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卷

第030章 白卷

可……可崔千霆的文武雙全是真一點不摻水, 經過一次次驗證的。

畢竟崔千霆是崔鎮的兒子!

崔鎮的仇敵,論人數都得從大周境內排隊到番邦了,西北沙陀東邊北戎南海海盜, 是遍地開花。

仇敵們不敢對崔恩侯這個名震朝野的纨绔下手,顯得自己欺負弱雞,就鉚足勁頭變着法針對崔千霆。

武帝五十大壽,大周西北部的沙陀東邊的北狄聯合其他小部落使臣打着以和為貴的旗號找茬, 逼得當年才九歲的崔千霆下場打虎, 文鬥琴棋書畫, 讓使臣啞口無言;

甲午科大興縣縣試被發現舞弊,就是因為所有人不信崔千霆能三連元,就算相信崔千霆能三連元也心中嘔着氣, 上奏帝王要徹查要用真才實學堵住悠悠衆口, 結果查着查着還真查出事情來了。

然後再一次縣試開啓。

崔千霆還依舊團榜居中!!

相當于十場考試連續問鼎第一!

最最最重要證明崔千霆有真材實料的一戰——宣武圍場事變,崔千霆護駕, 是真刀真槍用上千人頭護住了受傷的武帝爺,跟崔鎮配合無間, 扭轉整個局勢。

說句至今讓人想起來後怕的話, 崔千霆心狠一點撺掇親爹黃袍加身,他可能就是太子爺!

回想着一件件都有證可查能證明崔千霆真材實料的事件, 蘇華揪斷了數根胡須。

明德帝縱然因種種原因忌憚崔千霆, 可崔千霆換了文風, 他要是還能壓着崔千霆榜上有名,那……那就只剩最後一種可能:掌控了書院幕僚派的某些心思規則?!!

當這個揣測浮現腦海時, 蘇華剎那間只覺背後脖頸一涼。

可眼下他也不能輕舉妄動, 得暗中細細調查,更得關注崔家人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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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引發無數重臣駭然的崔千霆淡然的看向鄉試桂榜。

在他身邊的崔恩侯覺得自己已經夠小心眼了,從最後一名看到第一名,不信邪的又看一遍。沒崔千霆三個大字,連高鳳那個小讀書郎也沒有。

背了兩天的賀詞沒用上。

唏噓着,崔恩侯偷偷側眸瞄了眼崔千霆。就見人一如往常緊繃着臉,沒什麽表情,仿若對又又又又又一次落落第并不在意。

甚至不像考生,反倒是旁觀者。

還不如崔琇。

崔琇像是參加了考試的考生,此刻神色緊張,雙手微顫,甚至臉色都有些發白了。仗着自己被人抱着,居高臨下看得清,雙眸死死盯着桂榜,仿若找不到自己親爹名字能當衆嚎啕大哭出來。

崔千霆視線也從榜單看向崔琇,眉頭緊擰。

崔琇迎着親爹望過來擔心的眼神,回想着人先前教導過的建議問題,仿若帶着些洞悉自己結局的勸說,勸說崔琇莫要因為自己出言建議便背負內疚感。因為崔千霆不能榜上有名可能有思政因素。

對此,哪怕理智是一回事,可他還是忍不住憤怒生氣委屈,以及一些怨恨。

因為他聽聞榜下學子有人在讨論,道——

“聽說崔家那個文武雙全二公子又落第了?”

“那會不會真可以張貼答卷?”

“但凡答卷張貼出來,就像上書房那些書籍公布出來,讓我們可以自己抄書多好。只要上榜答卷張貼出來,夫子肯定會進行點評。我們也能自我對照,知道哪裏不足。哪會一次次的落榜浪費時間。”

“那些文人世家有能耐聯系上榜人買試卷,可嘆咱們寒門子弟無權無勢啊。”

“崔家怎麽還沒上奏要張貼答卷啊?其他芝麻綠豆大的事情不都愛鬧得滿城風雨?”

“…………”

許多人,尤其是落榜生加入讨論。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目光甚至帶着些詭異灼熱看向他們,看向他們崔家!

崔琇因被親哥抱着,率先關注到這些凝聚一起,甚至都有些恐怖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崔琇十分惱恨自己先前在大興縣貢院的言行。

他……他本意是想着為自家好。

可萬萬沒想到這些人都知道張貼答卷或許有好處,卻把希冀放在崔家,希冀崔家去對抗那些文人世家的壓力。

倘若……倘若說一句一起上書建言也好啊。

一點不像書裏描寫的秀才公,讀書郎!!!

崔琇眼裏閃爍着淚光,手不知不覺都捏緊成拳了。但下一瞬他就發現自己似乎又又又被人拎起來了。

下意識順着力量看向近在遲尺的崔千霆。

崔琇僵了僵脖頸,小聲:“父親。”

“先回去。”崔千霆瞧着崔琇眉眼還有些呆滞,沉聲崔家衆人吩咐道。

随後,他無視周圍所有人或希冀或惋惜或起哄或煽風點火……種種态度,他另一手拽着崔恩侯,朝自家爵車而去。

崔恩侯死死咬着牙,閉嘴不言。

崔瑚見狀急急忙忙跟上。

崔琮落後一步,對着同樣落榜的高鳳匆匆一抱拳示意自家說走就走的歉意,便也忙不疊跟上。

高鳳目送着連拖帶拽,無懼任何目光的崔千霆,眼眸閃了閃,又一次擡眸看向榜單。

鄉試,的确是競争力強。

他先前縣試有名全靠自己從前的積攢,鄉試的內容他無機緣學得精通一些。

若是崔家因此能促成試卷張貼,也是大功一件。

或許能借此緩和跟文人的關系。

正想着,高鳳就聽得人群中忽然有一聲帶着怨恨的話語:“真是老子英雄兒孬種!”

聞言,高鳳眼眸閃了閃。

以崔千霆傳聞的風氣,容不得任何人說崔鎮不好。

那……那可能真有人要借着崔家推動答卷張貼?

眼底簇着些光亮,高鳳克制不住擡眸看向煊赫尊貴的爵車。

此刻爵車內,被連拖帶拽上車的崔恩侯牙齒都咬得咯吱咯吱作響:“崔千霆,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這麽被人當衆嘲諷,你會忍氣吞聲?”

崔琮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父……父親,您先前不是說自己換了文風嗎?”

明德帝最近看起來十分大氣,講究文武并重。那沒必要把崔千霆,把崔家逼回武将行列啊。

崔瑚瞧着一言不發的崔千霆,幹脆更直白點問:“二叔,咱們家難道還真要繼續準備流放課程嗎?”

“就你們這一點就、炸的氣性,流放課當然要繼續學!”崔千霆聞言篤定回了一句,而後視線看向還紅着眼的崔琇,不解:“我先前不是跟你說過了,文風的事情你建議歸建議,如何選擇在我自己。”

此話一出,車內其他三人有些傻眼:“崔琇建議說換文風?”

崔千霆瞧着崔琇還有些激動激動,便留給人自我調整的時間,言簡意赅複述了一遍崔琇的觀察。

的确央求父親代筆的崔瑚不好意思垂頭。

崔恩侯對此倒是頗引以為榮:“我心疼兒子有問題嗎?且崔琇棒棒噠,竟然觀察還會總結。”

再一次被篤定贊譽的崔琇紅着臉,感覺自己臉頰都有些火辣辣的,“可……可父親說建議歸建議,如何選擇要看對方。先前張貼答卷也是……也是我提及的,我以為對雙方都好。可……可那些人就……就好像我們家不行動,就是對不起他們!!”

仿若禿鹫一般盯着他們!

不像飽讀聖賢書的人,似窮途末路的野獸,帶着狠厲,甚至還有些狠辣!

“除卻渾水摸魚的人外,有些秀才是失去從頭再來的勇氣,害怕自己因此得罪了高官徹底失去功名利祿。”聽得崔琇把自己先前呆滞惶恐的緣由說出,崔千霆狠狠松口氣,緩緩答疑解惑:“他們希冀崔家,反正崔家成功了他們獲利崔家失敗了,他們最最最起碼還是秀才。”

“秀才郎雖比不上舉人,但還是可以見官不拜,享受一定優待的。”

邊說,崔千霆視線緩緩看向崔瑚。

如此直白的人心善惡在自己眼前展現,在自己眼前化作一張張生動想象的臉,崔琇緊張的捏了捏手,順着崔千霆視線看向崔瑚。

他雖然不懂父親為何會看瑚大哥哥。

但……但這輩子的崔琇有父親引導,他可以有樣學樣看瑚大哥哥!

被兩個超級好學的父子倆一同注目,崔瑚還有些怕,挺直了脊背,像是借此獲得了些儀仗後,才結結巴巴開口:“你……你們怎麽看我幹什麽?我……我是偷偷懶,但功課還是完成的。”

崔千霆瞧着崔家的未來,贊道:“我是欣賞你有重頭再來的能耐,抄家流放跟你爹一樣挂在嘴邊。”

冷不丁被贊譽的崔瑚雙眸一亮。

崔瑚他爹聞言更是傲然不已:“那當然!祖父祖母說咱們重頭再來沒什麽好怕啊。只要不禍國殃民,祖父和崔鎮配享太廟,陪葬皇陵。我們去地府,他們難道不會把自己香火祭祀勻給我們嗎?”

“咱崔家地下都有人!”

“對!”從喉嚨裏憋出一個字,崔千霆打斷國公爺的教育,目光沉沉的望着崔家三子,道:“若是武将制度有問題,那我肯定豁出去命要求個公證。可若是文臣科舉有問題,那我态度,很明确——”

話鋒一頓,加重音,崔千霆視線從崔瑚看向崔恩侯,眼下的超品國公爺,“跟我們無關!”

“那些落第秀才自己豁出去有勇氣上書,那咱們暗中托一把。”

“除此之外,不用插手任何事情。”

“畢竟涉及自身利益了,還祈求別人出手,這種行徑比小人還自私自利。”

崔恩侯聽得如此決然篤定的話語,乖乖點點頭,但旋即想起什麽又愁:“那……那以後崔琮崔瑚,還有崔琇考試怎麽辦啊?”

說着,崔恩侯哀愁不已:“改文風都落榜,那……那說明裏面貓膩很多啊!”

此話一出,爵車內氛圍瞬間低沉。

崔瑚都不好意思看兩位堂弟。畢竟崔家無抄家威脅的話,他就是鐵板釘釘的侯爺,富貴體面還是能保證的!

崔千霆沒錯過崔瑚眼裏的一絲羞愧,當即按了按額頭凸起的青筋,朗聲道:“明德帝下旨崔家子弟苦讀,就已經在布局了。以他謀定後動的能耐,不出五六年,肯定能收拾好那些蠹蟲!”

崔恩侯後怕拍拍胸膛,目光幽幽的看向兩大侄子。

崔琮迎着大伯親切慈愛的眼神,當即正襟危坐,謹慎着:“裴夫子說我得專心致志苦讀,明年縣試憑着實力,或許有機會榜上有名。但眼下我還是習武為重。因此可能需要五……”

話語一頓,崔琮迎着親爹慈愛的眼神,弱弱手指頭伸出:“三年時間。”

十三歲參加縣試,要是能團榜有名,也是……也是青年才俊了。

崔琇見狀倒是很積極,只可惜身材不給力。

他舉起自己至今還帶着些肉的小手,遺憾着:“回……回答大伯和父親,我至今還沒正式練字!”

字都不教,就更別提文章八股了!

聽得這聲遺憾委屈的小奶音,崔千霆都忍不住笑了一聲:“你先別想學文章的事了。凫水練了兩年,你倒是依舊屬于秤砣的。”

聞言,崔琇真委屈了。

他很認真的,連晚上在床上也劃啊劃啊練!

“就琇琇這體格,”崔恩侯瞧着鼓鼓腮幫子,可可愛愛的崽,也不憂愁閉門苦讀一事了,反而端出有先見之明的睿智模樣:“咱們首選流放地還是北疆。要是去南海,崔琇幹不了苦役。”

南海流放地,據說每年都會龍王爺發怒,臺風呼嘯,能卷起人飛!所以流放過去的人都要修海疆修碼頭修河道!

不管修什麽都跟水有關。

崔瑚看着似乎要被兩位長輩氣哭的弟弟,遞過手帕,安撫着:“不哭。咱們琇琇好好讀書做狀元郎,咱們不要流放地有人,要朝中有人。”

崔琮也跟着笑,“要不讓弟弟除卻基本功,還是專心科考吧。他還年輕,等個十年,也才十四歲。那時候明德帝總會把蠹蟲收拾幹淨,讓科考幹幹淨淨。”

崔琇哪怕知道自家哥哥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但他還是忙不疊開口:“不,我要訓練,我要文武全才的。哪怕做不到文武全才,我……我也想要練武的。身體好。不想病恹恹的。”

鄉試出門那一幕,親爹精神奕奕的模樣實在太耀眼了。

上輩子他因當過小書童有些體力,可後來讀書了。為了顯才名為了維持長輩希冀的目光,他頭懸梁錐刺股,可以說嘔心瀝血豁出命去讀書。

滿眼是剩下讀書一件事了。

所以被打,被鞭子打一頓都能打死了!

可現在他活蹦亂跳的,別說鞭子打了,就算被掐着脖子丢,他都可以翻滾逃命,能自我保護!

看着崔琇心有餘悸的表情,崔千霆笑着應下:“你哥逗你呢,你好好練!”

崔琇聞言開心:“是,父親!”

崔琮望着瞬間破涕為笑,忘記先前種種煩惱的弟弟,也跟着笑了笑。但還是忍不住帶着些希冀,透着偏飛的車簾,望向天空。

望向那象征帝王的太陽。

他希望明德帝能夠快準狠的連根拔起蠹蟲。

這樣一來,崔千霆還有機會榜上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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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收到消息崔家的爵車回歸國府後,便又一如往常,該學習的學習,該練武的練武,積極準備秋狩。

一點也沒把像崔千霆鄉試落榜放在心上,仿若無足輕重。

明德帝:“…………”

又靜靜觀察了三日,确定崔家現如今一心琢磨尚公主聯勳貴找媳婦一事,明德帝氣得砸了茶杯。

原以為崔千霆有氣性。

沒想到還不如崔琇這個小崽子會觀察總結。

可惜這個小崽子才四歲!

不能為他所用!

帶着些遺憾,明德帝逼着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科舉的貓膩上,眯着眼望着桌案上擺放的科舉流程圖。

就以直隸鄉試來說,要順風順水舉辦鄉試。

首先貢院得修繕,确定考舍能用,所以前期需要直隸總督府下屬工房派工匠修繕,也得簡單清掃。

驗收過後,直隸學政下令關閉貢院。

等主考官定下後,直隸學政将貢院鑰匙轉交給主考官。

由主考官開啓貢院大門,帶領相關考官查驗一遍。确認無誤後出門把鑰匙交給鎮守貢院的總兵。

從此由總兵帶人把守貢院大門,确保相關人員與外界毫無接觸。貢院內,分十八個考房,每個考房都有栅欄隔絕,借此杜絕各各房考官交流。

只能各房考官交流有關考生的答卷。

考試期間,但凡出門巡邏也會有士兵跟從。

直到鄉試桂榜公布。

這些考官才能出貢院大門!

且按着太、祖規矩,抽調過來的士兵那都是抽簽抽出來的。更別提京城天子腳下的直隸,有皇家錦衣衛監察。這些人,也同樣是抽簽抽出來的。

都是上午抽簽,下午就到考場。

所以……所以到底哪個環節……

明德帝屈指在桌案上點了點。

就在人思索時,明德帝掃過眼前悄然無息端上來的茶水,眉頭一擰,斜睨眼要退下的四喜。

四喜迎着忽然而來的殺氣,吓得匍匐跪地:“皇上息怒,奴才……奴才看您專心致志,所以鬥膽擺了茶水。”

“朕知道你貼心。”明德帝安撫了一句,問:“貢院茶水……不,夜香誰負責?”

他昔年默默無聞,卻也聽崔恩侯連筆帶劃訴說自己見識過鄉試的臭。好些寒門窮酸因為緊張因為題不會,竟然尿着褲子被丢出來。

且據說貢院考試過後,那是臭氣熏天。

所以問題來了,考生有三急。

那考官呢?

猝不及防聽到這聲困惑,四喜聞言有瞬間覺得自己還不如……還不如去死得了。

他……他從小是七皇子身邊的小內監,長大後是明德帝的大內監,所學都是如何照顧好爺。

哪會知道這些腌臜之事。

心想着,四喜知道自家主子愛誠實厭惡謊言,所以幹脆道:“皇上息怒,奴才愚鈍,奴才……奴才不知。”

“巧了,朕也不知道。”明德帝笑容帶着些嗜血的興奮:“傳令下去,今年秋狩暫停。”

“朕得父皇托夢,所以去皇陵祭祖!”

吩咐過後,明德帝收到崔恩侯興奮的反饋後,琢磨了一下崔瑚的歲數,啧啧兩聲,按兵不動。

其他朝臣都被帝王忽然而來的命令震住了。

但多方交流也不明白怎麽會托夢呢?

就武帝爺那偏心眼的心,真要是有靈的話,沒準都只會給崔恩侯托夢!

可腹诽歸腹诽,明知托夢一事有問題,但還是得準備祭祖一事。畢竟自顧以來以孝治天下,皇帝要孝順親爹,也沒人敢說不對。

便按着從前祭祖流程,有條不紊準備着。

十月初八,吉日,舉行祭祖大典。

收到這消息,榮國公表示不感興趣,不想參加。要知道得早起熬夜,去皇陵周邊也沒啥好玩的。于是幹脆借口閉關苦讀,告了假。

崔千霆對人告假沒反對,只依舊督促着國公爺好好練武。

“明年秋狩,我開春了再學還來得及。”崔恩侯面對忽然延長的秋狩時間,有些懶散了:“我最近真的太認真了,我想獎勵自己去青樓聽聽小曲。”

崔千霆指指使勁跳躍,想要抓到小球的崔琇:“跟崔琇學學行不行?他跳躍翻身的動作都有些靈活了。再過一年,沒準真可以賽過猴子了。”

崔恩侯敷衍的嗯嗯幾聲,迎着崔千霆捏得咯咯作響的拳頭,吓得奮力跳躍去抓懸挂的小球。

這也是流放課程,萬一受不了苦役的苦,他們跑進深山老林裏,得自己攀樹摘果子吃。

所以得學會跳躍,學會攀樹。

作為優秀榜樣的崔琇瞧着香燭燃燒殆盡,确定自己累得有些精疲力盡了,便停止跳躍。

他捏了捏自己的雙腿雙腳,練一套五禽戲,舒活筋骨。

确定自己不會酸酸漲漲後,崔琇拿出繡帕擦擦自己額頭溢出的汗珠,然後雙眸克制不住的熱切望着足尖點地飛躍湖面的親哥。

崔琮手握紙扇,翩翩而飛,輕點湖面,恍若蜻蜓點水,泛起圈圈漣漪,帶着輕盈,而後向上一躍……

聽得“咣當”的落水聲,崔琇擦拭汗珠的動作更快了幾分。

崔琮掉湖裏了,還能自己撲棱游出來。

不用其他人撈。

可若是崔琇學輕功,恐怕就是咣當咣當再咣當,比下餃子還熱鬧。

帶着些急迫感,崔琇對着崔恩侯一彎腰:“大伯,我文課時間倒了,先行告退。”

崔恩侯都累得不想說話,直接揮揮手,示意人去忙。

崔琇見狀一彎腰,便自己揉揉有些泛酸的手,娴熟無比的走向學堂。

知道裴夫子還再給崔瑚上課,他便緩緩練一套太極,放松放松筋骨。然後再開始坐定,腦海回想自己昨日需要背誦的課程。

因他尚小,文科還是背誦四書五經和認字為主。

裴學敬瞧着勤勤懇懇,未有一日喊累,眼裏十分有知識的崔琇,不由得心疼。

等瞧着崔瑚随着一聲下課撒腿就跑後,他無奈搖搖頭,起身從書櫃拿出算盤遞給崔琇。

崔琇望着精致小巧的算盤,有些茫然:“夫子,我……我要學算賬嗎?”

“你頗具天賦,若是由我直接講學,唯恐耽誤了你。”裴學敬帶着珍惜之情,擡手揉揉崔琇腦袋,恍若長輩,慈愛着,緩緩訴說自己曾經晦暗的過往:“我昔年所學基本都是為功名利祿,琢磨着如何榜上有名,除卻四書五經都不知天下其他有用書籍。跟着崔将軍走南闖北,又經過崔千霆崔恩侯等等的反教育,才隐約有些開竅。”

“所以為師想要崔琇先博覽群書,打好基礎,才去學四書五經這些科考知識。”

崔琇迎着人疼惜的模樣,心裏感動無比。

夫子是待他好的。

可……

崔琇站直身,認真彎腰作揖:“夫子待我的恩情,我應牢記心中,可弟子到底是崔家子,崔家到底還有危險在側,所以學生想一起學。即便有些貪多貪婪之行,可……可四書五經是門檻。日後出點事,我仗着夫子留給我的底蘊,定還有機會榜上有名。”

說着崔琇小聲呸呸呸三聲。

這樣過往的神佛都聽不到某些糟糕的假設。

音調雖然依舊有些稚嫩,但話語卻是有條有理,訴說着崔家子弟的責任,也亦也是帶着徒弟對師長的尊敬。

裴學敬将最後一句細細讀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他迎着崔琇漆黑明朗的眼,只覺自己一瞬間跟着心境明亮了幾分。

“好,夫子教你。你也不可輕視算術之道。遠的不提,那些文臣曾經把咱們崔家軍的軍糧按着人頭精算到粒。所以你們崔家子弟,其他不精通都沒事,算盤一定要打得好。”裴學敬彎* 腰攙扶起崔琇,指着算盤訴說過往。

但也害怕過往某些是太過慘淡,吓到了小孩子。

只一語帶過。

而後便說起算術的适用場景:“世家子弟,六歲就開始自己管院子了。你啊現在算術學好,以後自己準備個小冊子,記賬!”

聽到自己還有管理自己院子的權利,真正的是個小少爺,崔琇握緊了算盤,手指都有些顫栗,“是,夫子,我一定好好學習,也不會落下其他功課,還會管理好自己小院子的!”

“四書我會斟酌重新好講學內容,編寫需要些時間。”坦誠自己需要為崔琇重新制定個計劃,裴學敬道:“所以琇琇接下來先跟玥姐兒去上醫藥課,看看民生。”

聽得這聲不容置喙的命令,崔琇倒是沒因為多了一堂課而擔憂,只是有些發憷:“我跟姐姐一起,我會不會害了她閨名啊?畢竟男女七歲不同席。”

裴夫子瞧着板着臉十分擔心自家姐姐閨名的好弟弟,沒忍住擡手捏捏人臉頰,幽幽提醒了一句:“你才46個——”

忍不住拉長音調,裴夫子鄭重補充完整:“月!”

崔琇:“…………”

46個月的崔琇被安排了第一個任務,算算自己今年幾歲。

崔琇哼哼甩甩算盤,聽得算珠發出來的聲響,帶着些孩子氣:“夫子,我要算您幾個月大了!”

裴學敬笑着,剛想借此教導人口訣歌,就見某位不太好文的世子爺慘白着臉入內:“裴夫子,不好了出大事了,二叔讓您也去同輝堂!”

裴學敬一怔。

去主院,莫不是崔恩侯又闖禍了?

正琢磨着,裴學敬就見崔瑚已經扛着崔琇往外走了,便急急忙忙跟上。

一行人急匆匆到達主院,就見崔恩侯已經在被伺候着穿爵袍。

崔琇瞧着俞嬷嬷沖他們一颔首,帶着仆從離開,一副留下談話空間的謹慎模樣,當即心中一挑,趕緊端坐,豎耳傾聽。

“明德帝祭祖,結果武帝爺顯靈了。”崔千霆邊訴說邊幫着崔恩侯整理整理爵袍,望着人威風凜凜的四爪蟒,沉聲訴說:“皇陵挖出一塊木牌,上頭據聞有武帝爺親筆書寫的十六個大字:武并重,以民為本,心胸寬闊,垂拱而治。”

裴夫子聞言眉頭一擰,“您懷疑有人借此神跡,暗中針對崔家?可……”

邊說裴夫子視線忍不住看向崔恩侯,“可就咱們榮公爺的實力,他們應該清楚啊。”

榮國公聽得這話語帶着的一絲絲嘲諷,也不在意,道崔千霆着急忙慌的關鍵原因:“崔千霆害怕有人懷疑木碑上的字是我寫的。因為目前唯有我是武帝爺手把手啓蒙教的。且武帝爺曾經還給我代筆寫過功課。”

“這事,起居注都能有記載。”

崔琇反手死死捂住自己嘴巴,憋住脫口而出的話——大伯,那有沒有可能是您親爹啊?!

堂堂一皇帝啊,給人代筆寫作業?!

崔琇不敢問出口,崔瑚倒是敢的:“爹,您跟武帝爺這關系也好過分了吧?”

“這怪我?”崔恩侯聽得這聲質疑,還頗為生氣:“他們兩本來志同道合的發小,後來因為權力因為手底下有小弟,反正關系還是有些僵硬的。只不過都知道為民而已,沒徹底鬧掰了。”

“但他們不好意思面對面說啊,所以崔鎮拼命給我布置功課,用激将法把我逼到了皇宮告狀。然後皇帝叔叔一看那些作業,就順手就寫了幾題,說練練題,回憶回憶年少。”

崔家衆人:“…………”

崔恩侯瞧着着實分析不出什麽帝心,幹脆道:“放心家裏有兩塊丹書鐵券。”

“我穿着爵袍,某些人不還檢查過,沒藏利刃。”

“所以等着就行。”

說完崔恩侯也不去看其他人什麽表情了,直接緩緩出門,擺出國公應有的儀仗,随着禦林軍副統領去皇陵。

剛走了一半路程,就見帝王祭祖隊伍浩浩蕩蕩的。

崔恩侯順着指引到達禦駕前,便見明德帝眼圈還有些微紅,但沉着臉,看起來就不太開心。

見狀,崔恩侯頗為老實行禮。

明德帝惜字如金:“既然來了,就一起去貢院!”

冷不丁聽到貢院兩個字,崔恩侯心中一驚,想要問個清楚,被禮官引走。于是他帶着滿腦子的困惑,順勢走到皇親後頭,邊開口:“哥,哥哥哥哥,幾位哥,誰能說一句到底怎麽回事啊?”

福王世子爺斜睨了眼還一如三歲小孩一般,逮着誰喊哥,跟個大公雞打鳴一樣咯咯叫不聽。

壓着心中簇着的火焰,世子爺低聲:“有朝臣說是神跡是假的,字跡也能模仿。吵來吵去,明德帝氣哭了,直接質問朝臣他是不是得不到武帝爺認可。”

崔恩侯聽到“氣哭了”這說辭,瞪圓了眼睛:“真……真的?”

止住八卦之情,他艱難開口:“跟貢院有什麽關系?”

“皇帝說要證明自己真牢記父皇臨終囑托,對得起武帝和忠武公在天之靈,非心胸狹窄之人。”福王世子爺有些艱澀:“可能有人對準崔千霆設局。”

“你等會不管遇到什麽事情最好閉嘴不言。我看在我祖父的份上多說一句,小心。”

如此篤定的話語來襲,崔恩侯瞬間捂着自己唇畔:“我閉嘴。”

閉着嘴,崔恩侯安靜的随禦駕到達貢院。

安靜的往後退。

朝中六閣老六尚書,以及朝臣宗親,還有手握實權,兒子在戍邊的鎮國侯都比他有資格跟在皇帝後頭。

撇眼躲在宗親勳貴後頭安安靜靜的崔恩侯,蘇華擦拭擦拭手中的汗珠,下令開啓早已塵封的試卷。

考生的試卷,按例都會封存在藏卷樓。

保留十年後再行銷毀。

蘇華拿起彙總的名冊看了眼崔千霆三個大字,望着最後一場的違規卷三個字,駭然:“皇上,崔……崔千霆未榜上有名是因為違規。”

第一場第二場優,第三次卻是……卻是違規卷。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有些訝然。

就昔年某些人那一次次找茬的,崔千霆什麽底蘊都沒有,也會把握好分寸。

明德帝面無表情:“違規也給朕找出原卷!”

帶着帝王震怒的命令一下,跟随而來的侍衛親自動手翻閱答卷。禦林軍副統領看着翻出來的試卷,看着映入眼簾一片白的答卷,但有些字跡留下的白卷,握卷的手指都有些顫栗:“回皇上,是……是白卷。”

不亞于驚雷的三個字響徹貢院藏卷樓。

“白……白卷?”

“這怎麽可能啊?”

明德帝死死的盯着當場翻出來的白卷,橫掃在場的文臣,尤其是盯着前排的閣老們,一字一字,铿锵有力,“連稿紙也給朕翻出來!”

顯而易見的憤怒震撼全場,朝臣們齊齊跪地。

崔恩侯哪怕被告誡要安靜,但此時此刻他是真靜不下來,忍不住叭叭叭開口:“我記得十幾年前崔千霆下場參加縣試,當時質疑聲挺大。當時就有人提及幹脆張貼答卷,還所有考生一個公平。”

“結果上奏勸谏挺多,從古說到今,最後因為有旱災皇帝叔叔暫且放棄這事。”

“沒想到原來有這麽多貓膩啊?”

“還以為泱泱大國人才多,沒想到還真是挺多人才的!”

聽得這聲聲帶着刺耳的話語,有閣老出聲,“這一切還未有定論。榮國公還是慎言。”

“還望皇上徹查。”鎮國侯瞥了眼出聲的閣老,冷笑一聲:“本侯敢以項上人頭擔保,崔千霆還是有些真材實料的。所以到底是跟崔家有私仇還是對我等武勳子弟上進不滿?”

“還是想要借此污蔑帝王,然後逼我等武勳寒心,着實擁兵自重一事?”

朝臣們聽得這用詞一聲聲更為尖銳直指利益的話語,齊齊匍匐。

崔家一家就算,鎮國侯直接搞文武對立。

那這事,絕對絕對不是丢幾個替罪羊能了的事情。

蘇華感覺寒意從腳底而來,有瞬間覺得自己做了最壞的預算——東問書院恐怕要丢他出來。

就在蘇華思忖萬千時,就見眼前一道黑影閃過,而後便是铿锵有力的彙報:“禀皇上,崔千霆草稿紙已尋到。”

明德帝掃過草稿紙上的答案。

這稿紙雖有些潦草,還有些塗抹,但答題思路,雛形框架已現。甚至最上首一行還有八個字:冷靜冷靜,溫和溫和。

見此一行字,都可以想象崔千霆如何咬着牙隐忍,逼着自己硬生生改變文風,變得溫潤文雅,寫出一篇符合考官愛好的文章!

明德帝有瞬間慶幸自己這回主動設局,否則沒準再過幾年,真被某些人禍害的,逼着崔家走邊關,而後屯兵。

帶着後怕,明德帝冷笑道:“鎮國侯,你帶兵,用兵營審訊細作之法給朕徹查所有鄉試官吏。”

鎮國侯聽得細作一詞,雖有震驚,但見皇帝臉色黑的難堪,還是果斷無比應下來。

除卻文武矛盾外,他跟皇帝也算一榮俱榮。

崔恩侯掃過神色各異的朝臣,在帝王怒火下閉嘴不言。

乖順出了貢院後,他望着明德帝招重臣商讨,似乎一時間還沒人管他。于是毫不猶豫,行動矯健奔向登聞鼓。

日了仙人板板的,這口窩囊氣不得不出!

崔恩侯一下一下重重砸着登聞鼓,恨不得把登聞鼓當某些惡人的腦袋砸。

鼓聲瞬間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豎耳傾聽着冤屈——“我,崔恩侯,榮國公狀告明德帝,禦下不嚴,以致于爆發科舉舞弊!”

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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