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再醒來窗外還是一片漆黑,我一呆,看了看表,睡了不到半個小時,但精神了許多,只是四肢有些酸疼,摸摸額頭,有點發熱。
起床套上衣服,肚子很餓,便去樓下覓食,到樓梯口還沒下去就看到旅館大堂被改造成了簡陋的臨時會議室,坐在主位的人正在低頭聽著一人發言,看著手裏的報告,露出一段白生生的脖頸。
剛起床,防禦力低下,差點當衆飙出鼻血。那發言的人看到我,頓了頓,把話說完,才指指我對Boss道:“Boss,頭兒醒了。”
葉清停了下,把報告放回桌子上,沒回頭,搞得我很尴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聽他又交代了兩句,然後散會,等所有人回了房間,才看向我,冷眼睨了一會兒,說道:“舍得醒了?睡美人?”
“啊?”莫名其妙地抓抓腦袋,我睡了還不到半小時呢好不好。
“公司派你來不是讓你睡覺的,”他寒聲道,把桌子上的報告撇過來,“你自己看!”
我手忙腳亂接下文件,一目十行的看完,冷汗浸透了襯衫。
與程氏簽訂的合同裏有一條“開泰需高層全程跟随,查看市場,回國(加拿大)三天內由随行高層本人拟定出最終策劃稿件,如有違反,付違約金──”
付多少錢來著?我忘了。反正很多,多到我不吃不喝還要幾十年才還的清。
可是,我不是每天都陪著呢嗎,除了白天還有晚上,夜以繼日的伺候財主,夙興夜寐靡有朝矣啊!
我回給他一個無辜的眼神,他臉黑了:“你睡了兩天了,誰都叫不醒!”
“啥?”瞪大眼睛,要不是葉清從不會開玩笑,我甚至會想眼前這個是不是誰冒充的。
“啥什麽啥!現在崔明博不幹了,這損失你賠得起嗎!”
我看著他暴躁的摸樣,想到剛剛開會氣氛的壓抑,再聯想他剛從林睿那過來,瞬間了然──他媽的,人家是撞槍口上了,老子是撞炮口上了。
無奈地捏捏鼻梁,想問他老子在這如履薄冰連軸轉的時候怎麽不見他,說起來還是他曠職罷工的原因造成的,老子沒質問他,他到先來推脫責任了!
而且……我幽怨地一撇嘴,低著頭沒讓他發現,他就不會問問我為什麽睡了這麽久麽。
輕嘆口氣,這時候追究是誰的責任太幼稚,當務之急是穩住崔明博,於是沒有辯解,轉移話題道:“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他怒氣沖沖地橫我一眼,“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踹翻擋路的椅子,聲音震天響,咚咚咚上樓,狠狠甩上門,那聲音震得我一哆嗦。
跟同樣被吓到了的旅店老板說了聲抱歉,幫著收拾了殘局,頭疼的回到房間,坐在床上,伸直腰背都能聽到骨頭拉伸的“咯咯”聲。
連睡了兩天,現在瞪著倆眼珠怎麽也睡不著,肚子很餓,但是四肢酸得像喝了半瓶子老陳醋,實在不想動。呆了好久,終於意識到沒有醫生端來水和藥片,只好認命下床,翻行李找退燒藥吃,一大包藥打開,忽然想起了肚子裏還有塊肉,慢慢站起來,把袋子收拾好,爬回床上,從櫃子裏拿出藥瓶,倒了兩粒,想了想,又倒出兩粒,晃了晃茶壺,沒有水。
啧,寶貝兒,跟著一個不拘小節的老爸,你受苦了。
自嘲地想著,直接把藥放進嘴裏,未融化前直接咽下去,但嘴裏那股特殊的苦味根本揮之不去。
葉清就住在我隔壁。
我對著兩個房間之間的那堵牆盯了一會兒,發現行為極其變态,於是躺回床上,等待天亮。
葉清讓我自己看著辦,就真的讓我自己看著辦了。
我問了問其他人Boss一大早跑到哪裏去了,一個小姑娘悄悄告訴我,我們的冷酷得像怪獸的大Boss每早都要跑去同仁堂,回來時眼神溫柔得讓人不寒而栗。
額……我看了眼小姑娘,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同情。
能讓葉清溫柔的不寒而栗的人……用腳趾頭上的角質層都能想得到。
上午九點,Boss施施然拎著一堆中藥材回來,整理了下行裝,率領大夥浩浩蕩蕩向相約地點行進。
今天考察最後一個紡織廠工點,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去HK。
崔明博還是親厚的和我稱兄道弟,對葉清更是熱情,完全沒有葉清說的因為我的曠職而不高興。
這種人,心裏再不高興,面子上也會笑得像等著蜜蜂來采蜜的花一樣。
流程和前幾天沒多大區別,象征性地看了看,稱贊了一下,表示有合作意向,然後大家一起吃了飯,皆大歡喜回了旅館。
他不提,我當然不會傻到主動提出來,他有心放我一馬,我也不會不識好歹。
下午難得空閑,我看著葉清把自己曬在旅館的後院裏,也搬個小板凳厚著臉皮蹭過去,開場白還是:“林睿怎麽樣?”
雖然不願承認……但只有這樣,才能跟他說上話。
葉清整理著最近從同仁堂搜刮來的中藥材,随口答道:“還不錯,”想了想,嘴角翹了翹,“胖了些。”
“……哦”我點點頭,試探著問道,“那,額,那個,孩子怎麽樣?”
他擡眼看了看我,手中不停,半晌道:“還可以。”
我看著鋪滿地的藥材,舌頭直打結:“這些是給他的?”
“嗯,”他說道,“我問過醫生,懷孕五個月正是寶寶腦部發育的時候,西藥我信不過,正好帶點中藥回去。”
心底微酸,口中道:“你很喜歡寶寶嘛。”
他攤開最後一顆藥材,拍拍手轉向我:“林睿的寶寶,我當然喜歡。”
“……那你有沒有想過要一個自己的寶寶?”
他狐疑地看看我,看得我汗毛直立,剛想說“我就是随口問問你別多想”,就聽他說道:“想。”
心底有一只熱氣球,聽到他的話火力爆棚,越飛越高──
“但只能是林睿。”
啪叽,熱氣球摔了下來,人仰馬翻。
我幹笑道:“林睿都有Patrick了,你還要摻一腳,會不會不太厚道?”
他臉黑了:“不許提他!”
我聳聳肩膀,起身回屋。
該吃藥了。
第二天休息,然後去HK,一天的假期,葉清還是在跑各個藥房,其他人去參觀景點,我謝絕他們的邀請,先去和謝景澄父母道個別,老兩口依依不舍,硬是給我拿了很多零食,這些在這個時代的中國難得吃到,謝景澄父親是醫生,母親也是大學醫科教授,本應該是備受尊敬的職業,但是因為政策原因被停職發配到鄉下,若是伯父與伯母劃清界限,他不會受那麽多苦,但二人始終不離不棄,俨然是只羨鴛鴦不羨仙。我開始還拒絕,但看到他們關心的眼神,再也說不出口,默默拿了,說了聲謝謝。
其實謝謝,也顯得很蒼白。
伯父笑了笑:“謝什麽,倒是你,照顧好自己。”
伯母慈愛道:“別把自己弄得太累,景澄和我們說了,”說著看了看我的肚子,“既然有了,就不能像以前一樣随便了,要以孩子為重。”
我額角流下一滴冷汗:“啊,是,好的。”
告別二老,提著一堆東西往回走,沒有趕公交,就這樣走回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理清一下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葉清的态度很明顯,我也沒必要賤兮兮的上趕著告訴他,老子又不是需要被呵護的女人,獨自養一個孩子還是不成問題的,雖然,有那麽一丁點的失落──真的只是一丁點!
他可以對林睿愛屋及烏,那是因為林睿。
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林睿的親親學長呢,他怎麽就不能也愛屋及烏地來親親一下。
走了大半天,又渴又累,環顧四周,一個人也沒有,舔了舔嘴唇又走了一會兒,看到了一座寺廟。
寺廟很簡陋,不是什麽名寺,一個剃了光頭的七八歲的小男孩正在掃臺階,我走過去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小弟弟,哥哥走了很多路,能不能給我一杯水喝?”
小男孩看了看我,雙手合十,鞠躬道:“請稍等。”
我連忙回禮,同時教育肚子裏的寶寶: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做人要有禮貌,還要有一顆善良的心!
沒幾秒小男孩又跑了出來:“施主,我家師父有請。”
額……我只是想讨杯水喝,不用這樣層層審批吧。
但還是跟著小男孩走了進去。
廟宇很小,只有四間平房,一間供著佛像,并非那些景點裏煙霧缭繞,但是雙腳一踏上青石板,心裏立刻靜了下來,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帶有安撫力量的手撫平了所有褶皺,揮去了煩心事。
小男孩把我帶到一間房屋門前,向我鞠了一躬就原地返回繼續掃臺階了,我硬著頭皮敲了敲門,然後推門而進。
小小的床榻上,一位老者盤膝而坐,我四下看了看,感覺好像是進入了武俠小說裏,我恭恭敬敬地站在一邊,等著老人家先開口,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
我快站不住了,老者才緩緩睜開眼,我倆彼此打量一番,他慈眉善目的,看著很舒服,但是那雙眼睛雲淡風輕,什麽也看不出來。
他輕輕一笑:“坐。”
說著親自給我沏了壺茶,等茶沏好,倒進茶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苦笑一聲:“大師不要戲弄我了。”
他擡眼笑道:“如何是戲弄你?”
我指指色澤嫩綠霧氣嫋嫋的茶水,說道:“這茶,一杯為品,二杯三杯便是牛飲了。大師親手沏茶,是要給我這口幹舌燥之人解渴麽?“
他哈哈大笑,眉宇間立時顯出豪放不羁來。
我等他笑完,他下榻拿來玻璃杯,倒了杯水遞過來:“喏。”
我也不客氣,三口兩口喝完,擦了擦嘴,說道:“謝謝。”
他細細看了看我的眉目,忽而連連搖頭道:“有趣的娃娃,可惜啊,可惜……”
我奇道:“什麽可惜?”
“眼角下一點,有痣,名曰淚痣,凡生有此痣者,今生今世注定為愛所苦,被情所困。”
我摸摸左眼角下暗紅的一點,笑道:“我不信。”
他倒是不介意我的直接,重新坐回榻上,喝了口茶,方道:“今日見了,即是有緣,送你八字,前四字為你,後四字,為你的孩子。”
我本無所謂這些怪力亂神,但聽他說到孩子,不由心念一動,虔誠回道:“還請大師指點。”
他拿出紙筆,寫得龍飛鳳舞,我接過,仔細看了看,念出來:“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他斂了眉,輕嘆道,“該忘的,就該忘了。”
我拿著那張紙,不知心裏什麽滋味,擡頭道:“那大師可否告知,我這一生,相思為誰?”
“你不是知道了麽?”他輕笑一聲,“栖遲避世人,草衣木食。”
我深思良久,世……草……木……
草、世、木。
我苦笑道:“栖遲避世人,草衣木食。大師可是在規勸?”
“命是你的,你來決定。”
我笑著搖頭:“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可是,哪有那麽多如果……哪有什麽如果?”
相對無言。
我又問道:“那,慧極必傷,所為何意?”
他張了張口,似是不忍。
我催促道:“大師?”
“智勇多困於所溺 ,前十年困於你,不惑後困於情。”
“……那、那他豈不是和我一樣?”
“他的命,他來決定。”
我恍惚一陣,若是如此,從一開始便不要出生,所有的事是不是就都沒有了?
過了很久,我先起身告辭,老者沒有下榻,在我身後輕輕道:“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那張字條還握在手裏,出了寺廟,把那八個字看了又看,像是刻在了腦子裏。
然後,松開手,迎面而來的風把它卷走。
歸處,與我何幹?
END IF
作家的話:
粗長的一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