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第 31 章
31.
十月初的時候, 亓佀在林野實驗室打過一段時間的白工,經歷了裸鼠死亡事件,鬧出很大動靜, 因此林野實驗室的大部分人都認識亓佀,知道她跟蘇沫曉有一段關系。
現在不知從哪聽說這位小學妹要退學, 幾個學生一邊操作儀器,一邊感慨萬千:
“早知道我那時候應該站出來幫她說話,她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無辜的。”
“得了, 你當時根本不知道情況, 就算知道也不敢幫她說話, 當時那麽多人都覺得她有問題。”
“聽劉朋師兄說, 這小學妹人還挺好的,做事特別負責, 可能性格太單純了, 有點戀愛腦,高中的初戀到現在還放不下。”
“那可是初戀啊,蘇沫曉長得本來就是一張人見人愛的初戀臉,要不是林教授把她趕走, 我到現在都不信她會做誣陷別人的事。”
“可能因為對方死纏爛打吧, 不下點功夫怎麽讓對方死心?可憐的小學妹, 偏偏栽在蘇沫曉身上。”
“栽在蘇沫曉身上的人可多了,好像現在那什麽學生會長就挺喜歡她的,亓佀同學只能給人家當炮灰了。”
“哎呀,為什麽要退學啊, 想當初我考研考醫學院, 複習了三百多天,整天除了睡覺就在備考, 好不容易上岸了,還被人歧視本科不是A大的,現在人家正經A大本科,前程多好啊,想不開就說退學,跟鬧着玩似的。”
林野平時對八卦不感興趣,她工作時偶爾看一下實驗室各個房間的監控,正好聽到兩個女孩子聊天,關鍵詞有“亓佀”、“蘇沫曉”,于是她重新看了下錄像,将對話聽了一遍。
亓佀小朋友要退學?因為蘇沫曉?為情所困?
荒唐,有也只可能是因為她林野。
這個念頭讓她愣了愣,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心想:不會吧?玩過火了?她想來真的?
要不然怎麽解釋這傻A一方面拒絕她,一方面賴在她家裏當田螺姑娘?還說什麽“就今晚不行”,“有需要随時喊我”。
她是不是瞧不起她林野,覺得她兜不住這件事,承擔不起後果,所以一聲不吭跑去申請退學?
太扯淡了,世上真有人傻到這個份上?當情人還準備賠上一輩子前程?
林野坐在椅子上,越想越好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評價這蠢貨,想着想着電腦屏幕都進入鎖屏了,她差點忘了該忙的工作。
幾個做實驗的學生還在聊閑話,柳依蘭呵斥幾句,讓她們別三心二意,一個毛都沒長齊的本科生的八卦,管他們什麽事?
林野聽到柳依蘭的聲音,回過神來,點亮屏幕,看着自己半個多小時前寫的文獻總結,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工作上。
是啊,關她什麽事。
又不是林野逼着她退學。
晚上在食堂簡單吃了點,林野回到實驗樓繼續工作。
高校青年教師工作量一點也不少,除了上課、做科研,還有醫院手術安排,以及沒完沒了需要應付的行政工作,大部分人根本分身乏術。
像林野這種上課完全交給底下學生代課,手術室基本排不到她,剛來就能從半退休的湯老那接手實驗室的屬于極罕見、極其幸運的。
她實驗室設備齊全,總共二十來個學生,只有三四個是直接挂在她名下的,其他都相當于從別處繼承來的。
得天獨厚的工作條件并沒有讓她懈怠,但凡能擠在工作日內完成的工作,她就算是加班加點也會做完,有時候甚至比學生們下班還晚。
這樣一個自律嚴苛的人,最近工作進度落下了很多。
一方面是因為家裏的應酬,另一方面她最近玩心确實有點重。
花了點時間進行自我調節,林野很快進入到工作狀态,等最後改完學生郵來的論文時,已經是晚上十點。
起身時頭有點暈,林野站在老式窗戶旁邊朝外面看——
下雨了嗎?
她沒注意到雨聲,此時看着玻璃窗上雨點無聲摔打,外面枯萎的樹枝在空中搖曳,地面泛着水光,才意識到雨已經下了半天,這會兒淅淅瀝瀝還在下。
北方的秋冬季節很少下雨,林野從來不會為此單獨準備一把傘。
她的辦公室在走廊深處,平時關着門,學生們也注意不到她有沒有走,更不可能跑來敲門問一句她需不需要傘。
萬籁俱寂,連雨聲都被窗戶隔絕,林野站在那看着飄零的夜景,有一種茫茫大地與世隔絕的孤獨感。
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她的車就停在不遠處,走路過去大概五分鐘,就是要淋一點雨而已。
林野關燈鎖門,從昏暗的樓道裏往下走,撞見一個專心看手機的學生,對方吓了一跳,撿起摔裂了膜的手機,急急忙忙說:“林……林老師好。”
她又不是鬼,有這麽可怕嗎?
林野刷卡出門,雨夜裏一把傘湊了過來,将她結結實實護在傘布下方,與其一同出現的還有那好聞的山野花香。
亓佀戴着藍口罩,穿一件土氣的搖粒絨連帽衛衣,帽子遮住頭,頭發藏在衣服底下,只露出一雙烏亮的黑眼睛,像個街頭精神小夥。
她舉着傘,淺色衛衣被雨濕了一片,低着頭說:“林教授,給你傘。”
林野好笑地看着她:“打扮成這樣,怕被人認出來嗎?”
亓佀眨了眨眼睛:“那你能認出我嗎?”
林野:“廢話。”
亓佀低着頭,警惕看着左右,想了想說:“到底能不能啊?”
林野往前走了一步,亓佀的傘跟着她移動,擋在了兩個人的頭頂。
林野:“你走在路上,光是背影我都能認出來。”
亓佀暗暗地抽了口氣,光是想象那場景就有點呼吸不暢:
人海茫茫裏,林野光憑一個背影就能認出她。
她沒來得及想入非非,過分謹慎的她立刻意識到,如果林野能認出戴口罩的她,那其他人說不定也可以。
萬一又遇到柳依蘭他們,亓佀可就洗不清嫌疑了。
她不自覺地更加彎腰駝背,想把傘塞給林野,然後自己跑回寝室,但林野沒有接傘的打算。
林野從她那猥猥瑣瑣的樣子,一眼看穿她心裏在想什麽。
聯想到她去申請退學的事,未免好笑道:“你怕什麽?”
亓佀:“你拿傘去開車,我回寝室,免得被人看到。”
林野:“大晚上的,誰看?”
亓佀稍微有點信心,胸擡起來了一點,林野戲谑:“你該不會一直在這等我?”
亓佀解釋:“我順路經過,看到你辦公室亮着燈而已。”
林野:“所以為什麽順路經過這?你到底順路了幾次?上次也是順路嗎?就這麽想見到我?”
這似乎是顯而易見的事,被林野說出來之後,顯得亓佀鬼鬼祟祟、不懷好意一樣。
林野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不招人喜歡的怪胎,獨來獨往的神經病,就算別人對她好,她也會想着法子讓對方難堪。
明明這個人,今天因為她剛剛提交了退學申請書。
亓佀沒有多想,她似乎早就适應了林野的性格,知道這家夥是什麽樣的德性,她懶得回答林野,順手拽起林野的胳膊,挽着她走進雨裏。
兜裏還揣了一包椰奶,亓佀見林野家冰箱有這個飲料,想她應該是愛喝的,順手在校內的雜貨店買了。
沒好意思拿出來給她,結果林野完全不把她當外人,進她口袋就跟進自個被窩一樣随意,順手就掏出來,插了吸管開始喝。
亓佀:“……”
林野嘗了一口,送到亓佀面前,亓佀順其自然地嘗了一口,接着才想到這是林野叼過的吸管,思緒翻騰間,一沒注意踩到了水坑。
林野拿回飲料接着喝,不忘記嘲笑她:“真蠢啊。”
是啊,真蠢。
明明你知道為什麽我會這樣,為什麽大晚上在雨裏等了兩個小時,明明是你引誘我變成這不人不鬼的樣子,為什麽還能冷眼旁觀?
亓佀心裏那一絲絲恨意掙破表面,她迫切地想知道——林野一直是這樣子嗎?在她懷裏還張牙舞爪嗎?
也不完全是吧,偶爾也會流露出溫柔,乖得像個Omega寶寶。
亓佀将林野送到車門旁,林野驅車離開,濺了亓佀一身的水。
她靠在車窗旁看着亓佀狼狽的樣子,終于滿意而去。
十分鐘後,林野到家,撿起玄關櫃上那份《友好支持協議》,不由一愣。
單是保密協議這一項,亓佀密密麻麻寫了一整頁,其中包括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措施,甚至還限制林野在公開場合帶她出去玩。
她這是……來真的?
這是第一次,林野對于突發事件有些不知所措。
回想她們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好像每一步都是林野越界,亓佀不得已而為之。
她做錯了嗎?她明明……從來都不會錯。
《協議》只是一份草稿,林野作為甲方可以行使的諸多權利還有待補充,亓佀僅僅是站在她的立場上寫了幾條要求,騰出了很多空白等着林野來補充。
但林野只草草看了一眼,沒太重視這份文件。
接下來怎麽辦?她心裏并沒有确切的答案。
第二天早上十點,亓佀趕來她家時,那一沓紙還是原封不動地放着。
亓佀摸不清楚林野的想法,理所當然地将問題歸因于那天晚上拒絕了林野。
輔導員再次找她談話,為了開導亓佀,還請來了醫學院的高年級學生。
談話沒有取得成效,亓佀堅持讓輔導員盡快簽字,還是被郭迷找理由拖了下去。
翌日下午在圖書館一邊查工具書一邊寫程序,MII發來一條消息:我恨你,早知道應該讓你和你朋友死在那條街上。
亓佀心裏一咯噔,神游了半天,心情十分複雜。
臉盲的她已經記不起MII的女友長什麽樣,但模糊地代入一張很漂亮、很有生氣的臉。
或許當時在酒吧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或許她可以跟着MII找到黑老大的那艘船,解救她女朋友,就像電影裏的場景一樣。
她在聊天框緩緩打字:“你女朋友還好嗎”,很快改成:“怎麽了?”
MII: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場比我慘,你個忘恩負義的垃圾東西!
亓佀沒辦法讓自己忘了這件事,她背上電腦,打了個車前往那天跟林野去過的便利店附近。
便利店關了門,周圍的攤販卻重新做起了生意,買鐵板豆腐的攤主早早出攤,吆喝着亓佀來嘗。
亓佀跟攤主打聽便利店老板的情況,攤主一問三不知,只知道便利店好些天沒開門了。
亓佀利用那天往MII手機上發送的程序,定位到她的位置,在永安河邊上找到了她。
見到亓佀,MII沒有表現出意外,她站在石欄杆旁,石柱上放着一罐剛喝完的劣質啤酒,頭發幾天沒打理,灰撲撲的,用鯊魚夾随意地夾在腦後。
“那天車裏的人,到底是誰?”MII開口第一句話便問這個,相比之下,她甚至懶得關心亓佀怎麽找到她的。
亓佀:“很重要嗎?為什麽問這個?”
MII:“你最好小心一點,跟那樣的人混,不一定能撈到什麽好下場。”
亓佀潤了下嗓子,“你都知道什* 麽?告訴我,我看能不能為你做點什麽。”
河邊冷風吹得MII頭發亂飛,她那雙充斥着血絲的眼冷冷看着水面,片刻後說:“是什麽我這種人高攀不起的大人物,對吧?”
亓佀:“?”
“11號龍哥出事那天,監控都拍到了那輛車,17號那天你跟車主一起,你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我當時就很懷疑,沒想到就是那輛車。”
“龍哥算是我們那片區的老大了,那天差點就逮着你們,聽說上頭的人查到了車主的信息,但屬于保密內容,我們這種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就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能夠在太歲頭上動土,最後毫發無傷地退場?”
亓佀:“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因為那個賤人傷了龍哥,龍哥這裏,這裏被毀!他要找人給他提供腺體,Alpha沒了腺體相當于殘廢!龍哥是那一片區的老大,他必須想辦法治好自己!他逼我們給他找供體,要不是這個我怎麽會那麽急着找到你?!”MII義憤填膺,仿佛亓佀就該賠她腺體一樣。
“然後呢,你找到沒有?”
“在你們校門口找了個學生,送過去了。”
亓佀忍了忍怒氣:“你覺得,這合适嗎?”
MII冷笑:“有什麽合不合适的?高中生大部分腺體沒有發育完全,而且都是封閉學校,找都不好找,就大學生人最多,Alpha最多,路上随便綁幾個就有可能找到Alpha。”
亓佀:“你給龍哥送人,那你得到你想要的沒有?”
MII目光暗了下去,将石柱上的啤酒瓶子推入水中,酒瓶搖搖晃晃,“咕嚕咕嚕”地吸水,很快沉入河底。看着這場景,MII悲從中來,發瘋似的捶打護欄,捏着通紅的拳頭跟亓佀說:“她其實什麽都不懂,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是你害了她。”
亓佀:“?”
“那天晚上,你進店之後跟她說了什麽,龍哥後來都看監控了,他覺得是她亂說話,才導致放跑了你老板,既然對付不了你老板,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市井小民?是你害了我女朋友!”
亓佀走過去,二話不說給了她一個耳光,字字清晰、如雷貫耳地說:“首先我跟你說清楚,不是我害了她,也不是我老板!你混道上的,害了那麽多人,連自己女朋友都保護不好,現在在這裏自怨自艾,推卸責任,你覺得能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MII被打了不還手,凹陷的眼窩裏開始不斷地溢出眼淚。
亓佀怒道:“別哭了!現在,立刻帶我去找龍哥,把我校友撈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