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帝王試探

第084章 帝王試探

崔琇目送。

等馬車消失在街尾後, 他依舊站立不動,神情肅穆。直到崔瑚開口埋汰:“都說不讓玥玥去了,你還同意。現在後悔也晚了!”

聽得傳入耳朵夾着六分心疼、三分怨念以及一分不解的話語, 崔琇緩緩擡眸看向崔瑚,看向“生而擁有嫡長子利益”、“作為世家子弟輕而易舉簡在帝心”、“未來仕途甚至多人謀劃”的榮國公世子爺,擁有這個世界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功名利祿,富貴體面的世子爺, 眉頭緊擰。

等邁步進了家門, 确定自己身處安全的地方後, 他迫不及待的擡頭,再一次看向崔瑚,一字一字帶着謹慎, 求證:“瑚大哥哥, 你會覺得女兵制度不好嗎?”

世家掌控女學借此拉開與寒門子弟的距離,甚至為此不惜提前設局污蔑女兵制度。這樣的算計, 超過他崔琇的承受能力了。

因為這樣的算計,不像大權在握, 立志翻雲覆雨的權臣, 反而像是困守後院一畝三分地的女子陰私鬥争。

也像那個跟臭水溝老鼠一樣下作的姓黃的東西,敢用鼠疫謀劃的渣宰!

有這樣的對比, 他崔琇有瞬間覺得自己都能理解為何明德帝留蘇華一家的命了。因為蘇華這一家勉強還算走“正道”, 沒搞這種傷心病狂的下作手段。

“只要不用我爹提出的那個瑚瑚婦産科名字, 我肯定支持啊。”崔瑚本無所謂的,但迎着崔琇看起來挺複雜的目光, 他壓下自己一點點小情緒, 仔細想了想,認真回答自己支持的理由:“皇帝爹不是說了, 搞好了女兵,提升了女子的身體素質,有利于下一代人口繁衍;提升了女子的眼見,有利小家庭的發展。”

“庶民百姓們發展好,交稅多,那我拿到手的食邑就多!且大周國力強盛,那就說明我的子孫後代還能富貴五代!”

“從利益角度,我就肯定不會反對!”

展望完又富又貴且體面的未來後,崔瑚嘆口氣:“我就是覺得崔玥堂堂一貴族千金,纡尊降貴教導一群農女,很沒有必要。讓嬷嬷們用調、教丫鬟的方式調教一二就夠了。”

話語到最後,帶着理直氣壯的高* 傲。

對于崔瑚這個邏輯,以身份出身為傲,他還是能夠懂的。崔琇心想着,開口訴說自己苦着臉,甚至還有些擔憂的原因:“先前大伯說武帝時期女戶制度被止住不能推行,武勳害怕嫡長女繼爵,讓自己手裏的兵權少了。可眼下武勳因為明德帝的食邑引導,也很樂意培養女兵。而文臣們料想明德帝也會威逼利誘,講明利害關系的。”

“結果文臣世家想要毀女兵,他們的邏輯我其實也能理解。可我無法去推測為何寒門出身的官吏對女兵制度毫無消息,好像全員啞巴了,要知道……”崔琇轉身看向緊閉的側門,覺得自己似乎有火眼金睛,能夠傳過門房,跨越時空,看到駛向營地的馬車。

崔瑚看着話語戛然而止的崔琇,順着人的目光看了看自家大門,直接催問:“崔琇,你到底愁什麽啊?你不直接說,哥可不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可你要直接說出來。我崔瑚解決不了,我可以給你找專業人士解決啊。”

“咱們都還小,不懂就問,沒什麽好羞于提及的!”

迎着入耳聲聲帶着擔憂,又帶着傲然自信的話語,崔琇望着崔瑚,望着似乎被愛包圍着,從未有過惶恐不安的崔瑚。他想了想,鼓足了勇氣開口道:“說實話,姐姐才學是有的,執行力和能力也都有。可她還是太年輕了,所學的知識有限,連宋若昭是誰都不知道!因此我琢磨又琢磨,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客觀而言,崔玥是不夠資格當夫子的。”崔琇說着,聲音更小了些,嘀咕着。

像徐國棟之女徐鳳嬌,不就是有才名嗎?還有據聞鄭棺材家裏也有千金。這些千金,年齡閱歷都更為合适一些。可明德帝卻偏偏開口讓十歲的崔玥參與其中,真是越想越覺得有貓膩兒。

“且都有人暗搓搓想要利用大伯風流性子毀女營了。按着常理帝王也應該安排一個女眷。諸如皇後主管,亦或是公主主管。這樣女眷管理,會減少某些惡意的中傷。”崔琇坦白着自己的擔憂。

崔瑚瞧着崔琇這緊繃着臉,愁眉苦臉的,就連鼻尖都溢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來了。因此瞬間,他就覺得自己腦仁嗡嗡嗡做疼。以他的腦袋瓜是真想不明白崔琇為什麽能這麽操心啊?

唏噓感慨着,崔瑚擡手摸了摸崔琇的腦袋,和聲寬慰道:“可能是因為昌平姑姑不喜歡其他文臣的姑娘?這回到底以她的名義組建的女兵!再說了我爹管理女兵不好嗎?本來嘛,向醫女向女護衛這些,都是比較膽大的訓練了。倘若來一個只會三從四德的貴婦人,然後讓他們教導出一群只會張口閉口夫君說得對的三從四德嗎?”

崔瑚想想自己偶爾宴會遇見的大家閨秀,直接搖搖頭:“你不要忘記了還有纏足這種事情呢。現在牛家姐姐還在北疆啊。若是她回來,那她作為未來太子妃管理就最合适不過了。倘若其他貴婦協同管理,萬一發展好要奪權呢?”

說完自己想法後,崔瑚昂首挺胸:“感覺一上邸報課,然後一領差事,我腦袋也好靈光,好回想啊!”

本順着崔瑚想法想想“奪權”這種說法時,他迎着一聲自我篤定的贊譽,再瞅瞅尾巴都快翹起來的崔瑚,默默的想扭頭看看自己。

他身後怎麽就麽要翹起來的尾巴呢?

他也是崔家子了,要學着信賴家裏長輩的!

“不是我自吹自擂誇自己的爹。他要是真鐵了心,想要請夫子,肯定能把全京城的才女,不管世家還是寒門出身都能請到。”崔瑚還在與有榮焉驕傲着,也勸苦着臉的崔琇放寬心:“咱們玥玥既然去兵營,或許是掌權的。所以你也沒必要太擔心了。與其琢磨女兵營地,倒不如琢磨種田吧。我看琮弟目光很堅定,是真想要當農學名士了!”

說着,崔瑚深深嘆口氣:“雖然農學很重要,可是……可是種田啊,我總覺得好苦的。”

聞言,崔琇才猛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家親哥不在身邊。

可他撞見崔瑚提及種田時帶着的嫌棄,心中一沉。

也對,相比思忖帝王鐵了心要推行的女兵,眼下重點還是哥哥的态度。崔琇打起精神來,勸:“可自古都是以農為本。若是治理一地,農民發展好,才是政績的根本。且農民種出來的糧食,也關系軍方啊。糧草一直是軍需,也是戰争的關鍵因素。”

“所以瑚大哥哥,我們要對農民百姓尊敬一些的。不好這麽嫌棄寫臉上。”

“可你沒看見那些書裏寫的,都是用夜香灌溉啊。”崔瑚表示自己一想起來,整個人都不好了,甚至能夠把膽汁都吐出來!

真的,這些天他海鮮吃得比較多!

崔琇:“…………”

崔琇瞧着渾身寫滿抗拒,還有嫌棄的崔瑚,寬慰道:“瑚大哥哥,這有道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糧食就像蓮花一樣,是脫胎那農田。不是……”

崔瑚捂着耳朵,想要跑。

但還沒走兩步,就發現自己被鋤頭給攔住了去路。

且手握鋤頭的人還氣勢洶洶,一點都沒有從前的溫柔體貼,“想想,咱們沒有皇商了,以後要缺錢了!”

“啊?”崔瑚一怔,完全有些懵,“這兩者之間有關聯嗎?咱們再窮也不至于種地賺錢吧?”

崔琮見狀,示意崔琇給崔瑚好好聊聊。

崔琇立馬驕傲的挺挺胸膛,擡手拉着崔瑚就往他們整理出來的農學書櫃跑。等到達後,他都顧不得喘氣,就神秘兮兮的拿出一本書,道:“這是唐朝《太平廣記》的手抄本。”

“所以呢?”崔瑚愈發莫名。

崔琮給自家弟弟倒杯茶,示意人潤潤嗓子。而後是更加神秘兮兮的,起身把房門甚至長窗戶門都給關嚴實了。

崔瑚吓得抱緊了自己,總覺得此刻屋內的氛圍詭異的就肅殺,甚至陰森恐怖起來。

“琇弟弟在跟着疏離農學發展時,發現沃肥,也就是糞土賊賺錢。”作為朝庶務發展的崔琮表示自己對“錢”這個詞是比偶爾瞎嚷嚷兩句的世子爺還敏感。因此越想,他就克制不住內心燃燒的激動,揮手豪邁狀:“弟弟上原文。”

“這書裏記載河東人裴明禮,善于理業,收人間所棄物,積而鬻之,以此家産巨萬。”崔琇一字一字加重了音調,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雙眸閃着精芒,沒一點不屑黃白之物的書生氣,反而像極了積極鑽營的商賈一般,又再一次重複了一遍:“巨萬!”

此言不亞于驚雷,震的崔瑚整個人都傻了:“什……什麽?”

“當然是真的。”崔琇腦袋左右轉了一圈,确定沒有人偷聽他們的賺錢之道,才謹慎的翻開書籍,指着原文道:“您自己看。”

瞧着泛黃的書卷,瞧着書卷上白紙黑字記載的倒是頗為詳細,有地名籍貫還有方式方法的一句話,崔琇抽口氣:“這……這真的那麽值錢嗎?夜香?”

“真的。且宋《夢梁錄》提到的“傾腳頭”,亦也是夜香郎。這些人将收集到糞溺運到農村賣掉,甚至競争十分激烈,有道是“各有主顧,不敢侵奪。或有侵奪,糞主必與之争,甚者經府大訟,勝而後已!”崔琇娓娓道來。

他上輩子看的書圍繞四書五經,這輩子也圍繞科考。等崔瑚因為農學一事請了相關人士相助,他跟在裴夫子身後當做小尾巴忙碌,可以說“唰”得一下子眼見開了好多。

看到好多雜書,看到了好多好多先輩的經驗!

親爹來信也提及一句,有些雜書也的确有經世濟民之策,諸如《天工開物》。甚至其實崔家庫房裏有這些書籍!

庫房裏有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偏偏親爹又強調一句,崔琇還小,腦袋要是裝太多東西就太雜了。所以不許崔琇忽悠崔瑚忽悠大伯打開庫房。

知道崔千霆也是為自己好,所以他只能翻來覆去将有關農學的書籍多看幾遍。看着看着,就忽然間發現一條賺錢生財之道了!

要知道崔家歷經大伯狀告三司清點家産後,是沒有任何的産業的。是日日靠着老本,啃着金山銀山過日子。

可座山吃空的道理誰都懂啊。

且崔家這幾年的進賬,唯有第二次互保時的八百兩保銀。

其他時候都是花錢,花大錢!

也是因此上輩子沒賺過錢的小三元崔琇,這輩子是無師自通琢磨賺錢之道了。

不琢磨不行啊。

大伯,這崔家家主在牢房裏也能花錢如流水!

崔琇埋汰着,開口:“瑚大哥哥,我是這樣想的。這倒夜香這門生意,咱們請您義父過目,讓他開辦。您拿分紅。一來,夜香對農戶肥田很重要,這咱們既然要朝農學名士努力的話,這跟農田有關的肥土渠道還是要掌控在自己手裏比較安心的。二來,夜香郎可以進出各大府邸啊,錦衣衛亦或是帝王密探不就是可以順遂進入各大院?”

崔瑚目光熠熠,還沉浸在巨萬的震撼中,追問道:“這個真能賺錢嗎?咱們不能自己賺嗎?”

崔琇沉默。

崔琮直接翻個白眼,言簡意赅:“你去倒個夜香?”

崔瑚瞬間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拿刀子又狠又快的紮進了心坎裏,讓他都暴委屈:“你們這麽欺負我,我跟二叔告狀!”

“你二叔也不是倒夜香的料!”崔琮仗着親爹沒在,是直白犀利道:“我偷摸看了一下他的文房四寶,件件也是貢品級別的。所以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他老人家孤僻驕傲那真是建立在國公兩個字的基礎上!”

甚至他親爹傳回的家書中都有感慨出去游歷見見世面的重要性。所以也隐含着對崔瑚的希冀——最好立刻馬上考上縣試,讓明德帝能夠兌現承諾,作為忠武公的眼,去看大周錦繡山河。

可無奈崔瑚的性子吧,直接逼他讀書,他或許乖乖巧巧的裝樣子,但實際上神游。因此倒不如像镃基那道題一樣,運用孟母三遷耳濡目染的理念,讓崔瑚在知識的海洋中自己悄然無息的就學進去的。

盤算着,崔琮定定的看着崔瑚。

果不其然二叔養大的侄子當即護着叔叔了:“二叔最厲害了。他倒夜香也學得會!”

崔琇:“…………”

不敢去想親爹倒夜香什麽模樣,崔琇緊繃臉,肅穆的看向親哥。

“行行行。你二叔厲害。”崔琮敷衍了一句,便低聲道:“琇琇查農學的時候,還看書籍批注中提及北宋的街道司。管理城市環境衛生,其職責包括整修道路、疏導積水、灑掃街道等市容市貌工作。按着規定可招募五百名工人,負責管理。”

“你也可以從這個角度建議你義父。讓他設個街道司。當然這個招募工人來源,就不要對外招募了。可以招募退役的民兵。”最後兩個字說完,崔琮倒是肅穆了些,目光定定的看着忠武公嫡長孫:“免得有些人說大周窮兵黩武嗎。且要是這一波鬥争結束了,其他武勳家家子弟不少,可我們崔家呢,個個還年輕。就連你二叔還得去考會試。”

“等他能上朝,起碼都得三四年。”

“因此咱們能夠想辦法,提前把退役民兵的去向安排好的話。這也算軍功一件。也顯得我們崔家還有些能耐,能夠與其他家族守望相助。否則我們就沒有話語權了。你說是不是?“

猝不及防聽到崔琮如此意味深長,且謀劃甚遠的計劃,崔瑚整個人都傻了:“琮……琮弟弟,你縣試第一場過了,怎麽感覺你像是脫胎換骨了一眼啊?腦子賊靈光!”

崔琮仗着自己目前算唯一一個有童生功名的崔家子弟,毫不猶豫道:“那必須的!”

崔琇也跟着點點頭:“書中自有黃金屋!且咱們考試也是鍛煉!”

崔瑚看看振振有詞的兩個弟弟,沉默一瞬後便信服的點點頭:“行。聽你們的,反正我爹說了,聽人勸吃飽飯。”

說罷,崔瑚倒是吩咐起來了:“那你們按着奏折的形式寫好,我進宮一趟。且咱得談談我爹和玥玥的俸祿問題,尤其是我爹在營地開銷,算誰的這點必須說清楚。否則他萬一真開心起來,搞個流水宴之類的,那咱們就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所以你們兩個記得羅列些哭窮的話語,我好記住了。到時候可以去賣慘哭窮。”

聞言,崔琇和崔琮齊齊吸口氣,而後給崔瑚豎大拇指表示贊許。

未來家主不愧就是未來家主,思慮周全!

閑來無事看眼崔家密報的明德帝:“…………”

明德帝瞬間臉都黑了。

這……這群崽子竟然琢磨挖他賺錢的門道了?

這夜香能賺錢,也是他當初因為舞弊的事情誤打誤撞發現的。可崔家竟然……竟然從書裏捋出來的線索?

農學書籍那麽有用?

明德帝暗暗思忖着,再一次擡眸看眼崔琇有關思忖“年紀大有學問的寒門千金”的聞言,眼眸暗了暗。

客觀而言,因不涉及女戶問題,武勳是推崇女兵制度的。

但——

非但文臣世家,就連寒門出身的文臣,也暗暗抗議。

畢竟寒門,真正的定義是祖上富過,家道中落的門戶。而不是指貧寒落魄的農家子。農家子弟确切說叫庶民。

衆臣認為大周幅員遼闊,有幾個文曲星散落庶民家中也算正常。所以他們允許庶民男丁科考晉升改換門庭。但若是庶民之女能夠晉升,哪怕得女太醫的封官,也過于體面了。要知道從前醫女也是官奴仆而已。

想着朝臣的暗流湧動,明德帝眼底簇着些火焰。

屈指思忖了半晌,他換來暗衛将崔琇往前三個月的行程再調查一遍。

暗衛雖然不解,但也飛速調查,尤其是将人見過的人和書籍記載的清清楚楚。也包括了家書。

三日後,明德帝掃過崔千霆對崔琇的告誡,壓下“崔琇莫不是來自未來”的感慨,啧了一聲:“崔千霆是不是羨慕嫉妒崔琇會讀書啊?”

腹诽過後,明德帝便輾轉收到了自己義子來訪的消息。

“去拜訪皇後?”明德帝不解。左右自己這一日算無要緊大事,便幹脆擺駕去了後宮。剛到達的時,他就聽得皇後笑得還挺開心的。

而崔瑚也是咯咯咯笑着。

倒像是大公雞下蛋一樣,詭異。

免了衆人行禮後,明德帝掃過堆積的瓜果點心,再看眼一副餓死鬼投胎的崔瑚,開門見山問道:“今日是縣試第三場吧?明年你能在縣試考場嗎?”

剛吃了一筐貢品砂糖橘,至今還保留完整品相的砂糖橘,崔瑚剛覺得甜蜜蜜呢,剛覺得認個便宜皇帝爹也挺好的。沒想到又迎來如此紮心的催促,他來回深呼吸一口氣,沉聲回答:“皇帝爹,兒臣會竭盡全力争取明年能夠榜上有名。但是據聞一個農家學子讀書備考,筆墨紙硯這些花費都得三兩銀子。而尋常一戶農家一年耕作才只有十兩銀子。所以農家子弟學習超級苦的。孩兒這不思忖着,您作為天下君父,催促一個人讀書也是催,倒不如催促一群人讀書吧。”

皇後一驚,駭然的看向崔瑚。

這崔瑚是要招攬寒門子弟?

就當皇後思忖時,她便聽得耳畔傳來冷冰冰的一聲質問:“你出錢?”

聞言,皇後一時間都不知該用什麽詞來形容帝王。

與此同時崔瑚聞言笑臉一跨:“您先前也跟我提及那麽多用錢的門道。還有惡賊用錢賄賂官吏以及官吏身邊仆從。所以我就思忖着我沒什麽大用,唯一能夠做出的貢獻就是精打細算,而後把家裏的錢給琇琇攢着,免得崔琇未來人窮志短。”

道完自己能夠積極發揮的作用後,崔瑚目光倏忽間帶着詭異的光亮,正大光明的看向明德帝,積極建議着:“所以皇帝爹,要不……要不咱們在辦一個認親宴會吧。我先前收禮只收了一半。”

明德帝倒是沒有因人直視龍顏而動怒,但話語卻是冷了兩分,且不含任何的寒暄客套,直擊要害:“實話實話你今天拜見皇後是幹什麽?”

瞧着一來一往,沒有禮節,卻詭異顯得有幾分親昵架勢的“父子”兩人,皇後一個寒顫,眼神都帶着些微妙的打量看向崔瑚。

這個義子到底是因為忠武公嫡長孫的身份冊封的,還是因為崔瑚的身世真有問題?

“我難得有娘啊。”崔瑚一臉委屈,雙眸甚至還閃出孺慕的眼神,希冀無比的望着皇後,拉長了音調,一出口話語滿是渾然天成的撒嬌口吻:“作為娘親,每個月給點零花錢也是應該的是不是?”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緣由。皇後表示自己歷經大風大浪的腦子一時間都有些轉不過來。她愣愣的看着寫滿了委屈和可憐,看着的确讓人有些心疼的崔瑚,而後緩緩的,難得膽大的看向帝王。

明德帝有瞬間慶幸自己來的及時,否則以崔瑚的臉皮來看可能三宮六院全都拜訪過去。當即他望着震驚的皇後,一字一字十分友善提醒:“聽見了沒?來薅羊毛的。”

皇後聞言恍恍惚惚:“這……這……”

這崔家也沒窮成這樣吧?

“崔瑚,你丢臉丢到皇後這。朕容你一回。但下回要是再不琢磨讀書,琢磨這些歪門邪道的。朕直接揍你!”明德帝幹脆表态:“你崔家要是真窮成這樣,朕找錦衣衛抄家清算?”

看着面帶殺氣的明德帝,崔瑚當即乖順點點頭:“皇帝爹您也別生氣啊。我也真沒說錯,除卻昌平姑姑外,二嬸嬸雖然待我妥帖,可她是屬于那種……反正就是愛屋及烏的那種。我二叔說好她就說好。我二叔不理他了,她也都不理我了。”

感慨一句自己真的接觸女性長輩挺少,崔瑚看眼皇後,小心翼翼道:“難得有個母後。我就想看看母後到底什麽樣嘛。反正我爹說了,都結幹親了。那多個給零花錢的娘,總比多個仇人要好啊。我一想也對。要是我以後惹禍了,皇後他們幫我這也挺好。這叫化敵為友!”

皇後迎着如此直白的話語,雙手掐着掌心,竭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免得讓自己在小輩面前失了體統!

“行。都這麽說了。皇後你每月給他十兩銀子。”明德帝不容置喙吩咐,“然後你給朕出去罰站。”

皇後瞧着帝王帶着殺氣的眼神,恍惚着給自己這個半大兒子使個眼色,示意人先順從這皇帝爹的話。

崔瑚見狀,沖皇後委屈巴巴的一點頭,而後朝兩人行禮,才緩步退出去。

确定看不見這個行事完全出乎意料的義子,皇後緊張的籲口氣,像是要排出自己體內所有的惶恐不安。而後她從容鎮定的,端起賢妻良母的架勢,只從妻子的角度勸說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父親:“皇上,崔瑚這孩子本性好便可。您是慈父,可教育孩子這一事也得循序漸進,這……”

明德帝揮揮手止住皇後的話語,只道:“朝中暗流湧動。所以朕想讓他跟衍聖公聯姻。”

“不是定下徐……”皇後看着帝王陰沉的臉,止住自己未盡的話語。微微吸口氣後,她壓下所有的震驚,只道:“衍聖公也極好,瑚兒到底皇家義子,身份貴重。倘若跟徐家結親,臣妾說句鬥膽的話,地方各級官吏或許都要酸徐尚書一句好運道呢。”

跟衍聖公聯姻,确保崔瑚到底是中立的,甚至偏向大皇子,未來的太子。

若是跟徐家聯姻,這徐國棟萬一跟她娘家政見有所沖突呢,亦或是想要跟進一步,為了首輔閣老的權利扶其他皇子呢?

畢竟歷來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難!

像徐國棟能年紀輕輕就到尚書,就是因為他“雪中送炭”算押對了寶。因此毫無根基,一代乍富,無師門無姻親,卻也能夠扶搖直上。

沒錯過皇後一閃而過的精芒,但明德帝也沒心思跟人計較這些小算盤,只開口叮囑道:“你先前不是提及過培訓家眷嗎?眼下時機成熟,你下發懿旨。鼓勵甚至要求有才名的,所謂京城第一才女啊,四大才女這些千金,都去女營教導女孩!”

“倘若教導的好,朝廷頒發女秀才的名號,跟秀才一樣,可以見官不跪,也可以享受宗正寺發的米……”明德帝想想最近要用錢的地方,還是改了口,只精打細算着:“發米發錢還是算了。皇後你不是書法不錯嗎?給這些女秀才一人一副墨寶。”

皇後唇畔一動,但還是狠狠咬牙憋住了“您也是跟崔瑚一樣來薅羊毛”的感慨,小心翼翼觀察帝王的龍顏。瞧着人眉眼間簇着的火焰,她思來想去頗為不解,只一副不安的模樣開口:“皇上,臣妾鬥膽,您先前不是說這個貴婦訓練要等錢嗎?既然錢周轉不變,那還是再等等。畢竟眼下北疆鼠疫還未徹底傳來喜訊。這又讓各家千金去女營,會不會讓朝臣非議?”

沒見帝王開口打斷,皇後輕聲道:“在大多數朝臣眼中,那些民女終究是卑微的。甚至覺得他們身上不幹淨,帶着什麽跳蚤這些髒東西。若是讓千金們去教書,萬一千金生個病。這個節骨眼,都難以說得清。”

女營她也關注過的。

崔恩侯咋咋呼呼,甚至鬧着要離營出走好幾回,說比大理寺牢房還髒亂差。

據說剛入營時,稍微富裕些的民女到底梳妝打扮過的,穿的衣裳就算有補丁倒也算幹淨。可大多數民女,那完全就是乞丐。瘦骨嶙峋宛若枯柴不提,這連漱口都不懂,一張口那黃牙那臭的,還蓬頭垢面的跳蚤污垢都肉眼可見……

想着,皇後籲口氣。

她那個時候甚至頗為慶幸,這營地昌平主持。否則她若是作為國母,被帝王要求去營地做幾日表率。

客觀而言她要臉,做不出像崔恩侯那樣直接跑的事情,可心裏也會抵觸的。

“朕本打算一件事一件事處理。可偏偏第一場縣試放榜,有人直接沖了崔家的爵車,內涵女營是高官後院,是淫、亂之地!”明德帝黑着臉,雙眸盡是殺氣:“這些人既然這麽遠見卓識。朕當然要看看哪些忠心,哪些包藏禍心了。”

“你下發懿旨,就規定三日報名期限。”

聽得這駭然聽聞的消息,皇後倒是明白明德帝為何會如此動怒了。于是毫不猶豫垂首應下,并且表示自己會圓滿完成。

看着知道大事為重的皇後,明德帝籲口氣,而後又沉着臉,語重心長叮囑道:“大捷的消息傳來,太子的位置就穩妥了。你可別讓承恩公他們被毀了。若是你們再自作聰明,打亂朕的布局,朕就算想顧念夫妻情誼骨肉情誼也沒有用。事不過三,畢竟在你們眼裏,承恩公才是你們的家人,是不是?!”

迎着如此嚴重的質問,皇後瞬間想起柳家和府邸改制這兩件事,只覺一股寒氣瞬間從天靈蓋來襲,讓她整個人都驟然失去了所有的思維能力。她只能下意識的垂首跪地,帶着些畏懼的顫音,開口表态,“請皇上放心,臣妾自知道什麽為重!說句殘酷的且難聽的話語,民間都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臣妾生死都是與您一體。”

明德帝居高臨下的看着俯首叩拜的皇後,瞧着人驚慌失措之下也知道率先強調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嘴角一勾,嗤笑了一聲:“皇後,朕說的直白,朕能許你娘家的男兒建功立業;女子要功也行,當女秀才封縣主郡主都行。可若是因為孫女,你們家蠢蠢欲動,那朕不介意換一個承恩公!”

比換太子更為嚴重的告誡響徹耳畔,皇後面色唰得一白。但也隐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她再一次叩首,“多謝皇上顧念情誼,臣妾明白。臣妾會教導好家族。若他們着實不懂帝王苦心,那臣妾自當放棄!”

最後四個字,皇後說着只覺自己喉嚨像是被火灼燒過一般,疼得難受。可聯想自家父母兄弟的确只琢磨送女,沒想着按着帝王指令去偏遠地區當縣令琢磨改革弊端一事,又瞬間覺得自己應該當機立斷。

先保全太子,保全自己,才能為家族謀劃一二。否則以史為鑒,被廢的皇後太子也多了去了。

不過皇帝這麽動怒,這麽直白,是……是因為污蔑女營,他們家也有份?

不會吧?

那麽蠢嗎?

還是有人因為太子的事情陷害他們家?

就在皇後思緒偏飛時,明德帝面色倒是緩和兩分,開口道:“冊封太子時朕安排祭孔。到時候會下令衍聖公攜所有家眷進京。你好生相看相看。崔瑚容易意氣用事。你到底也是他母後了,要用心好好調、教、調、教這未來兒媳。”

正焦慮不安時,皇後聽得這話不亞于久旱逢甘霖,欣喜無比的開口應下。

“行了,起來吧。朕還有事。以及以後沒事別放崔瑚進後宮。萬一小嘴叭叭叭的,一個個娘喊過去,他倒是痛快了,朕耳朵要疼。”

明德帝說罷,起身便走。

皇後恭送帝王離開後,狠狠籲口氣。

皇帝對崔瑚,确切說對忠武公對崔家幫對武勳看的嚴,只允許她接觸。那也就是說明自己娘家還沒徹底惹怒帝王。

所以皇帝也給她這個中宮之主體面。

但……

皇後擦擦自己被吓出來的汗水,急忙喚來自己心腹女官,直接喚承恩公夫人入宮詳談!

“可今日……”

“直接去傳喚!”皇後咬牙吩咐道。

心腹見狀心一慌,趕忙垂首離開。

與此同時,明德帝收到皇後下令後,點點頭。而後他将視線看向罰站倒是挺積極的崔瑚:“你詩詞歌賦不行。就不能專門練一練嗎?”

崔瑚垂首:“我還是必須喜歡習武。皇帝爹,我今日還是有要是來見您的。您看,我們三在家也很積極學習。”

說罷将崔琇和崔琮聯手寫的奏折,恭敬無比的奉上。

明德帝接過,一目十行看了又看。

跟密探彙報的,大概也就遣詞造句略有些文雅。

“等忙完這一陣,朕會派人考察的。眼下你的重點還是好好學習。”明德帝冷聲道:“牛無恙跟你說過了吧?朕打算給你換個岳父。”

崔瑚對此倒是一回生兩回熟的,“是,牛大哥提過。反正我享受了富貴,被安排相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別提這回還算個熟稔。我總不用念地方人文,而四書五經,我也在學的。”

說着,崔瑚低聲:“皇帝爹,我……我就好奇一件事啊。衍聖公他們樂意嗎?我爹曾子殺豬牽強附會的,恐怕全天下都知道了。那衍聖公願意選我們這樣的人家?”

瞧着崔瑚眼底還帶着一絲真真實實對衍聖公家族的推崇,明德帝勾勾手示意人過來:“南孔北孔聽過嗎?”

崔瑚直接搖搖頭。

明德帝輕笑一聲:“回去講給你家崔琇聽。”

說罷明德帝非但引經據典,甚至還送了幾本書給崔瑚,示意人帶回去:“就說朕感受到崔琇還有崔琮的孝心了。要是這生意能賺錢,給你們三分紅。”

“眼下這個就算謝禮。”

崔瑚恍恍惚惚,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家門。

他等了又等,等崔琮四場考試成績都出來了,等他們三小範圍慶祝過後。他迎着密探的催促,才硬着頭皮看看崔琮,又看看崔琇。

崔琮眼皮猛地一跳:“世子爺,您不要告訴我,您給我準備了什麽驚喜。”

崔琇也頗為擔憂,但想想崔瑚的性子,于是他是板着臉肅穆着催促:“瑚大哥哥,您有什麽事情直說。咱們明天還得學習種田呢。以及今天下午還是要整理優秀的縣試答卷。是很忙的!”

瞧着忙着四書五經,一臉對孔孟之道的推崇。崔瑚想了想,帶着兩人到書堂,指着自家高懸的文武兩位聖人畫像,道:“我今日要轉聖人口谕,告* 訴你們一個故事!”

“聖人?”兄弟倆下意識的看眼畫軸。

崔琮黑臉:“你別假裝托夢啊。大伯不在家,你的好二叔也不在家!“

聞言崔瑚生氣了:“我是說我皇帝爹。他讓我告訴你們一個南孔北孔的故事!”

敏感捕捉到關鍵詞,崔琇腦海飛速閃現,總覺得這個詞在哪裏聽過,以致于讓他有種莫名慌亂無措的不安感。

崔瑚倒是沒發現崔琇神色的變化,跟崔琮怼了一句後,還拿出自己藏了好久的史書以及孔家譜系。

見狀,崔琮驚了:“牛大伯說的是真的。皇上給你換岳父了,讓你直接背孔家譜系了?”

崔琇聞言也壓住腦子裏的思索,目光炯炯的看着崔瑚。

這……這忽然間,四舍五入都跟孔子做親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崔琇,你坐穩了啊。”崔瑚迎着唰得一下忽然閃亮的,純粹的,甚至有些灼熱的光芒,吓得捏緊了自己手中的譜系。他甚至都有些畏懼了:“你……你坐穩啊,等會咱們有話好好說。畢竟啊,這……這子孫不孝也很正常的。有道是一種米養百種人啊。”

崔琮瞧着難得如此結巴的崔瑚,愈發不安了,也幹脆邊關注崔琇,而後盡可能輕松肆意的口吻,催促道:“世子爺,能不賣關子嗎?這天塌下來的事,咱們也都經歷過啊!在咱們崔家,還有什麽事情比大伯開門喊皇帝密探更牛逼的事情?”

聽得這一聲反問,原本有些困惑的崔琇當即神色從容了。

喊皇帝密探算什麽?

他親眼見過大伯坐龍椅呢!

坐龍椅啊!

“哥,你說。我們年級小,大風大浪見的多了。時常面臨誅九族的危險。”崔琇淡然催促。

崔琮也點點頭,給人使眼色,示意幹脆點。

見狀,崔瑚想想親爹幹的壯舉,緩緩籲口氣,也就冷靜下來了。但他眼角餘光還是一直停留在崔琇,停留在很有讀書郎氣質的崔琇身上,緩緩道:“南孔北孔說的是宋靖康年間,金入侵,皇帝趙構南下揚州建朝。遷都時把當時的衍聖公孔端友召到南方,以示正統。故孔端友帶着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便在浙江衢州建立孔氏家廟。從此後這一支就在衢州落地生根,被世人喚做孔氏南宗!”

崔琇聞言瞳孔一震:“南宗?這又是什麽新的知識嗎?”

果然除卻科考書籍,他要學的還有好多好多好多多啊!

“等等,不是山東衍聖公嗎?怎麽又冒出個南宗?你難道要娶衢州的岳父?”崔琮表示不理解:“兩個分支的千金,随皇帝挑選,然後你稍微有一點點的主動選擇權?”

比如稍微選一個合乎他們崔家性情的當家主母,未來族長宗婦!

“是我娶岳父嗎?是皇帝出于統治需求,想要選擇誰的問題!”崔瑚半是抱怨自己的婚事完全無法做主,半也算鋪墊接下來的北孔。

崔琇看着氣呼呼的崔瑚,反倒是頗為擔心崔瑚,竭盡全力往好的方面寬慰:“瑚大哥哥,不生氣。或許有孔子的傳承,你們孩子是文曲星呢!”

瞧着話語中對孔子頗為推崇的崔琇,崔瑚直接捂着臉不去看人希冀的小眼神,直接道:“留在山東的便被稱為北孔。北孔特麽的就是……”

舌尖轉了轉,崔瑚止住牆頭草的評價,斟酌着道:“是一個優秀的政客。忍辱負重的政客!因為就在南宗随着趙構南移時,金朝當時為統治需要,便把留在山東的孔端友弟弟孔端操也封為衍聖公,且命他擔任山東曲阜孔氏家族族長,負責祭祀孔廟。後時局愈發動蕩,蒙古崛起,占領曲阜。因此金朝封的那個衍聖公也跟着金朝逃去了開封。蒙古人見狀也就自己封了個衍聖公孔元用。”

将自己暗暗背的算流暢的事實一口氣說出口,崔瑚迎着崔琇驚恐的眼神,弱弱的豎起手指頭:“當時天下三個衍聖公!”

崔琇聲音都帶着些尖銳了:“這……這不可能!我……我史書裏沒看到過!”

“這不廢話。大一統時期歷朝歷代出于統治需求還是推崇孔子的。所以當然這段過往會被遮掩了!”崔瑚道:“崔琮,你先按着他。反正我一口氣背了,你們讓我背完!”

聞言崔琮深呼吸一口氣,擡手按住自家憤怒的,眼圈都有些紅的弟弟。

崔琇使勁掙紮着,眼裏還有些憤慨。

這……這聖人著書立說,蔭庇後人,這後人怎麽能如此污了祖宗清名?

“後來金朝滅亡後所謂的衍聖公孔元措被蒙古人俘擄,蒙古衡量利弊後廢掉了之前封的孔元用,反而讓孔元措繼續當衍聖公。因這件事北孔內部相互争權奪利,蒙古便廢了衍公聖。”

“再後來南宋滅亡,忽必烈發現浙江竟然還有個衍聖公叫孔洙,就要把他召回北方受封,孔洙以在南方已經好幾代要守祖墳為由拒絕了忽必烈的冊封。因這件事蒙古就重新冊封了一個衍聖公。後又有幾次變故,元延佑年間據說封了個蒙古人改姓的孔氏為衍聖公。”

說完,崔瑚緩緩透着張開的手指縫,看着紅眼的崔琇。

也不知該怎麽形容,就是崔琇好可憐的,仿若被人丢棄了一般,仿若失去了靈魂,沒有信仰一般。

想想崔琇也真不愧是讀書郎,是天生的神童,竟然對孔子如此推崇備至。

像他一開始聽聞後,也沒什麽大反應。

感慨着,崔瑚擡手鄭重的摸了摸崔琇的腦袋:“不愧是文曲星,真是天生對孔子虔誠。不過琇琇你也要理解啊。常言道富不過三代。這孔家都傳了那麽多待,偶爾有幾個纨绔子弟也很正常的。”

“咱們需要平常心。說句現實的話,祖墳青煙冒了一代,能蔭庇五代人,比如有個爵位,已經是好運道了。像孔家這祖墳青煙冒一代,富貴多少代人啊?”

崔琮聞言倒是點點頭,表示自己有些理解。畢竟對于他們戰神子弟而言,他從小到大最懼怕的倒是帝王。

“琇琇,瑚大哥哥難得說對話。光從祖墳冒煙算,這孔家便是幸運的。歷朝歷代孔孟學子發展相關學說,像是孟子,他的子孫後代可沒有什麽爵位。甚至那曾子殺豬的曾子,說起來像大伯這樣的,都不知道他在儒家的學術地位呢!”

迎着這聲聲的勸說,崔琇咬着牙讓自己的思維從一個想要借着科舉立身的小三元中脫離出來,做一個正常的,大逆不道的崔家子弟。

他喑啞着聲,問:“瑚大哥哥,皇上讓您轉述這個故事是為什麽啊?”

瑚大哥哥看着迅速理智下來的崔琇,狠狠松口氣。他幹脆把孔家的族譜和記載這件事的相關書籍都遞給了崔琇,而後清清嗓子,盡可量的讓自己模仿到位,“論起來孔孟之道更确切說叫皇孔,簡言之适應帝王統治需求的才是好學說!”

崔琇看着模仿不怎麽到位的崔瑚,輕聲問:“然後呢?”

崔琮也催促:“重點呢?”

崔瑚迎着接二連三響起的困惑,他幹脆一攤手:“不知道!可能讓我們沒必要怕孔子的後代吧。反正衍聖公是公爵,而榮國公也是公爵。甚至封國的公爵禮法上還比衍聖公更高一級呢。”

崔琇看着說起來輕松淡然的崔瑚,垂首看看似乎皇家才有的書籍,眉頭緊擰:“真這樣嗎?”

“那……”

崔琇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接受到的震撼。對聖賢的崇拜和自己這輩子上過的邸報權衡術互相拉扯,一時間讓他疼得靈魂似乎都在重組了。可他又忽然間想到了風骨,想到了民臣,想到了高懸的兩幅聖人圖。

擡眸看向高懸的文武聖人圖,回想着他接受啓蒙的第一課,崔琇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哪怕過去五年了,這一刻他能夠感受到被掐着脖頸,無法呼吸的痛苦。

那種最為本質的情緒,讓他有瞬間就清醒過來了。

農學也能為民啊,孔孟之道也是為治世為民。

就像文武之道,殊途同歸!

所以該從容,該冷靜。

甚至還可以争取一下。

崔琇想着,眸光一亮,頗為希冀的開口問道:“縱觀這……這家族歷史,看起來還是南宗好啊!”

“要不問問能不能選南宗孔家女當宗婦吧。我們好歹也是堂堂榮國府。是選擇驅趕外敵,跟着太、祖爺建立大周的後裔啊。”

崔瑚恍惚:“還能選嗎?”

“試一試,或許可以呢。”崔琇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覺得自己這一刻還是徹頭徹尾的大逆不道叛逆崽了。

“我……我……先前介紹世家掌控女學時,不就說過民間流傳女子無才便是德嗎?我們知道這話是在惡意曲解聖賢言說,甚至還拉着孔孟之道做背書。”

“這話不是孔子說的嗎?”崔瑚震驚。

崔琇心驚,目光定定的看着崔瑚。

忽然間他有種無法言說的緊迫感催促着他要戰鬥。

“這話是出自陳繼儒先生的一篇家訓《安得長者言》從修身、為人處世等方面對子女後代做出了道德規範,他當時提出的觀念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還寫下了注解:“女子通文識字,而能明大義者,固為賢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說,挑動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無醜事,反不如不識字,守拙安分之為愈也。女子無才便是德。可謂至言。”

“聯系當時的背景,他是說因為那些情情愛愛小說迷了心智的,倒不如不識字。就好像道義每逢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這話差不多,是講道德為先!”

“是有個前提選擇在。”

“但結果周圍人後人卻對此各種誤解。而知道真相的人,卻沉默,卻放任随波逐流。因為對他們而言大概如此曲解,能夠從中獲得好處。”

崔琇鄭重說完來源後,就感覺自己心跳在突突突突突突的猖狂跳動着:“或許……或許就好像女營。其實當官做宰的能夠知道好處。可對他們而言,他們沒有世代相傳的爵位,因此就害怕女子有才華,這樣襯托了他們的無能。亦或是女子有才華了,培養出更有才華的兒子,跟他們的兒子同場科考。因此他們就琢磨各種打擊,亦或是沉默不語。不想為女營發展出一份力。”

“簡單來說就是三十年媳婦熬成婆婆,想要擺架子看兒媳婦煎熬?”崔琮聽完崔琇的訴說後,感慨道。

聞言崔瑚重重一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為什麽有人要撞他們崔家的車了。雖然他當時沒有在現場,可萬一日後有人琢磨撞他的車呢?!

崔琇點點頭,而後揉着自己亂蹦跶的心髒,繼續道:“所以既然有南孔北孔,而皇上的意思又是孔孟之道是适應統治需要才能維持地位。那或許就是鼓勵南孔或者北孔,對女營表态呢?”

“誰表态誰澄清各種被誤解的聖人之道更積極,誰就是衍聖公!”

崔瑚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那他直說不就行了?”

“可能是帝王也在躊躇?畢竟世人提及衍聖公都會下意識的以為是山東孔家。所以可能要世子爺您自己提南宗?”崔琮覺得弟弟分析的挺有道理,低聲訴說自己的擔憂。

——明德帝是一如既往的要崔家做靶子?要崔家跟天下文人鬥?

崔瑚迎着弟弟們擔憂的眼神,表示不解:“我提就我提啊!這有什麽大的問題嗎?皇帝肯定要當衆賜婚的,那我好奇問一句是南孔還是北孔不就行了?要是其他人震驚,我給他們顯擺顯擺我背的故事。”

“再說了浙江衢州很遠嗎?就不許崔家有門生故舊途徑衢州,知道南孔嗎?”

“再說了江浙多美人。”

話語到最後,崔瑚積極無比:“我原以為這皇帝爹是想吓唬崔琇,讓崔琇這個讀書郎忠君為上。沒想到還拐着彎提醒我嗎?”

看着忽然間頗為積極的崔瑚,崔琇想想自己的反應,思忖來回,也沒覺得哪裏有問題。畢竟他其實也有些心黑的,知道權利鬥争,不是很純粹的繼承聖人先賢的話語,做一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

收到風聲親自趕過來圍觀的明德帝:“…………”

明德帝透着窗戶縫隙,定定的看着臉蛋上似乎寫着“我好奸詐”的崔琇,面色沉沉。

原以為崔琇也像林祿這樣穿越而來,只不過是個低調的。但崔琇連南孔北孔看起來都不知道。

甚至還挺會琢磨的!

南孔?

逼孔家出來澄清表态?

這想想,也的确挺有意思的。

食君之祿,該為君分擔。否則換一個衍聖公,的确可以啊!

感慨着,明德帝換個地方,朝榮府對面去串門。

鎮國侯府:“…………”

且不提這一夜牛家兩代人如何輾轉反側。反正次日,牛無恙就頂着碩大烏黑的眼圈,來給崔家三子做最後的叮囑:“你們最近千萬別出去,安全為上。北疆鼠疫收尾了。這工部的問題要爆發了。”

崔琇和崔琮點頭後,還齊齊再一次保證:“我們會看住世子爺的!”

世子爺乖巧:“我會被他們牢牢看住的。”

見狀牛無恙籲口氣:“還有,你們練武場收拾一下。我帶一些人過來。分散照顧不安全,反正你家也大。就全都擱你家了。外頭錦衣衛,內裏還有府兵。”

說罷,他深呼吸一口氣:“崔叔的府兵們還老當益壯吧?”

這帶着挑釁的話語一出,府兵們是齊齊怒吼:“自然寶刀未老!”

聞言,牛無恙滿意無比:“你們等着啊,晚上就偷摸給你們運過來。這個名單你們先看看。就六十七人,我按着年齡都分好隊了。老規矩大的帶小的,在加上你們家丫鬟仆從看着。也看的過來。”

瞧着說完迫不及待就走的牛無恙,崔琇瞳孔一震,墊着腳尖看向名單,神色還有些恍惚:“六十七人?”

他來崔家這麽多年了,還……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外人!

尤其是晚輩!

崔瑚也表示震驚,扭頭看看自己左右,在想想遠在營地的崔玥,哀怨無比:“他們是不是來暗暗嘲笑祖父的啊?”

“這才六家啊,就六十七人。平均一家十一個嗎?”

“把朱家去掉。”崔琮眼尖無比,看着名單:“這……”

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崔琮表情就龜裂了。

牛家這回來的,都是十幾歲的大小夥子。看起來是來幫忙維持秩序的。因為來的都是互保的那幾個,也都是熟人。

就來了八個而已。

“牛家就在對面,這牛超,這小牛……”崔瑚捏着名單的手都顫抖了:“來了個十三個。尤其是牛重這一房的,竟然有九個。我爹要知道知道,非得氣得連夜去太廟哭了!這八斤八兩怎麽能生那麽多啊?在北疆光生娃了嗎?”

“冷靜冷靜。他目前是九城兵馬司指揮使!”崔琮擡手捂着崔瑚的嘴:“你可別學大伯瞎嚷嚷啊!”

“他要是生氣了,以後你進出城門都得帶名帖,家裏仆從們都得帶着奴貼。否則都出不去!”

崔瑚氣得把名單揉成團扔掉:“那麽多人,難怪福王世子不在京,就只能往咱們家擱!”

“我要這麽大房子有什麽用?”

崔琇擡手去撿名單:“哥,冷靜啊。這麽多人來,總有住宿費吧?像先前互保,還一人一百兩呢!”

此話一出,崔瑚氣得一聲怒吼:“沒錢的!”

崔琇呆若木雞:“沒……沒錢?”

“一般有什麽要緊事,武勳子弟都在福王府,也就宗正寺。可先前北疆鼠疫,這世子爺以及世孫不都幹活忙去了。老爺子身子骨不好啊,且工部徹查江南徹查,他也要坐鎮的。”崔琮低聲解釋:“因此這回算義子領了宗正時該幹的差事!”

說着他聲音更低了些:“武學院,有咱們祖父的一份光芒。那咱們也得出份力啊。琇琇,有些錢咱們可以想。有些錢,咱們不能想。想着,都顯得我們小氣,不懂規矩了。”

崔琇似懂非懂點點頭:“那我們要好好照顧這六十七人?什麽标準啊?”

就在崔琇困惑時,忽然間就聽得上空傳來一聲巨響,帶着些歇斯底裏的的怒吼——“罪民河工籍蘇華狀告工部,小官巨貪,甚至銅錢造假充當糧饷!”

崔琇聞言一怔。

崔琮也訝然了一瞬:“找……找前首輔閣老掀工部打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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