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委屈
第2章委屈
羅城是偏僻鄉鎮,沒産業帶,又沒政策幫扶,青年人基本都出去務工,孩子随老人留守,家家戶戶日子都過得緊緊巴巴。
再額外撫養一個半大小子,對誰家來說都是難事,桓昱自然而然也就成了燙手山芋。
葬禮結束到小年夜,這段時間,桓昱還要上學,等到晚上回來,就能看見家門口時不時站幾個人,有些他認識,有些他不認識。
他們進屋待不了多久,總是坐一會兒就走,臨走再從口袋掏二百塊錢給桓昱,走出大門才唏噓着說他可憐。
小年夜桓昱一個人在家過,他翻出去年的蠟燭,放桌子上點燃,又給父親燒紙。
鄰居送來幾個肉包子,一碗排骨湯,囑咐桓昱吃完,鎖好門窗。
“桓昱,外面天冷,吃完要是無聊,就上我們家去玩,千萬別出去瞎跑。”
“嗯。”
桓昱點頭,看着嬸嬸出去,接着鄰居家鞭炮聲響起,伴随着狗吠,小孩子的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桓昱捂着耳朵,站在冷清的客廳吃包子,頭頂白熾燈泡用了好久,上面熏滿油煙,發散出的光線昏暗,桌子上蠟燭搖曳,映照出桌前的小小身影。
桓昱低着頭,纖長睫毛垂着,鼻尖吹完冷風,有些紅,他小動靜地吸溜了下,眼淚啪嗒啪嗒,不受控制地掉進排骨湯裏。
臨近年根,桓昱堂伯家許是受不住街坊的閑言碎語,一大早就來接桓昱去家裏過年。
伯父家三個孩子,大的上高中,小的咿呀學語,老二和他差不多大,幾個人擠在燒爐子的屋裏,暖烘烘的,也熱熱鬧鬧。
是桓昱從沒有體驗過的。
伯父夫常年務工,一回來就修家裏電器,忙得腳不沾地,伯母要做幾口人的飯,堂姐躲屋裏玩手機,桓昱就幫忙照顧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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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這時候,和桓昱差不多大的老二,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總會不屑地嘁一聲。
夜裏桓昱和他睡一張床,也這麽遭他擠兌,搶他的被子,不讓他用家裏的枕頭,還往他鞋裏放雪,故意丢他的拖鞋。
寫作業的時候,他又搶桓昱的書包,把他書包裏的鉛筆、新作業本都拿走,揉皺他的書,撕掉他寫完的作業本,用來點爐子。
桓昱總是一聲不吭,從不告狀,他看得懂臉色,伯父一家不算特別待見他,接他過來也只是為了堵住其他人的閑話,所以就算他告狀,伯父家裏人也不會管。
吃完年夜飯,伯父給每人發了壓歲錢,其他人跑出去放煙花,桓昱留下收拾桌子,幫忙刷碗。伯母裝腔作勢,說讓他也出去玩,桓昱小心翼翼點頭出去,買的煙花總是沒有他的份,極黑的夜,極冷的霜霧,他只能遠遠站着,看着升空的煙火炸開,短促卻絢爛。
這樣的時間點,他忽然想起周遲,想他會過着什麽樣的除夕夜。
放完煙火,桓昱想進屋幫伯母掃地,結果走到門廊的時候,就看到伯母在甩臉色,和伯父小聲嘀咕說他沒教養,不知道幫忙幹家務,白眼狼一個。
初一早上,伯母叫他們起床,其他人興奮叫嚷,換上床頭擺好的新衣服。
伯母看了眼桓昱髒兮兮的棉襖,從櫃子裏翻出一個幹淨的舊棉襖,遞給他,“小昱,你身上那件脫下來我給你洗洗,你先穿你哥的這件。”
“媽,別讓他穿我的衣服!”
床上的人跳下來,褲子都來不及穿,一把奪下來,瞪了桓昱一眼,“他髒死了。”
“閉嘴!”
伯母剜他一眼,揚手佯裝要打他,搶下來重新遞給桓昱,換上笑臉,“沒事,穿吧,一會兒跟你姐她們出去拜年。”
桓昱說了聲謝謝,小心翼翼接過來,還沒套身上去,後背就重重挨了兩拳。
對方打完桓昱,怕他還手,飛快跑出去,嘴裏喊着,“媽,我要吃蒸排骨。”
桓昱疼得悶聲哼,漂亮的五官皺起,強忍着眼眶的酸意拉下衣服拉鏈,走到床邊,準備把舊棉襖裏的東西都掏出來,再拿去讓姨媽洗。
掏完紙巾和糖,桓昱把衣服翻過來,去摸縫在裏側的口袋。這方法還是奶奶教的,把錢都縫在衣服裏,省得掏口袋帶出來。
怎麽摸口袋都癟癟的,桓昱着急,他拿起來對着窗戶,想看個清楚,發現口袋下面的線被拆過,裏面的錢全沒了。
那是縫鞋底的棉線,結實耐磨,牙咬斷都費勁,根本不可能是磨斷的。
伯母見桓昱遲遲不出來,一進門,發現他在翻東西。
“怎麽了?”
“我錢丢了。”桓昱急得手足無措,那筆錢對他來說不少,差不多有七百多,一直攥着沒舍得花。
“錢丢了?”伯母擱下手裏的碗,拿過他手裏的衣服,仔仔細細地翻找,“多少錢啊?你這孩子真是的,錢也不好好放着,這指不定掉哪去了。”
“我縫在衣服裏,掉不了。”
“那怎麽會沒了呢?”
伯母把口袋翻了個遍,伯父和堂姐聞聲過來,問什麽事,伯母說,“桓昱把錢丢了。”
床單被罩都掀起來,除了昨晚的壓歲錢,其他的一分都沒找着,伯母惋惜,說是桓昱出去玩,掉路上了,還把他指責一頓,說他不小心。
桓昱說不會丢,看着一旁始終不說話,心虛的堂哥,“肯定有人拿的。”
這話伯母聽懂了,她臉上挂不住,當即了當問有沒有人拿,幾個人都說沒看到。
“桓昱,我們家不會有人惦記你的錢,你也用不着誣賴我們,我好心接你來過年,你倒好,還覺得我們家有小偷。”
伯母摔門出去,在廚房收拾鍋碗,弄出不小動靜,桓昱站在床邊,他脫下剛暖熱的棉襖,換上自己的舊棉襖,撩眼皮看了一眼旁邊的堂哥。
那雙眼睛鎮靜,Alpha與生俱來的審視,一閃而過的眸光,似不屑,又似看穿後的鄙夷。
對方臉色驟變,故意咋咋呼呼瞪他,咬牙切齒問他看什麽,然後紅着臉出去。
桓昱書包裏還是來的時候那些東西,他把伯母給的紅包擱在枕頭顯眼的地方,站在廚房門口,說自己想先回去。
初一早上,和一個孩子鬧僵也不好看,伯母背對着他刷鍋,沒挽留,讓他先吃早飯,再找人騎車送他回去。
*
家裏的菜園早已荒廢,桓昱平時只能蒸米飯,熬粥,或是簡單煮一碗面,日子這麽稀裏糊塗地從冬天過到夏天。
但到收麥谷的時候,桓昱家的那幾塊地,成了大麻煩,沒人願意吃力不讨好地幫忙收,幫忙賣,最後還是村支書出面解決,讓桓昱象征性拿了點錢出來。
這錢拿完不算完,那群人私下占着糧食的錢,還占着他家的地,桓昱一分錢沒拿到,反挨了幾巴掌。
桓昱站在門口不甘心,“我哥說了,你們不能占着我家的地。”
對方不屑冷笑:“你哥?你爸都不是親的,還指望你那個廢物哥?”
回家路上,桓昱擡手輕碰紅腫的臉頰,鹹濕淚珠大顆掉落,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和孤兒好像也沒有太大區別。
桓昱沒要到那筆錢,他數了數家裏衣櫃裏的餘錢,深陷愁思,他暫時沒有收入來源,如果要靠這些錢讀到高中,那每一分錢就都需要精打細算。
在那之後沒多久,桓昱又察覺到不對勁,每次放學回來,都能看到房子周邊有人在監視。他總是飛快進屋,把門從裏面鎖上,可一到夜裏,院牆外總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隔壁的狼狗吠叫不停,桓昱害怕得要命,他窩在床上,用被子蒙着頭,捂着嘴小聲流淚。
村裏的小學,老師只教到五年級,過完這個暑假,桓昱要轉去鄉裏的學校,學費全免,但七七八八的學雜費也得交。
從衣櫃拿錢的那天,桓昱翻出一個地址,寫在煙盒上面,沒有姓名,只有聯系方式和住址。他看着那串號碼,想了想,跑去鄰居家借手機撥通上面的電話。
桓昱握着手機,心跳聲怦怦不斷,短暫的幾秒,電話接通,那頭聽着鬧哄哄,耳畔傳來詢問他是誰的聲音。
桓昱沒吭聲,對方又問了次,在沉默一番後,電話被摁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