被家裏懲戒,她心地純良,又如何過得去?”

平安還小。

這回聽到這句話,薛瀚和秦老夫人,都沒說什麽。

秦老夫人手中緩緩撚着佛珠,沉吟片刻,說:“說來說去,到底是這門婚事。”

這一聲落,叫薛瀚和秦夫人齊齊一怔,是呢,誰能說何家姑娘挑釁平安,與豫王府的婚事無關?

就連玉慧的惡意,也是沖着這門婚事來的。

再大的富貴,還沒落實下來,便不能算富貴,只能算揣在手裏的珍寶行于大街之上。

只是有人把薛家當五歲小孩,想随意争奪薛家手裏的珍寶,真是可笑至極!

秦老夫人撚佛珠的動作一頓,她緩頰,道:“雪芝,去備下诰命服。”

薛瀚:“母親這是打算?”

秦老夫人說:“你也換上觐見的朝服,咱們進宮。”

她又對馮夫人說:“新珠,你說得對,平安還小。”

新珠是馮夫人的閨名,老太太向來喚自己馮氏,突的叫她閨名,她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秦老夫人氣定神閑,可語氣中的分量,猶如泰山:“卷進這樣糾紛,也有兩回了,如今,又有人拿平安被拐做文章,再不動作,不用一年,外面說的話,你們不會願意聽到的。”

輿論的風向,薛家不占,就會被其他人占走,世人同情被拐走的孩子麽?當然是同情。

可是同情之餘,禮教那一套也根深蒂固:被拐走的孩子,指不定在外面接觸了什麽,定不如養在膝下的孩子,真不如死在外面。

這也是薛家努力粉飾的緣故。

馮夫人低頭,她是眼眶一熱,既是心疼平安,又是替平安委屈,難道被拐走,就是她的錯了麽?

下一刻,卻聽秦老夫人說:“我現在和瀚老爺進宮,就是要豁出我這張老臉,提出:退了這門婚事。”

這一聲猶如重磅,薛瀚和馮夫人半晌緩不過來。

薛家與豫王府的婚事,是占了大大的好處,他們從沒敢想過薛家退婚,聽起來荒謬至極,古今指婚,有誰敢抗旨不尊?

那可是皇帝指婚,怎麽可能說退就退?

不,若是秦老夫人出面,還真有這個體面。

與秦老夫人同年的老夫人,都作古了,在尊老和孝道盛行的當下,秦老夫人在京中的分量本就高。

加之八年前萬宣帝的生母薨逝,萬宣帝已過繼給了先帝,事關天家,大盛天家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便争論不定。

大盛朝以孝道治國,萬宣帝想追封母親,朝中卻認為不妥,意見頗多,吵得不可開交,禮部為此中禮儀煩惱,最後,還是請教到德高望重的秦老夫人這兒。

秦老夫人雷厲風行,依古敲定了大小禮節,有理有據,堵住多少人的嘴,又讓萬宣帝十分滿意。

最終,她親自督查喪儀,萬宣帝的生身母親被封忠寧太後,得以皇家體面下葬。

自那之後,秦老夫人深居簡出,從不居功,真成京中活着的古人了,全了皇家體面,更得萬宣帝感激。

每年千秋節她進宮,張皇後都恨不得親自照顧她的飲食,生怕她有不滿之處。

說句托大的,如今萬宣帝見秦老夫人,都得禮待三分,太子更不必說。

她進宮說這件事,不會太駁皇家面子,可是,再如何,這事關系也太大了!

薛瀚冷汗刷的一下落下來,他知道母親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是大事,但這門婚事都十幾年了,作為家中主君,他便也考慮到,薛家第四代裏,沒有一個中堅力量,若聯姻都沒有個好的,只怕……

還是男兒不争氣啊。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便問:“母親是想,以退為進?”

秦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你可以這麽想。”

退婚能不能成,是一回事,但它代表薛家的決心。

秦老夫人不認為薛常安打何寶月一巴掌打錯了,她要将薛何二家的矛盾,擺到萬宣帝跟前。

若萬宣帝斥責何家,這樣不止何家丢臉,往後平安安生了,常安也能平穩度過這一段,保住薛家的兩個女兒。

可何家在皇帝跟前,也很得勢,這就有第二種可能,萬宣帝和稀泥,帝王之術,不過制衡。

後者薛家還是得處置薛常安,但也有轉圜的餘地。

向來沉着冷靜的老夫人,這一次,不是考慮家族,而是為孫女鋪路。

她豁出去了,鬧到皇帝跟前,任誰看了,以後再想要對薛平安做什麽,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

薛瀚和馮夫人本就想把事情鬧大,但誰也沒料到,秦老夫人會使出何其大膽的一招。

而此時,馮夫人也緩過來,她行了一禮,難以控制地哽咽,說:“又要勞動母親了,實在是……”

薛瀚也揖手:“母親思慮之深,是兒子從未想過的。”

秦老夫人擺擺手,說:“到如今還忍氣吞聲的話,枉費自家門楣。”

話是這麽說,她卻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老夫人,而是為孫女受了委屈,而憤怒不滿的尋常祖母。

她張開了羽翼,要護住子孫。

家中大人如何盤算,薛常安不清楚。

她更清楚的是,她如今前途未蔔,能不能好,全在大人一念之間,而她最不盼的,就是大人們的做法。

她早就沒有對父母無孺慕之情。

回到聽雨閣,隔間,知曉事情的紅葉低低哭着,不敢吵到姑娘,她只是覺得,自家姑娘實在可憐。

聽雨閣裏雨聲丁零,因為雨越來越大,天色也暗了不少,便命人點了蠟燭。

多了幾分寂寥。

薛常安展開紙,她心中很煩躁,只能默寫起今日衆人的聯句,來靜心。

她記性不錯,除了個別句子忘了,其他人的還記得八.九成,她一手簪花小楷寫得特別漂亮,是小時候被王姨娘一戒尺、一戒尺打着練出來的。

寫到最後一句,她下意識給平安的聯句潤筆:

【珠雨墜入綠葳蕤,落傘聽得聲聲脆。】

想了想,她還是劃掉,改成平安本來的:【雨似珠來荷是傘,落傘聽得聲聲脆。】

這般更純粹點,毫無矯飾,把觀察用一種很童真的比喻,化在聯句裏。

客觀地說,平安是很聰明的,她雖然讀得慢寫得也慢,可是天底下,有誰能接觸讀書不過兩個月,就給得出這種句子?

薛常安搖搖頭。

突的,外頭丫鬟進來了:“姑娘,大姑娘、二姑娘都來了。”

薛常安一愣,遮蓋了紙張。

檐下,平安和薛靜安收了傘,正在拍打雨珠。

薛常安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她們,尤其是對薛靜安,她說:“你們過來做什麽?”

薛靜安有些尴尬,才發生那種事,若是以前,她肯定是派人來看薛常安的笑話,不怪薛常安不歡迎她。

可是她這回,還真不是來看笑話,她只是發現平安要過來,就忍不住來了,也說不明白為什麽。

她有點無措,再看平安。

平安卻打開小挎包,露出她帶的東西,那是一套雲母石象棋,一顆顆都很漂亮,被平安很珍惜地保存着。

她說:“來下棋。”

過了會兒,薛常安沒好氣:“進來吧。”

姑娘三人聚在聽雨閣,三人只有一副棋,兩人下,另一個人觀戰。

平安才學象棋沒多久,她下法很簡單,拿着車橫沖直撞,吃了她兩個車,她就老實了,戳着手指,眼睜睜看自己被将軍。

看着好不可憐,薛靜安沒忍住,讓了一步棋。

但吃不掉她的車,她的車就會如有神助,一吃吃一片,竟是一種新奇古怪的流派,薛靜安因此丢了一局。

于是,薛常安覺得,本也不是什麽特別有趣的事,但不知不覺,她竟是沉浸了進去。

等到紅葉叫飯的時候,薛常安才發現,她心中不知何時,沒有那麽煩躁郁悶。

紅葉擺飯的時候,苦中作樂道:“好歹大姑娘沒笑話姑娘,二姑娘也是個實誠的,把姑娘當妹妹,還要給姑娘讓棋……”

薛常安沉着臉,冷哼:“誰稀罕呢。”

她反正就要被送去莊子了,只是陪她們玩一下姐妹情深而已。

裴诠今日休沐。

心腹李敬報着:“京中最近的傳聞,屬下查過後,大抵是從寧國公府傳出來的。”

當初裴诠讓李敬去皖南調查時,他就猜到,平安不是被所謂送回鄉下養,畢竟,薛家祖籍又不是皖南。

他不問來源,卻不代表,他樂意聽見京中這些閑話。

于是在閑話傳開的時候,便也命人查清。

此時,他垂眸,神色清清冷冷:“進宮。”

裴诠進宮,是去太壽宮見元太妃談與薛家的婚事。

一年,太長了。

半年,也太長了。

只是他方才進宮,還沒往太壽宮去,萬宣帝身邊的大太監認的幹兒子,來請他去鳳儀宮,太監神色沉重,道:“元太妃也在鳳儀宮。”

這得是發生了大事,元太妃才會去張皇後的地盤,而萬宣帝命人來知會他的話,想來與他有關。

裴诠眼睑一動,不等他再問,太監已經機靈地說:“是薛家老太君進宮了。”

裴诠:“所為何事?”

太監支支吾吾的,給裴诠透了個底:“說是要……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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