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榮光
第085章 榮光
官場之上, 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倒是有挺多趨利避害的俗人。因此蘇華這位曾經的首輔閣老, 這位東問書院派系的一員,沒通敵叛國沒殺人越貨的俗人今日也可以成為帝王手中最為尖銳的刀刃,用來對付殺人越貨的渣宰!!
牛無恙輕描淡寫又殘酷無情的強調了一遍官鬥,最後又總結道:“朝中勢力盤根錯節, 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回又涉及地方, 對帝王而言對整個朝廷而言都得慎之又慎。即便證據确鑿, 按着正經流程都要審核上十天半月。期間往返兩地就有諸多潛在的危機!”
迎着如此肅殺的話語,崔家三子止住對于登聞鼓的讨論,有些茫然的望着去而複返的牛無恙。
崔琇見人似乎還喘着氣, 面色寫滿焦慮一詞, 腦海浮現萬千猜想,斟酌着開口問道:“牛大伯, 您是擔心我們對帝王用人之道有誤解嗎?”
崔瑚聞言都習慣性把腦袋搖晃成撥浪鼓:“您放心,絕對沒有!蘇華當初活着, 也是帝王看中人治世之才, 也是帝王顧全大局。說實話明德帝要不是具備如此優秀的品格,恐怕我祖父的忠武公谥號都定不下來!”
谥號這件事, 就足夠彰顯帝王魄力了, 因此對于明德帝為帝這件事他崔瑚還算信任的!
特別是在錦衣衛密探, 明德帝自己的密探都守着崔家的情況下,他崔瑚作為崔家未來的家主, 要有大局意識!
崔琇也跟着毫不猶豫點頭:“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 我們懂的!只要于國有利便可!”
瞧着崔家一個賽一個聽話的架勢,去而複返的牛無恙都有些疼惜眼前三孩子了。于是他頗為不好意思着開口:“官鬥的貓膩與危機等結案後再給你們授課。眼下你們的重點就是照顧好這回辦案的相關人員子弟!”
說完, 牛無恙視線從崔瑚崔琮緩緩看向崔琇,意味深長道:“一定要照顧好!”
崔琇迎着如此信賴的眼神,積極昂首挺胸:“請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瞧着精神奕奕,又乖巧聽話還懂事的崔琇,一點都沒有傳說中七八歲狗都嫌毛病的崔琇,牛無恙神色複雜至極,內心萬千話語最終化成一句感慨:“行!那我按律去參加會審了。”
“您去而複返就為說這個嗎?”一直沉默的崔琮望着人凝重到都有些肅殺的表情,難得膽大的開口道:“咱們兩家可就面對面!您若是不說清楚,到時候大伯上您家打滾上吊還是很方便的!”
崔琇聞言眼眸一眯,昂頭定定的打量牛無恙。
牛無恙:“…………”
周遭的空氣倏忽間都詭異凝滞了。
“當然!就是為了這些孩子了,你們自己也半大孩子。再說想想崔恩侯的德行——”牛無恙牙齒都咯吱咯吱磨起來了,打破了寂靜:“都四十好幾的人了還離營出走啊!所以我就怕你們一群人直接來個集體離家出走!而我們忙到上火狀态的話,揪着一個就直接打的皮開肉綻。甚至把你們全關牢房都有可能!”
客觀而言,他這話也真不是吓唬人的。
想想連崔恩侯都要派出去忙女營的事情!足以推測事情的嚴重性,足以推測帝王能夠用的人都用上了!且明德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火、蒺、藜吃多了,竟然異想天開的琢磨着以這一次江南動蕩為引子,讓文臣們好好的接受女營,甚至将女兵臻選五年常态化!
征民兵徭役都沒這樣征!
因此,光這一點,最最最殘酷也是現實的要求就是——錢!所以這一場由登聞鼓拉開序幕的“戰役”,也是商戰,是帝王要掌控天下的商業!
就在牛無恙內心有些焦灼時,崔瑚捕捉到人真真實實的火氣,趕忙點頭若小雞啄米一副乖巧狀。甚至他還積極推着崔琇上前一步,道:“牛大伯,未來的鎮國侯爺請您垂首看看我崔家新一代典範!崔恩侯已經是被拍死的長江前浪了。眼下崔琇這樣優秀的人才,才能代表我崔家!”
“是他,是他還是他——”
“四歲參加縣試!”
“五歲帶隊參加縣試!”
“五歲獨立自主參加公審,面對惡人的刁難!”
“六歲獨立監督哥哥伯父們備戰縣試!”
“六歲清醒拒絕所謂的聯合培養計劃,提出法制的重要性,提出培養一批批具有法治思想具有民生思想人才的重要性!”
猝不及防的聽得耳畔一聲聲篤定至極的贊譽,崔琇回想着自己這輩子的點點滴滴。他迎着哥哥們信賴的眼神,于是便很驕傲的拍拍胸膛,朗聲道:“牛伯父您放心,我肯定會很靠譜的,甚至還會督促他們好好學文練武!”
牛無恙:“…………”
牛無恙:“…………”
牛無恙:“…………”
掃過眉眼間天真的崽,牛無恙硬着心道一句“行”後,是轉身走的飛快。
看着牛無恙離開的背影有些快,活像是背後有狗在攆着一般,崔琇忽然間有種不好的預感。他緩緩拿起名單看了又看,不解着:“牛大伯都已經按着年齡分好隊了,又有福王府的章程。”
“這些年齡最小都四歲了。那按理說也就懂基本規則的。外加還有熟悉的仆從随行啊。為何看他神色是頗為憂愁?”
越說越不理解,于是崔琇将帶着些褶皺的名單率先雙手遞給崔琮,希冀崔琮能夠稍微靠譜一點,從中發現出端倪來。
崔琮将名單細細看過,最後擡手指向年紀最大的汪長生,擰着眉頭揣測道:“大概因為是長樂侯汪長生吧!”
汪長生,開國太、祖爺嫡親幺妹福壽大長公主之子。
自古幺房出長輩,汪長生年紀小,輩分高。
單純輩分高還不算要命,要命的是福壽驸馬爺英年早逝,是為國捐軀戰死的!且更要命的是,汪家是三代單傳啊。汪驸馬他爹早年随太、祖爺打天下,也壯烈犧牲了。
故此汪長生是被福壽大長公主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裏,也被其他皇親以及開國勳貴們捧在手心裏,是要摘星星都能附帶摘月亮的寵。
如此極度寵溺之下,就寵溺出了大周第一代纨绔子弟領頭羊。
解釋完,崔琮瞧着崔琇簇着的眉頭盯着名單,仿若在斟酌如何把“敗類”跟其他小朋友區分開的架勢,唯恐弟弟因自己先入為主惹出什麽事情來,碰到了那比豆腐還脆弱的獨苗苗。于是舉了個生動形象的例子形容長樂侯的心性:“咱大伯崔恩侯是大周第二代纨绔領頭羊。”
“他們這纨绔圈子也有傳承有序的規矩。”
崔琇本昂頭看崔琮,聞言吓得瞳孔一震瞄向崔瑚:“傳、承、有、序?!”
“那當然了。”崔瑚渾然沒察覺到某個都堪稱警惕害怕的眼神了,反而與有榮焉着,給弟弟介紹纨绔圈子的規矩:“當纨绔,尤其是大周的纨绔也很難的好不好?!甚至規矩很嚴格的。第一,身份要金貴且必須是嫡長一脈。諸如長樂侯,嫡親的皇室姻親血脈且也是開國勳貴後裔。若不是從小被稱長樂侯習慣了,他應該被尊稱為定國伯。諸如我爹,你大伯,開國勳貴嫡長派,親爹戰功赫赫,號稱戰神!”
作為一個還沒正式出門交往的崽,崔琇逼着自己認真聽講,去發現纨绔的好。甚至還頗為積極催問:“第二呢?”
“第二,作為大周的纨绔之首,要有基本腦子。不能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不能欺負平民百姓,簡言之不能犯罪,毀了自家根基。”崔瑚慢慢豎起手指,反手指指自己:“第三,要長得好看!否則打架鬥毆翹課逃學,其他人會說醜人多作怪的。”
“…………既然有腦子,那為什麽不能好好習文練武?”崔琇說着,看了又看崔瑚的臉,忍着一拳揍過去
的确,臉好挺重要的。
打殘了,都不好相看!
“那做人還有什麽趣味啊?”崔瑚看着一板一眼肅穆的崔琇,笑臉旋即變成了幽怨苦瓜臉,長長籲口氣:“弟弟啊,你要知道一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追求都不一樣的。像我,要是我沒被帝王要求好好讀書的話,以我的資格也能評選大周第四代纨绔的。”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及崔瑚還頗為委屈:“你是不知道,纨绔評選流程也很标準且很難的。我爹帶我去看過第三任評選現場,那場景堪稱瘋狂,全京城的青樓花魁都來助陣!”
崔琇努力理解了又理解,但他實在沒法茍同某些不思進取的思想。權衡思忖許久後,他定定的望着目光還帶着回憶帶着向往的世子爺,當即面無表情将牛無恙留下來的章程遞過去,冷聲道:“世子爺咱們先專注眼下。人既然來了,那衣食住行都得安排妥帖。吃喝拉撒睡,都得細致周全。世子爺,大周超品榮國國公世子爺,留給咱們的時間其實不多!”
——先殊途同歸,專注崔家榮光!
一聲比一聲還刻意強調的身份頭銜的話語脆生生的響徹屋內。
這番話似乎還能随着孩子特有的穿透力從院子為核心朝整個榮國公府散開,朝占地五百畝的敕造超品榮國公府散開。
崔瑚眼眸閃了閃,拿起自己作為世子爺的架勢,發號施令着:“既然說安營紮寨,就按着安營紮寨的标準來。反正咱們家什麽都缺,就是不缺地盤。這八個六歲以下的小朋友,要精心一些,還吩咐下去讓洛姨娘帶人細心的打掃客院;十三個七八歲狗都嫌的,稍微遠離湖泊,讓他們的營地離我爹的玩具房方向比較近;二十個十歲以上的,崔琇這群人你負責。”
正聽安排的崔琇一愣,飛速回想一遍名單。而後他出聲強調:“這十歲以上的,只有六個是庶子,其他都是嫡子。”互結時候的規矩,他可沒忘記!
“試卷又不看嫡庶。你帶着他們好好讀書,也讓他們看看我崔家靠譜一代。”崔瑚篤定着:“再說了光看這幾人介紹,又不是嫡長子。所以跟你也沒什麽差別,都是得靠自己奮鬥的。所以崔琇你拿出自己的能耐,可別藏着掖着!”
末了,崔瑚倒是興奮了些還擠眉弄眼着:“要不要咱們趁着他們來,弄個詩會之類的,讓你好顯擺顯擺才華?”
崔琇本想誇一句世子爺一視同仁,但瞧着瞬間又翹起尾巴狀,一副愁熱鬧架勢的崔瑚,他忍不住嘆口氣,低聲強調:“世子爺。眼下他們的爹在外奮鬥呢!咱們沒必要這個節骨眼顯擺自己,還是先團結比較重要。”
像崔家雖然崔千霆好久好久好久都沒見到了。可崔千霆目前只是個舉人啊。肯定不會像這些孩子家長們那麽名正言順的參與政務,甚至得功勞!
簡言之,崔家還是“弱”小的,甚至是“被帶着玩”,被施舍的那種意味!!!
崔瑚看着崔琇擰着眉頭,似乎為國事發愁的模樣,他也就止住了自己的小想法。只能在積極安排着應對措施:“至于琮弟,牛家這一串你負責。反正就一個字揍!把他們,尤其是牛重的崽揍老實了!”
被安排任務的崔琮看看咬牙切齒的崔瑚,問:“你幹什麽?”
“我去跪宗祠就祖父保佑求祖父顯靈,然後去捏一百個泥人。”崔瑚一字一字,說得是殺伐果斷至極:“要是有人嘲諷咱們崔家人丁稀少,泥人到底也是人,可以湊數用!”*
崔琮:“…………”
懶得去看矯情的獨苗苗,崔琮反過來徑直吩咐道:“你跪宗祠沒人攔着你。但是把《農學》基本常識,尤其是農耕祭祀這一塊多看看。皇上把工部和江南收拾好,肯定會關注農學的。咱們要提前備戰!崔琇看這些書籍,從中梳理出來對咱們崔家有利,尤其是合乎你性情發展的道路也不容易!”
到最後崔琮都忍不住揪着崔瑚的耳朵好好再叮囑一遍。
崔瑚看看一臉老媽子狀的崔琮,又看看幾乎跟二叔一個模子刻出來肅穆的崔琇,忽然間覺得自己要重複親爹的老路,甚至比親爹還慘——他有兩個弟弟當“爹”,哦,還有個妹妹更兇殘的。只不過暫且不在!
與此同時,崔琇聽得崔琮這聲發自肺腑的贊美,仿若将農學書籍裏寶貴經驗都歸功到自己身上的話語,剎那間就覺得自己老臉都躁得火辣辣的,有些羞的慌!
農學,客觀而言崔琇上輩子完全沒有涉及過,偶爾提及的時候也是高高在上的憐憫。畢竟崔琇到底是科舉世家的“小公子”,所見的都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也就這輩子誤打誤撞的,他通過皇家的資源接觸後才發現農學是有完整的體系邏輯。
甚至在禮法上都很重要。
春耕一詞最早見于《列子》,後在《荀子·王制篇》中,先賢進一步加深對農耕對自然規律的探索,總結出“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的經驗來。
可惜這些都不是科考的範圍,因此上輩子過目不忘的崔琇不知道!
眼下崔琇知道了——非但知道農學體系完善,甚至同樣知道了因不在考試範圍內,被時下的文人,甚至文臣都束之高閣!!!
對此現象,他崔琇除卻反省、除卻焦慮無奈外,唯一能夠做的事情就是結合崔家目前的現狀,潛移默化連哄帶騙連蒙帶拐的推動崔瑚這位世子爺,這位對明德帝似乎有特殊意義的“忠武公嫡長孫”率先重視農耕。
比如讓二月二,這樣在唐代是“勞農節”的日子重新被世人記起,尤其是被帝王記起。畢竟大周朝有桑蠶禮(皇後帶着诰命們祭祀蠶神,祈求蠶絲豐收以及表達婦容婦德),卻對于帝王親耕禮規定甚少。
可農學典籍卻有記載,歷朝歷代都有帝王“親耕”——哪怕是節日這一天假裝一番,可也真的有帝王親耕!
典籍道:《史記》便有記載,每逢二月初二,周武王會舉行規模盛大的儀式,并親自帶領滿朝文武百官耕田勞作。漢朝也是因此十分重視農耕。在賈誼的勸說下,漢文帝在城外進行“親耕”,引得百姓跪拜效仿。甚至從此後春耕便以法律條文的形式流傳下來!
還道:唐代帝王也親耕,甚至還會偷偷在進行練習執鞭駕牛,扶犁耕播這些農民百姓具備的技能,免得生疏!
甚至還有“春官”這一職位。唐太宗李世民設立“知春官”,其主要職責是口述二十四節氣的來歷及含義,提醒老百姓每個月該如何進行農事生産。且還會對節氣風俗進行說唱,方便百姓理解。
因此種種緣由,崔琇莫名就覺得自己有信心,有信心讓明德帝推行春耕禮以及定春官!
客觀而言這樣的官位是天生給他們家世子爺量身而定的!
随和又親民、算遠離政治核心風波且工作內容簡單,敲鑼打鼓張嘴提一提!
這階段被灌輸了一連串知識,諸如墾耕之後将對土地進行耙勞、播種、鋤治、糞壤、灌溉等步驟才能收獲糧食,崔瑚就覺得自己胃疼眼暈。尤其是當他捕捉到崔琇除卻為國為民豪邁外還有些為崔家謀劃的狡黠光芒時,他就覺得自己疼的更厲害了。
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可讓他糞那個啥,是真的心裏有道坎過不去啊!
唏噓着,崔瑚敷衍的點點頭後,打算去宗祠抱着祖父牌位好好哭一哭。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就好想好想有個弟弟妹妹啊。
親的那種。
陪着他一起前嫌棄糞壤,陪着他一起玩,陪着他一起過從前無憂無慮,萬事有二叔頂着的好日子。
崔琇目送着崔瑚離開的似乎都有些蕭瑟的背影,眼眸閃了閃。
他……他也是沒有辦法啊!
誰叫明德帝還是有點點偏心眼的!
明明同樣是忠武公的孫子,嫡長孫就是寶貝疙瘩,其他孫子都是草芥!
壓住心中的一絲無奈與嘆息後,崔琇看向崔琮:“琮大哥哥,我們去看看安營紮寨好不好?我想看看到底怎麽安排的!”
“好。除卻王府的章程外,像咱們練武場那麽大,如何規劃作為東道主總要安排妥當的。比如家裏的湖最好周圍用籬笆圍起來……”崔琮應下,邊訴說一連串要整改的地方。
崔琇聽得這細致到連小朋友居住的客院桌角都要要柔布包起來的話語,訝然的看向滔滔不絕的崔琮,只比他大七歲的崔琮,仿若身經百煉過的崔琮。
崔琮将自己能夠記起來的細節羅列一遍後,猝不及防撞見了崔琇崇拜的雙眸。對此過分炙熱,寫着“想學”兩個字的親弟弟,他沉默了一瞬,語調略微艱澀的開口:“這些據聞是結合了崔恩侯調皮搗蛋的經歷,你爹崔千霆親自琢磨出來的《養瑚瑚的一百條要點》!”
所以弟弟你要崇拜的話,找對人!
冷不丁聽到這話,崔琇驚恐瞳孔都瞪圓了,下意識的開口求證道:“連桌角都知道要包起來,免得桌子四角過于尖銳傷了能獨立住自己專屬小院的世子爺?”
“崔千霆竟然這麽細心嗎?”
話語到最後,崔琇完完全全克制不住回想自己自打有這輩子記憶後與崔千霆這個親爹第一次相處的經歷!!!
聽得完完全全捏酸的話語,崔琮是徹底驚呆了。
甚至他都有些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沒耳屎堵住了耳朵。而後又揉揉眼。
最後他定定的看着紅着臉,黑着臉的崔琇。
崔琇兀自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友好交流的回憶裏。
确定自己完全沒有老眼昏花後,崔琮克制不住自己的震驚,聲音都帶着些顫,道:“弟弟,你……你……你怎麽了?我……我還是第一次從你臉上看到那麽豐富多彩的表情!你這一刻終于不像是個小天才了,像個小孩子了!”
“他見我第一面就是吩咐人讓狗咬我!還把我丢湖裏!”崔琇迎着崔琮小心翼翼彎腰,想要與自己視線持平的這一幕,是徹底繃不住情緒了。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崔琇了。
因為他被氣得都想哭,都想跟親哥好好控訴,好好讨伐:
“崔千霆這也太偏心眼了吧?”
“崔千霆真是大壞蛋!”
“難怪瑚大哥哥是心心念念他的好二叔!”
“以後讓瑚大哥哥養他,哥,咱們不給他養老,讓狗咬他!”
聽得這聲聲咆哮又夾着三分親昵,七分孩子氣,純粹的像個六歲孩子的怨念話語,怨念自家父親更疼其他小孩的話語,崔琮靜默一瞬,而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彎腰抱了抱崔琇,含笑應和道:“好,我們不給他養老!”
“讓他後悔去吧!讓他給琇琇道歉!”
崔琇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心跳聲,卻不是自己的心跳聲。他定定的看着與自己似乎血脈相連的哥哥,看着人眼裏倒影着此刻的崔琇——紅着眼甚至還有些淚花、氣鼓着腮幫子有些怨念,是一點都不像從前那個謹小慎微的崔琇了,反而有些恃寵而驕的小脾氣了,甚至都有些作為人子對父親的要求!
這模樣顯得……顯得崔琇像個人!
擁有自己的七情六欲!
感慨着,篤定着,崔琇慢慢擡手抱了抱崔瑚,重重的附和了一句:“沒錯!”
“不過哥哥你不許往外說啊。我就撒嬌那麽一小會會,我……”崔琇不好意思的把腦袋埋在崔琮懷裏,都有些不敢看人什麽臉色了,只重重強調:“還是要做很靠譜的崔家代表的!”
崔琮聽得傳入耳內的,一聲軟綿的回應,剛想笑着道一句賠金豆豆。就又聽得自家弟弟帶着小天才的驕傲了。
對此,崔琮笑的是與有榮焉,尊重着天才的小傲氣。
他緩緩擡手揉揉崔琇的腦袋,而後又輕輕拍撫着崔琇後背,溫柔且篤定的開口,“行,咱們拉鈎!這是屬于崔千霆的種的小秘密!”
聽得這一聲對于身份的認同,崔琇緩緩的擡頭。
看了眼崔琮,而後望着映入眼簾的小拇指,崔琇緩緩的,帶着自己都察覺到的鄭重,小心翼翼的屈指與人勾着,輕聲又帶着些自己都察覺到的亢奮:“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便誰是小狗!”
說罷,他帶着些迫切“蓋章”,蓋着屬于自己小孩子童年本該擁有的印章。
崔琮瞧着崔琇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樣,與人重重大拇指一碰,表示契約生效。
望着相契合的雙指,崔琇感受着內心奔湧而過的各種熱血,忍不住握緊了崔琮的手,奔向練武場:“琮大哥哥,我們完成作為崔家子弟的義務後,一起來做功課吧!我忽然好想好想做縣試,不,做一套府試的試卷啊!”
琮大哥哥腳步一僵,駭然的看向就差一蹦三尺高的崔琇,忽然有那麽一瞬間都想甩手!
不!
他不認識身邊這破小孩!
他可能是随了大伯的種,不,随爺爺!
=========
兄弟倆頗為“兄友弟恭”的到達核心安頓區——練武場。
此刻練武場是沸反盈天。
幾乎崔家所有的仆從在埋頭忙碌着:搭建帳篷的揮着鐵錘一下下的打樁;懂些藥理的府兵們忙着一一核對蛇蟲鼠藥是否放在醒目的地方;湖泊周圍的籬笆制作;各種被褥被丫鬟們拿出來曬着太陽……
“吃喝拉撒睡,對……恭桶也要準備好!”
“這來的都是男孩,跌打損傷的藥還是得多備一些。”
“王府清單那是王府清單,咱們崔家咱們榮國公府不能丢了崔将軍的臉!”
“去,快馬去跟莊子聯系。這吃喝一定要入嘴的肯定要注意!”
“還有後院那些姨娘,趕緊讓她們把那些珍貴的花花草草從花園搬走!”
“說書人還有戲班子也要準備好。這牛家口信說是要兩個月呢!所以不能讓人悶得慌了,往外跑!”
“…………”
崔琇昂頭看向讨論激烈的俞嬷嬷還有府兵們。
這些明顯上了年紀的人,親眼見過崔鎮時期輝煌的老人家,個個臉上帶着亢奮,帶着忠誠帶着對崔家的希冀,是恨不得把這件事辦的妥妥當當,甚至完美無缺。
光看着,就能讓人感受到衆人身上溢出來的忠義。
崔琇眼圈微微一紅,而後便任由自己身上流淌着這一股暖流,這一股自發的暖流。就像俞嬷嬷就像府兵們,當一個人的魅力讓人心服口服時,讓人趨于本心跟随時,那……那真是不管“忠武公嫡長孫”是如何态度,一群人也會積極的,主動的,自發的去維護忠武公!
所以他先前的選擇也沒有錯。與其培養他一個人,不如培養制度,不如培養一群人。讓人自發的主動的折服制度的魅力!
這樣就不會因為趨利避害的俗人,而動搖了國本!
當想法浮現腦海時,崔琇忽然間就覺得自己似雲霧被剝見到了青天。這青天純粹的耀眼,讓人不由自主的就想邁步,一步步堅定無比的去追随去維護!
目光帶着從未有過的堅毅,崔琇迫不及待的拉着崔琮,去毛遂自薦着:“俞嬷嬷,武師父們,我們能做什麽力所能及的事?”
俞嬷嬷聽得這一聲親昵的喊聲,垂首看了眼積極無比的崔琇,又看了眼崔琮。
崔琮迎着俞嬷嬷迎着府兵們亢奮中帶着些希冀,又有些忐忑的眼神,當即無比維護自家未來家主,“瑚大哥哥安排了一通,而後他去宗祠祭祖了,想要祖宗們看見這麽熱鬧的場景。讓我們先過來跟你們通通氣。”
俞嬷嬷聞言笑笑。自家小主子什麽德性她也知道。恐怕祭祖是假,朝祖宗哭訴那麽多孩子就他一個獨苗苗可能是真的。但兄弟們和睦多好啊,以後齊頭并進着!
于是俞嬷嬷迫不及待點頭應下:“也是該開宗祠好讓将軍知曉。琮大爺和琇二爺,這王府的章程你們好好學學,多記一些。以後咱們崔家開枝散葉也有那麽多人!尤其是招待孩子們,這些都是細致的活。”
其他府兵們互相對視一眼。有人立馬就跟着開口道:“俞嬷嬷這話對。咱們好久沒宴會了。這賓客開席,男賓女賓還有孩子,這如何安排都是有門道的!”
——不管兄弟兩個性格相差如何,這下一代和和睦睦多好。他們一把老骨頭不去細想!
“說來也快可以看着瑚大爺娶妻,看着琮大爺娶妻了!”
說着說着有幾個府兵還激動的紅了眼:“看着将軍有曾孫了,那我老張走的也安心了。”
忽然一句傷感的話語,頓時讓氛圍都有些僵。俞嬷嬷是唯恐衆人回想起過往的某些事,是毫不猶豫飛快道:“大喜日子渾說什麽呢?趕緊呸呸呸!”
崔琇也跟着附和俞嬷嬷的話語:“呸呸呸,張武師父您難道就不想看着我娶妻生子嗎?”
“就是!都說是文曲星的好苗子呢,我們還等着狀元匾額進宗祠,讓将軍在天之靈也開心開心!”
衆人一同說笑着,倒是止住驟然回憶過往的悲恸,積極展望起美好的未來。而後各個也非常細心的提醒如何讓王府的清單結合崔家的實績。
“世子爺說了,小孩子精細些,拿出我爹照顧他的那個養糊糊一百條?”崔琮是完全不介意自己的細心給崔瑚。
“怪不得說要立業呢。世子爺自打領了風骨館的差事後是細致了不少。”
“這俞嬷嬷早就拿出來了。”
俞嬷嬷當即否認:“沒有,我都老糊塗了,都是世子爺提醒到位。”
府兵們聞言點點頭:“對對對對。世子爺這性子是要誇誇的。”
崔琇也跟着點頭:“對噠!哥哥辦事其實很有将帥風範的,可會調兵遣将對症下藥了!”
“對!”
在一聲聲的和諧贊譽中,崔家所有人是齊心協力,跟打了雞血一般,不過一天時間就做好了接待六十七位貴客的準備。
豈料夜幕降臨,別說貴客了,就是對面的鎮國侯府都大門緊閉!
焦灼不安的情緒在崔家蔓延開來。就連向來沉穩的崔琇,吃飯講究食不言寝不語的崔琇都忍不住一次次的坤長了脖頸朝門口看。每次望着空無一人的院門,毫無響動的院門,他就忍不住道一句:“哥哥,怎麽還不來啊?”
“會不會登聞鼓這事出了什麽意外啊?”
“不對,剛才是我烏鴉嘴了,呸呸呸!”
“…………”
崔瑚看着難得連吃飯都不好好吃的崔琇,倒是疼惜了:“說來琇弟弟除卻秋狩外,還沒見過那麽多人吧?也難怪他激動了!”
“要是我能稍微詩詞努力一點,沒準今年我們就能正大光明宴會,還能出去玩了!”崔瑚感慨着,忽然目光兇殘:“今年我好好學習,咱們明年一定要出去玩玩玩玩!”
帶着一聲憤懑的宣誓響徹整個大堂。
崔琇聞言回過神來,剛想見縫插針鼓勵崔瑚好好學習,就聽得身後響起一聲極其猖狂的大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哈,爺爺的乖瑚瑚啊,可想死爺爺了!”
崔琇聞言一驚,扭頭往去,就見門外并無人影。可笑聲卻依舊響徹在屋內,甚至細細去分辨這笑聲似乎帶着些軍號的嘹亮,頗有穿透力。
“是長樂侯!”崔瑚說着拍案而起:“長樂侯!”
崔琇眉頭一挑,帶着些好奇看向傳說中的大周第一代纨绔領頭羊,目前都五十五歲的——孩子!
所有人員中唯一一個因為孩子太成器,所以被孩子送過來的人物。
說來若是可以他更想見汪總兵,想跟汪總兵聊聊如何成器。等他崔琇以後成器了,沒準在遇到這樣的國之大事,他也可以驕傲無比的把崔恩侯這個二代,還有某個似乎想要當四代的崔瑚當“崽”送到“皇家庇護處”!
展望着頗為嚣張的未來,崔琇看着由遠及近,邁步而來的,在燈籠照耀下,光頭都格外亮眼的人。
這……這若不是崔瑚的一聲長樂侯呼喊,若是平時走在大街上撞見的話,崔琇肯定會覺得對方是個得道高僧!
因為人穿着一身修身的僧袍,頭上點的是僧人特有的戒疤。且不開口說話的情況下,對方面色俊雅,緩步而來。月光都給人營造出一種神聖的光芒,讓其瞬間有種脫離世俗的超凡感。
可……
聽得耳畔響起的晚輩拜見長樂侯的聲音,崔琇趕忙起身跟着崔琮行禮。
長樂侯“嗯”了一聲,如在自家一般就在席位上坐下,頗為親昵且熟稔着:“咱們不講俗禮!吃飯!俞嬷嬷,讓廚房給我做兩道愛吃的菜過來。然後有什麽做什麽,我還帶了七朵花過來。”
說着,他擡手指指剛到院落拱門處的一行人。
衆人順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就見六個姑娘,高矮不一,燕瘦環肥皆有。甚至最年長的,抱着個襁褓。
崔瑚見狀吸口氣:“長樂侯,您不是……不是……不是勵志當佛門弟子了嗎?好像都……都十幾年了?怎麽……怎麽……”
“眼瞎嗎?年紀最大的那個,你還喊過妹妹!”長樂侯嘆口氣:“這一群都是我孫女!你那叔叔不成器,生了一群女娃!你那奶奶什麽德性崔恩侯知道的,是恨不得汪家開枝散葉。先前我就嫌煩,借着圍場的事去當和尚了。這家裏亂的。你嬸嬸什麽都賢,聽你奶奶的使勁生,還親自給夫君各種納妾。結果你叔叔不争氣,妻妾不少,但生來生去都是女娃。半月前你嬸嬸老蚌生珠豁出去半條命又生個女娃!”
崔琇震驚,這家醜這麽叭叭說出來好嗎?
長樂侯卻是把湯勺拿出了舀酒的架勢,一副勵志要借酒消愁的架勢:“你叔叔也氣性大的。他說與其忙着生崽倒不如去奮鬥事業。所以積極跟着明德帝搞事去了。甚至還把我押回來了,從廟裏硬生生的把我扛回來的!”
“您不氣不氣。”崔瑚給人倒茶:“喝口茶慢慢說。”
“也沒什麽好說的!我汪家沒傳承爵位的命,他就幹脆琢磨立功給每個閨女搞個縣主封!”長樂侯看着崔瑚,接過人手中的茶杯:“我記得你爹那個洛姨娘還算知書達理的。把這群姑娘交給她帶!我在你家先躲個清淨!”
俞嬷嬷瞧着長樂侯言語間透着汪府內宅不太平的架勢,硬着頭皮提醒:“侯爺,洛姨娘那是姨娘。且……且是國公爺從教坊司租的!”
說句最殘酷的話,是所有賤籍,所有妓、女種類中最下賤的一種。
“洛姨娘腦子沒壞就行。反正在這麽樣,都比這群親外祖好!”長樂侯不屑嗤笑着:“人外祖琢磨弄死坐月子的女兒再塞個張家女來做繼室呢。”
頓了頓,他更是語出驚人:“瑚瑚你最近,不,你近兩年都注意點安全。保護好自己的清白!”
崔瑚:“…………”
崔琇都沒空去思忖反差極大的長樂侯了,聞言驟然跟着面色一青。
是個正常人,恐怕都能理解長樂侯話語中的意思——有人盯着崔瑚,想要用女、色這種下作的手段,毀掉崔瑚!!!
崔瑚迎着弟弟們還有俞嬷嬷一行人擔憂的眼神,反倒是樂呵呵的勸:“放心,這種事情我小時候就經歷過了!再說了,像我爹被針對是因為戰神。因此若是我被針對,肯定是因為義父明德帝而不是親爹。”
喝湯的長樂侯聞言,擡眸定定的看着淡然無比的崔瑚,滿意無比:“沒錯,果然是本侯看中的繼承人的崽!”
“咱們雖然是纨绔,但基本的腦子還是要有!”
崔瑚聞言激動無比:“那我想當第四代纨绔領頭羊,長樂侯您幫我寫推薦信。”
長樂侯笑臉一僵:“崔千霆我敢放我兒子怼他。明德帝我不敢。”
崔瑚氣得扭頭。
瞧着瞬間變臉的崔瑚,長樂侯也不介意,自顧繼續吃吃喝喝。
剩下的一行人:“…………”
崔琇瞧着站在門口,甚至都不敢進來女孩子們。個個眉眼間不見皇室宗親端莊傲氣,甚至還有些拘謹,寫着膽怯的六……七人。他思來想去還是去拉了拉崔瑚的衣袖,示意先做好一個優秀的東道主。
崔瑚掃了眼七人,有些困惑的眨眨眼,扭頭又看了看底氣十足吃吃喝喝的長樂侯。他忍了忍,沒忍住湊長樂侯身側,小心翼翼問:“爺爺,真是您孫女啊。這麽……這麽感覺……”
“你奶奶雖有點重男輕女,也抱着多子多福念頭的。所以說來禍根出現在你那個嬸娘身上。我跟你說,你以後娶媳婦一定要看看家風啊,要好好打聽打聽。我以為送進宮的秀女,那都是端莊賢淑的,那都是飽讀詩書的。否則那些官也不敢送進宮是不是?”
入宮的秀女,除卻擴充帝王後宮外,也是讓皇帝為其他皇族宗親,以及勳貴子弟指婚用的。
崔瑚點點頭。
“山東巡撫嫡幼女啊,光聽着就是大戶千金吧?”長樂侯問。
“那必須啊。”崔瑚應的毫不猶豫。
“可這山東巡撫,現如今的閣老之一,他是一代乍富,懂嗎?他是秉承女子無才便是德教養的。”長樂侯說着,瞬間就覺得自己火氣上來了,憤懑的擡手拍桌:“我那兒媳婦賢惠的,什麽都賢惠,以夫為天!以娘家為重!甚至都琢磨自己騰位置了,好延續兩家的聯姻。”
最後一句話,長樂侯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他們汪家也算有權有勢,還算皇親。所以張氏一難産,太醫院最精銳的太醫,甚至禦醫都來了。
結果費盡情誼費盡無數奇珍異寶救過來的汪家主母自己想死!
崔瑚如遭雷擊。
默默豎起耳朵傾聽的崔琇也傻眼了。
他……他看來真的要走出去多看看了,否則自己真是無知的井底之蛙!
屋內的氛圍詭異凝滞時,崔琮拽了拽崔瑚肩膀,低聲耳語幾句。
崔瑚聞言看向依舊站在門外,甚至都不敢步入內堂的汪家千金們,眼眸帶着些憐憫,道:“您既然帶着妹妹們來我家。我榮國公府什麽都缺,卻是不缺院落。還是請妹妹們住客院。我玥妹妹讀書的落英閣,屋內一切東西都還是齊全的。今晚就讓妹妹們暫且住下。明日,讓洛姨娘她們過來給妹妹們請安,您看如何?”
長樂侯聽得“請安”一詞,緩緩擡眸看了眼崔瑚,又看了看立在崔瑚身邊的崔琮。沉默一瞬後,他眉眼間帶着震驚:“你這長的……你是崔千霆的長子崔琮?”
崔琮聞言再一次作揖:“多謝長樂侯挂念,晚輩拜見長樂侯!”
“沒想到崔千霆的種竟然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主?”長樂侯訝然無比:“有趣了!”
說着,他話鋒一轉,帶着些迫切開口:“對了,另外一個大名鼎鼎的小神童呢?說崔家冒文曲星煙了!”
聞言,崔琇上前鞠躬行禮。
長樂侯定定的看着板着臉的崔琇,點評一句:“看着倒是人模人樣的。跟我那個死鬼兒子一個表情。”
“晚輩鬥膽,您要不先客随主便,對……對門外的千金們吩咐一句?”崔琇瞧着還有興趣點評的長樂侯,再瞄一樣俞嬷嬷勸說都不管用的千金們。深呼吸一口氣,他大着膽子開口道。
迎着這一聲似乎帶着些指責不配為祖父的話語,長樂侯反倒是更開心了兩分:“你崔家倒是心性依舊,認為男女有才皆可出人頭地。難怪崔玥都去女營了!”
說着,長樂侯對俞嬷嬷道了一句:“不聽勸直接手刀砸昏。這種被教歪的,好聲好氣沒用。”
俞嬷嬷一驚。但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一直沉默的長樂侯随行護衛已經毫不猶豫一個個砸昏過去了。
速度之快,她反應過來之時,手裏就已經被塞了個襁褓。
她下意識的看了眼,就見孩子雖然……雖然有些瘦弱,但雙眸烏黑明亮。看着倒是個喜人的。
“這個姑娘就算送你們家了。”長樂侯毫不猶豫道:“你們幾個小的也可以讨論一下,記在哪個姨娘名下。”
冷不丁忽然有個“妹妹”的崔瑚徹底傻眼了:“長樂侯,這……這什麽進展啊?”
“我兒子去的是苗疆。”長樂侯苦笑一聲:“我是個纨绔,他卻是個有些才華的,敢去闖刀山火海。”
“這……這其中有什麽關聯?”崔琮也沒忍住內心的震驚,開口道。
“江南的生意,确切說江南豪族買田,買良田到雲貴一帶了。甚至控制了那邊的木頭生意。”長樂侯倒是絲毫沒想這些算不算秘聞,說完後他才聲音低了兩分:“因此這一回去,順利的話五年內都回不來。不順利的話,可能就長埋那裏了!”
這一句,帶着父親的一絲不舍,卻詭異的又有些豁達。崔琇細細分辨着,一時間都無法去消化去理解這些人和事。
“這種最糟糕假設之下,所以不能休妻啊!否則孩子就成為喪母女,乃是五不娶的行列。因此能救一個是一個。放心,明德帝對此也同意了。只不過崔恩侯抗議!現在琢磨到底安排在崔千霆哪個姨娘名下。”
說完,長樂侯起身:“也沒其他什麽事了。我知道你家客院方向。我自己帶着人過去。瑚瑚,你先別跟那姓牛的說我們家這些破事。免得他們嫡長精銳笑話!”
被叮囑的崔瑚當即毫不猶豫應下:“長樂侯您放心,我知道規矩的!我都安排人打牛重那八斤八兩的!”
“很好!”長樂侯定定的看着眉眼間帶着純粹“同仇敵忾”寬慰的崔瑚,擡手拍拍人肩膀:“對了,我剛回來也沒什麽好禮相送。你十斤黃金,你們這兩兄弟一人八斤啊!”
說完長樂侯不等衆人反應就走了。
但長樂侯的侍衛們卻擡來了箱子。
望着金光閃閃的箱子,崔瑚緩緩回眸看看崔琮,又看看崔琇,瞧着兩人如出一轍的茫然臉,他才緩緩吸口氣,慶幸道:“終于不是我一個人沒聽懂。”
崔琮震驚:“這長樂侯之子是河間府總兵吧?也是皇親中仕途最好的一員猛将了吧?看樣子也不缺錢?”
邊說,他都忍不住擡手去掂了掂黃金,小聲:“真金。”
“那不廢話。太、祖爺對自己的妹妹能不好?武帝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表叔也闊氣着呢。”崔瑚一擡手:“我這份你拿去入庫,正好犒勞你過了縣試。”
“咱們留着當農田本金。”崔琮看着世子爺是十斤黃金如糞土的架勢,倒是愈發對篤定要讓人體驗體驗賺錢的艱難,好好種田。
另一邊,崔琇想想自己得知的關系譜,再看看跟崔恩侯一樣出手闊綽的黃金,沒忍住震驚:“汪家不缺錢?那真是因為思維嗎?可張閣老對自己的女兒這麽輕怠嗎?他都是閣老了啊!眼見不缺吧?”
“誰知道啊?!”
就在崔家三人震驚不已時,今晚等了許久的牛無恙倒是終于來了。
他一掃衆人都還沒來得及調整好的恍惚神色,也就有數了,低聲道:“長樂侯家的事情,他也煩才找你們說幾句。你們一定別往外說啊!”
“您……”
牛無恙也沒瞞着崔家三人的心思,直接道:“你們家那個撞車事情,查到張家了!因這事長樂侯才乖順來接受明德帝的* 庇護。”
武帝第二寵的崽——長樂侯!
這兩個“制霸”纨绔界多年,除卻武帝外,誰都不認!所以明德帝登基這些年,長樂侯一直雲游在外,未踏入京城一步。
崔琇咬牙切齒,表示自己能夠理解了。這些有病的人對自家人都如此,所以推己及人的覺得女營是淫、窩!
太可惡了!
牛無恙察覺到崔琇眼神中蘊含的殺氣,擡手揉揉人腦袋:“冷靜!切忌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切忌切忌!你們這一代眼下還小!有些事咱們這些人頂着呢!”
“眼下對于你們,對于崔家而言最為要緊的就是招待好其他人!”
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腦袋的崔琇昂頭望着牛無恙,望着也算自己師父的牛無恙,他聽命調整自己的情緒,颔首道:“是,我會積攢實力努力長大的!”
崔琮也點點頭。
崔瑚更是難得的迸發出哥哥和未來家主的擔當:“在他獨當一面之前,我們也會很厲害的!”
“好!”牛無恙頗為欣慰的看了眼崔瑚,而後解釋了一句自己來遲的原因:“朝中有點事耽擱了。”
“現在都準備好了。你們收拾一下,跟我去外頭接人!”
崔琇聞言積極調整自己的心态,應得頗為響亮和熱情:“牛大伯,我們給哥哥們衣食住行都準備好了,還準備了歡迎的小禮物。”
今日他準備的時候,是想着崔家的榮光。
可長樂侯這忽然的一遭,讓他是徹徹底底意識到了嚴重性——托孤!
替皇帝替大周江山辦事的官吏們托孤,因此先前孩子們都在福王。可眼下福王一家也得全員備戰着。所以明德帝慎之又慎的,安排了崔家。
這是一種托付家底的信賴。
不是什麽重振家族的榮光。
壓着酸酸澀澀的情緒,崔琇揚起笑臉。
崔瑚和崔琇也紛紛拿出東道主的精神。
三人随着牛無恙到達自家馬棚。
就見不知何時自家馬棚已經悄然無息的多了八輛低調至極的馬車。但每輛車前後左右都有一人守護。
這些士兵相貌普通,在人群中幾乎都分辨不出來。
但作為暗暗奉皇命“殺”過人的崔琇,他總覺得這些士兵跟家裏的府兵一樣,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手裏都是沾着仇敵的血液的!
于是崔琇愈發帶着些敬意,迎接衆人審視的眼神。
牛無恙對着為首的士兵一一介紹過三人後,瞬間面色肅殺,冷冷道:“車內的人聽着一個個的,乖乖下車!年紀大的記得帶好小弟們!”
“還有不許喧嘩不許鬧!要不然都沒有糖吃!”
“下車後列隊站好!”
看着瞬間兇神惡煞狀的牛無恙,崔琇直接震驚了——這怎麽還帶威脅呢?
當然崔琇也來不及困惑了,他敏、感的發現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眼神好多。尤其是一群跟他差不多高的崽是肆無忌憚的,腦袋都轉過來看着他了。
見狀,他昂首挺胸,從容鎮定的,回之恰到好處,人畜無害的微笑。
單獨拎出來七八歲的一串崽們:“…………”
瞧着家裏長輩們頗多贊譽的崔琇,也就一個鼻子一個嘴巴沒什麽特別的模樣。于是衆人也就幹脆不理會了,只帶着些怯意看向似乎神色帶着不善的,超級兇的牛魔王!
“乖乖列隊!”牛無恙橫掃過最難管的一群熊崽們。
直接把人吓得乖乖列隊後,他瞧着一排排們年輕的小崽子們,眼眸閃了閃。不去想自己昔年如何調皮搗蛋的一幕,牛無恙板着臉,道:“崔瑚崔琮崔琇,不管你們認識還是不認識,今日介紹過了,也就認識了。”
“你們來崔家做客,要守崔家的規矩,每日習文練武。”
“聽明白了沒有?”
“是。”前來的所有人都訓練有素的喊了一聲是。
這整齊響亮的一聲,帶着令行禁止的果斷,以致于空氣中都似乎帶着些殺伐氣息。
牛無恙橫掃過某些到達目的地後,就有些蠢蠢欲動的崽子們,又板着臉叮囑了幾句,才朝崔家衆人介紹随行的四位太醫和保護士兵們的隊長。
然後他跟自己親兒子都沒多說一句話,就趁着夜色,步履匆匆的離開了。
崔琇見狀,愈發佩服了。
與此同時,先前光明正大打量崔琇的崽們坤長了脖頸,确定自己再也見不到牛無恙牛大魔王的身影後,就立馬張嘴了:“崔琇,聽說你能捅十個馬蜂窩?還能抓蛇?我要挑戰你!”
“我也挑戰你!你家裏有湖嗎?我們比賽抓魚吧!”
“不,爬樹吧!你家好厲害啊,那個最高的塔也是你們家範圍內嗎?我們爬那個塔,看誰敢爬到屋檐上!”
崔琇迎着一聲聲過于熱情的邀請,都沒來得及把開口之人的身份來歷應對上,就頗為理智的率先道了一句:“我怕摔死,謝謝!”
此話一出,原本就叽叽喳喳的聲音瞬間又響亮了幾分,期間還夾着些哭腔:
“孬種,虧你們還是戰神的孫子呢!”
“咱們明天就爬!”
“不,哥哥,不掀屋頂了,我們回家好不好?我要喝牛乳我困了。”
“大伯真的不在嗎?那我可以玩游戲嗎?我爹說了崔恩侯有好多玩具的。我只要乖乖跟着牛大伯到你們家,我可以每天玩不重複的游戲!”
“…………”
崔瑚瞧着叽叽喳喳的一群人,沒忍住擡手捂着耳朵:“我不要弟弟妹妹了。好吵啊。”
崔琇見狀,深呼吸一口氣,拿出崔家靠譜的責任心來,揚聲道:“先排好隊,我們先帶你們去住的營帳吧。因為準備比較匆忙。院落打掃出來的有限。只能先四五歲的小朋友住。”
先前還排列整齊的一群人此刻徹底亂了,甚至還有人頗為傲然着:“來戰神的家,當然要住帳篷,要住戰神的練武場!”
“我知道,我大伯帶我來赴宴過,我帶你們去啊!”
“我知道玩具房!”
崔琇瞧着牛無恙走前和走後完全截然相反的兩種境況,驚恐的眼睛都瞪圓了。他直勾勾的看着說着說着呼朋引伴還一起跑起來的崽,緩緩扭頭看向随行的士兵。
士兵言簡意赅:“我們只負責外圍看守!”
崔琇聞言瞬間表示自己懂,懂為什麽牛無恙欲言又止了!
這……這太不聽話了啊!
“天黑了,你們跑,你們知道榮國公府多大嗎?”崔琇急得要命,哪怕看着家裏護衛分散去追了,還是焦慮不已,緩緩看向還留守的衆人。
十歲以上的少年們瞥了眼七八歲狗都嫌,完全不懂服從命令的狗弟弟們,嘚瑟:“我們不屑幹這種破事。”
“練武場,我們都排好打架場次了。”
“現在就開打!瑚大哥哥,能讓你們家府兵指點我們兩招嗎?”
“放心點到即止!”
崔琇反手捂住自己被驚呆的下巴!
什麽人啊!
崔瑚聞言氣得磨牙:“不行!大晚上打什麽打架!睡覺!”
“那聽戲啊。別說你家沒戲園子。現在離睡覺時間還早啊!沒有大人管着,還不痛快玩?”
崔瑚:“…………”
崔琮見狀看向崔琇,發自肺腑:“一對比,弟弟,你真是天才啊。都不吵不鬧的。”
崔琇默默把自己下巴合上,張嘴哀嘆:“我想大伯了。一對比,大伯都是乖的。”
崔瑚此刻耐心盡失,看看士兵:“你們真不管?”
士兵再一次颔首:“不管。”
“那行,你們除不要去後院。全都自由活動吧。”崔瑚得到篤定的回答後,直接高呼:“反正榮國府這麽大,一人找一個地方窩着,一人兩仆從跟着,我就不信能出什麽事?!”
說完崔瑚傲然拍拍自家兩乖巧無比的弟弟:“走,咱們回去睡覺!”
崔琇震驚。
崔琮雖然也震驚,但毫不猶豫跟着崔瑚就走。
畢竟他們是真沒接觸過這種棘手的事情,偷摸回去開個會也成!
瞧着說走就走的崔家三人,衆人驚喜無比,直接沖向練武場,沖向所有男兒夢寐以求的地方——傳說中戰神訓練的寶地啊!
士兵們和府兵們互相對視一眼,齊齊從對方眼裏看到自己的震驚——你們的主子能不能靠譜一些?
跟崔家相熟的朱家人見狀,跟上崔家三人的步伐。
“你們三幹什麽呢?通常而言,第一天你們必須要制服他們的。否則小孩子很鬧的!我們家逢年過節的時候也鬧騰的。所以都要先吓唬一把年紀小的,告誡他們什麽不能玩!雞毛撣子這些拿出來啊!”
“我們家雞毛撣子那都是二叔抽我爹的。”
朱家衆人:“…………”
仗着互保的情誼,有人大着膽子建議:“那就拿出崔千霆訓榮國公的架勢來啊!”
“放心!”崔瑚摩拳擦掌,目含殺氣:“我去宗祠拿丹書鐵券!趁着大周風骨館還沒建成,兩塊都尚且在家時,我左一塊右一塊,誰鬧騰我直接砸下去!讓他直接躺個十天半月,躺到事情結束!”
朱家衆人一個激靈,反過來勸崔瑚冷靜。
崔琇聞言雙眸一亮:“我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