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第39章骨子裏的敗血

◇ 第39章骨子裏的敗血

周三下午,周遲從擂臺上下來,去休息室洗澡換衣服,看見手機上桓昱的十幾條未讀消息。

表面字眼是問他幾點出發,實際上就是想強調提醒,讓周遲別忘記去給他開家長會。

周遲回了條知道,手機剛放下,又連着嗡嗡震動幾聲,消息轟炸,桓昱給他發了張教室的班級名牌,告訴他教室在哪一層哪個位置。

周遲忍不住發笑,他心想,我他媽去接你那麽多回,我能不知道你教室在哪?

裝模在樣,裝傻充愣,這狗崽子最擅長。

周遲換完衣服,特地去旁邊理發店修了修頭發,大運碰見他調侃着來了句真帥,問他是不是要去約會。

周遲讓他滾蛋,對着鏡子整了整毛衣裏的襯衫領子,大運認真問,“你幹什麽去?”

“去給桓昱開家長會。”周遲摸了摸剃幹淨的胡茬,潇灑出門,“我先走了。”

磊子不明狀況,和詩詩搬完花盆回來,撞了撞大運的肩膀,沖收拾得人模狗樣的周遲問:“遲哥去約會?”

“屁。”大運笑得肩膀直抖,“去給桓昱開家長會。”

“家長會?”磊子拍拍手上的土,一向遲鈍的腦子偶爾靈光,他雙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說,“我怎麽感覺遲哥和桓昱之間怪怪的。”

大運喝了口水,遲遲沒咽下去,望着他挑了下眉,示意他接着說。

磊子嘿嘿笑兩聲,說他和他叔叔家的堂弟,從來都不會像周遲和桓昱這樣相處,看似哥倆,其實倆人都避諱着肢體接觸。

這麽一說起來,大運覺得好像确實是這麽回兒事,他們還真沒見過周遲和桓昱放肆打鬧的場景。

從前是以為桓昱剛來,生疏內斂,但自從知道桓昱在家耍橫以後,就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甚至變得微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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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怪的我倒是沒感覺,但是遲哥對桓昱越來越好,我倒是感覺出來了。”大運回想片刻,不确定地說,“什麽時候也不見他這麽耐心地收拾自己,就為了去開場家長會。”

“也是。”磊子點頭。

桓昱六年級剛轉來,老師給周遲打過多少次電話,周遲都愛答不理的,每次磊子他們問起,勸他抽空去學校看看,說桓昱剛來,人生地不熟的,容易被人欺負。

周遲聳肩,毫不在意的模樣,說自己懶得管,他長得正也好,歪也罷,都和他沒多大關系。

現在看來,也不是這麽回事,上回發現安眠藥,到上上回桓昱易感期,周遲那反應比誰都緊張,心疼都能從眼裏溢出來。

磊子洗完手回來,看大運還在糾結,瞎琢磨,他嗨呀一聲,說也可能是他們想多了,和旁人這些兄弟姐妹相比,周遲和桓昱相依為命,感情肯定深厚一些。

至于感情表達內斂還是奔放,這都區別于個人性格,不能以偏概全。

家長會四點開始,陽光染上涼意,一半家長入坐,有些是生意場上夥伴,見面客氣握手,相談甚歡。

不乏有光鮮亮麗,談吐文雅的家長經過周遲身邊,他坐在桓昱位置上,認認真真地看“給家長的一封信”。

和給家長信放在一起的,還有桓昱的成績單,旁邊排名那裏,赫然的年級第一幾個大字。

離開始還有一段時間,周遲百無聊賴,翻桓昱桌上的課本,看着空白處工整的筆記,他冒出一點逗人心思,用筆在旁邊描描畫畫。

教室外走廊,桓昱打了個響指,周遲猛然擡頭,有種被當場抓包的心虛。

“你這節沒課?”

“計算機課。”現在其他班是上課時間,兩棟教學樓間幾乎沒有學生走動,桓昱和人站在背風的教學樓側,“這節課測試,我提前做完了,所以出來看看。”

“你看什麽?”周遲挑眉,不爽他的懷疑,“怕我給你丢人?”

“不是。”桓昱皺眉,不知道他為什麽總往這個方面想,“我是怕徐老師叫你上臺發言,你不知道說什麽。”

“什麽?”周遲低呼,“還要上臺發言?”

“沒準兒。”

“什麽叫沒準兒?”周遲提高聲音,“那到底是上臺還是不上臺?”

“說不好。”桓昱故意吓唬他,“沒準兒其他家長會讓你分享一下教育心得。”

教育心得這東西,周遲壓根沒想過,那一瞬間,他腦海裏艱難地拼湊了幾句上臺發言能用到的官腔,最後氣急敗壞地說,“屁的教育心得,按我說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嚴師出高徒。”

“可你從來沒打過我。”

“胡說八道呗。”周遲輕笑,“反正又沒有人較真兒,我是你哥,就算我說我用皮帶抽着你寫作業,誰也不能說什麽。”

“那你試試。”桓昱撇撇嘴,“明天警察就來把你抓走。”

周遲幹笑兩聲,不自覺擡手,揉了揉他頭發,鍍着金光的發絲柔軟,搔弄得掌心發癢。

半響,他擰眉,沒什麽底氣地問:“不會真讓我上去發言吧?”

桓昱抿唇,唇角勾出玩味幅度,周遲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忍着罵髒話的沖動,急得原地踱步,眼看時間越來越近,他看桓昱氣定神閑,氣不打一出來,“還笑!有沒有準備發言稿,給我看看,要不一會兒上臺丢人的可不光我一個人。”

“騙你的。”桓昱溫柔笑笑,“徐老師一般不會讓家長發言,就算是上臺發言,她也會提前和家長商量好。

他說完,指了指教室走廊,讓周遲回去,“哥,家長會快開始了,你先去教室吧。”

“你夜自習有課嗎?”

“有。”桓昱點頭,“你開完直接回家,不用等我。”

周遲說行,上樓回到教室,尖子生的家長會沒有太多成績方面的複盤,多的是讓家長注意學生心理健康。

教室暖氣很足,西山落日餘晖,在玻璃上繪出壯麗色彩,周遲聽不了十分鐘,就開始昏昏欲睡。

十年前他在課堂上是這樣,沒想到十年後還這樣,多虧桓昱和他沒血脈親聯,要不然別說年級第一,不被退學都算是奇跡。

他強撐着困意,翻桓昱的筆記,工工整整的字跡,密密麻麻的知識點,看得周遲更困了。

周遲想找點提神的東西,視線低晃過桓昱挂在課桌旁邊的書包,他鬼鬼祟祟瞥了眼講臺上的徐老師,伸手取過書包拉開,在裏面随手摸了摸。

還真讓周遲摸出一盒口香糖,薄荷味兒的,過道對面的家長注意到他的動作,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低手,指了指他手裏的口香糖——意思是給他兩顆。

周遲先在自己手心倒了兩顆,欲擡手往嘴裏放,猛地察覺不對,這不是口香糖,這是他之前發現的安眠藥。

家裏桓昱房間那瓶,周遲每天都數,但自從上回少了兩顆後,就再也沒有少過。

那這一瓶是哪來的?還特地裝在口香糖盒子裏,掩人耳目。

那位家長見周遲臉色一沉,順勢看向他手裏的白色糖片,周遲轉過視線,抱歉地笑笑,搖了搖頭,用口型說,“不是口香糖,是藥。”

對方理解地點點頭,又轉回去聽徐老師講話。

耳邊是低穩的講話聲,周遲卻感覺腦子嗡嗡作響,前段時間因為因為安眠藥,他被攪得煩躁不堪,好不容易以為這事兒過去,現在又讓他找出一瓶。

周遲預感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他上網查了查服用安眠藥的後遺症,沒有一條在桓昱身上表現過,反倒是他,有點這方面的傾向。

周遲目光無所适從,落在桓昱的成績單,虛化的視線在白字黑字上飄擺,那些字符間隔似乎越來越大,夢境中的片段瞬間整合交織,在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他沒想過的答案。

周遲思緒游離許久,沒有意識到發言的聲音停下,白噪聲漸漸逝去,他緩慢地擡眼,發現徐老師正看着他。

他低頭,腳步白色藥片散落,原來是他弄撒了東西,周遲說抱歉,牽強的賠禮笑意,用腳收攏那些藥片,用紙巾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家長會結束,周遲直接去了醫院,導診臺的護士說已經停止挂號,問他哪裏不舒服,如果着急就去挂急診,如果不着急,明天再過來。

周遲說着急,循着指引牌找到急診,做完專項檢查,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外套半脫,堆在椅子和他後背之間,毛衣卷到手肘上,一手摁着棉簽。

周遲望着一處出神,過了很久,他低頭看針孔,幹涸的零星血跡,他松開手,把棉簽丢進專用的垃圾桶。

拿到化驗結果時,外面天已經黑透,那幾項确認服用安眠藥的指标,刺得周遲眼睛疼,他長舒一口濁氣,濃眉緊擰,站在醫院大廳自嘲地笑笑,最後把檢測單子裝進口袋。

那晚周遲沒回家,在醫院旁邊吃了點飯,然後開了間房間,夜裏,他躺在賓館床上,回想了很多事情。

他想到小時候剛來他身邊的桓昱,一張清冷,骨相優越的臉,想到細心周全照顧自己的桓昱,也想到偶爾撒嬌,會耍橫,又愛沖他笑得眉眼彎彎的桓昱。

但無論如何,周遲都想不到,這個人逢就誇的好弟弟,骨子裏流着的,是惡劣的敗血。

擱在床頭的手機一直沒消息,這不是桓昱的行事風格,除非他猜出了周遲不回去的原因。

也是,他那麽聰明,把周遲當狗一樣耍。

周遲罵了句髒話,他顫抖着手指去拿煙,夜色裏,猩紅的火星迅速燃燒,他抽得很勤,吐煙圈的氣息裏,伴随着隐忍的哽咽和吞動喉結,克制哭腔的聲音。

臨街的房間,窗外時不時過一輛車,車胎摩擦地面,發出膠黏的噪聲,穿透而進的光束,一晃而過床邊人那張滿是交錯淚痕的臉。

倆人的消息框始終沒閃過,周遲好幾天不回家,又怕拳館裏的人看出端倪,只能下班後裝模作樣,在另一個街區游蕩,他吃完飯,坐在冷清的公園長椅上,看一對夫妻陪孩子玩捉迷藏。

周遲嘴裏咬着枯草杆,孤零零坐到八點多,又去賓館開房間,好巧不巧,進去的時候,在前臺大廳碰見之前打拳的朋友。

對方熱情攀上來,非要拉着周遲去喝酒,周遲心裏窩着怨氣,一口答應,和人出去喝到淩晨三點多。

白酒涼又燒胃,周遲僅存一點清醒,他踉跄着上樓,搖搖晃晃的視線裏,看見房間門口站了個人。

桓昱沿街找到這家賓館,站在房間門口等他,一如他當年這樣沿着教學樓找班級,在教室門口等桓昱。

房間裏沒人說話,周遲安靜躺下,閉着眼睛,昏昏欲睡,中間他吐了一回,翻身扒着床沿,直接沖着地板幹嘔。

桓昱下意識伸手,給他擦嘴,又收拾幹淨污穢,關燈在床邊守了他一會兒,然後他拿着煙盒,去賓館樓下抽了兩根煙,朝陽光線穿破朦胧,冷寒霧氣籠罩着空無一人的街道。

前臺的人注意桓昱一夜,早上換班的時候,不放心地問了幾句,确定他沒事後才離開。

桓昱回到房間,把煙盒和打火機放回去,悄無聲息地下樓。

晴朗冬日裏,周遲酒醒後,嘴裏發苦,他茫然地坐起來,看着空蕩蕩的房間,油然而生出一種悵然。

良久,他搖頭苦笑,覺得自己是真他媽發賤。

第二天下午,周遲回去拿衣服,他沒帶鑰匙,硬着頭皮敲門,屋裏腳步聲響起,桓昱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甚至沒擡眼看他,給他開完門,就回了房間,一直到他收拾完東西出門,都沒有再出來。

那兩張檢測結果,周遲留在了房間桌子上,他了解桓昱,他知道桓昱一定能看見。

看見了才好,看見了才不會讓桓昱骨子裏那撮敗血變本加厲地繁衍。

陽城進入臘月上旬,很多人籌備回家過年,拳館生意一般,婷姐每年都是看客流情況給大家放假,瞧今年沒什麽人,就決定給他們提早放年假,從臘月中旬一直放到年後十五。

分明是喜事一件,周遲卻垮着臉,悶悶不樂,抓耳撓腮地想去哪湊合這近一個月。

大運偷着問他怎麽了,周遲說沒事,撒謊稱是想到要去巾山了,心裏有點煩。

周羅的事情,周遲身邊的人都了解,每每提起來都替周遲惋惜,抱不平,說他怎麽攤上這麽個爹,累死累活替還那一筆血債。

期末考前還有不到半個月,桓昱突然申請住宿,徐老師讓他再考慮一下,說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不太容易批下來,和他商量着下學期行不行。

桓昱說不行,徐老師沒辦法,只能替他跑了幾趟總務處,把拿來的鑰匙給他。

“桓昱,都沒幾天了,你瞎折騰什麽呀?”範亦鳴去幫他收拾宿舍,躺在剛鋪好的床上打游戲,“宿舍的暖氣都不好用,凍死了。”

“嗯。”

“你是不是和你哥吵架了?”

“沒有。”

“那為什麽非要搬出來?”

“不為什麽。”

寝室都是四人間,但八十中鮮少有人住校,所以宿舍餘留很多,桓昱成績好,校方考慮到這點,就單獨給他分了一間宿舍,免得有人打擾他學習。

寝室上床下桌,其他三個床位都空着,零零散散放了些剛搬過來,放衣服的箱子。

桓昱擰幹抹布,擦積灰的玻璃,他袖子卷到小臂,用力擰動時,手背青筋繃起,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間,可進可退的禁欲。

範亦鳴欲言又止,從床上坐起來,盤着腿上下打量桓昱,最後得出結論,他就是和周遲吵架了。

範亦鳴脫口而出,“看你這架勢,你不會要和你哥斷絕關系吧?”

“沒有。”

他說完,範亦鳴忽然反應過來,傻笑兩聲說:“不對,你和你哥本來就沒血緣關系。”

桓昱微微愣怔,苦笑難言,他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高興是他和周遲沒有血緣關系,名義上的兄弟,不算亂倫,難過也在于他和周遲沒有血緣關系。

沒有這條紐帶,那他和周遲是情同手足還是形同陌路,都在一念之間。

傍晚時分,桓昱來拳館,問前臺的詩詩周遲在哪裏,詩詩擡頭找了一圈,納悶兒道,“剛剛還在這裏,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

大運悠閑路過,被詩詩叫住。

“大運哥,看見遲哥了嗎?”

“沒啊,剛剛不還在在這裏站着。”

“那真是奇怪了。”

詩詩嘟囔完,問桓昱什麽事,要是着急她就去裏面幫他找,桓昱說沒什麽要緊事,不用特地去喊周遲,他把鑰匙遞給詩詩,讓她轉交給周遲。

周遲從擂臺那邊過來,看見桓昱和詩詩在說話,後者瞪大眼睛,看了看桓昱,又看了看手裏的東西,一臉的不理解。

許是看見詩詩飛瞟的眼神,桓昱頓住,知道周遲可能站在自己身後,他低聲說自己要回學校上夜自習,麻煩她了。

詩詩說小事兒,等他走了以後,周遲走過來,裝得漫不經心,往前臺桌子一靠,不經意掃過她手裏的東西,問她桓昱來幹什麽。

詩詩打開手掌,“他讓我把鑰匙給你。”

“給我鑰匙?”周遲接過,放在手心掂量,認出是家裏的鑰匙。

“對。”詩詩皺皺眉,“桓昱說他住校,用不上鑰匙。”

“什麽?”周遲轉頭,眉峰淩厲,“住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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