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押解犯人
第22章 押解犯人
陳薇奇不過是看了一眼, 就冷靜地收回目光,繼續滿面春風地在名利場上觥籌交錯,可她心頭不是滋味,有什麽形如鬼魅的東西在她身體裏游蕩, 宛如一團揮不去也看不清的陰雲。
大秀即将開始, 這裏是需要她坐鎮的戰場, 她不可能丢下去找莊少洲。
等一切結束,她再和他好好談。其實也不知道談什麽,談阿馳嗎?他們之間似乎總繞不過去這個名字了。
莊少洲不信任她, 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讓他信任,似乎說什麽都顯得虛假,因為她的的确确沒有完全放下周霁馳。
要徹底放下一段七年的人生,就像一場殘忍的慢性放血療愈, 讓那些鮮紅的顏色一滴一滴流出身體,抽絲剝繭, 緩慢踽踽。
她不是機器人, 無法一鍵删除清空格式化,她已經決定了向前看,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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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少洲知道陳薇奇需要時間, 也決定了要給她,但真正看見她和周霁馳站在一起的畫面,還是不可抑制地滋長陰暗。
競争是自然界賜給雄性的本能, 他本能地想把陳薇奇拖過來, 想在她愛過的男人面前把她抱進懷裏,想惡劣地把她吻到喘不過氣, 想宣示主權,所以他走掉了, 再留,他不保證會做什麽。
莊氏家族在港島稱一句只手遮天不為過,莊二公子從出生起就沒有受過憋屈,順風順水慣了,從沒有想到有一天要躲在洗手間裏冷靜。
莊少洲冷笑,從西裝內側拿出一支腕表,慢條斯理扣在左手。為了演好保镖,他把表都下了,四千萬的百達翡麗也沒想過有一天要躲在口袋裏不見天日。
陳薇奇想必不需要他在身邊守着,他也不必再扮演愚蠢的保镖。扮演保镖這事真的很蠢,他應該光明正大出席,光明正大讓她挽他的手。
他居然覺得扮演她保镖是夫妻間的小情趣,其實愚蠢、低級、俗不可耐。
戴好表,莊少洲看一眼時間,三點半,大秀已經開場。陳薇奇不會出來了,她也許都不知道他已經離開。
她的目光很寶貴,只有當他愉悅她的時候,才會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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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少洲面無表情,鑲嵌發光燈帶的鏡子照出他眉眼中的冷冽,薄而潔淨的鏡片壓不住眸底的躁意。
他把煙盒放回去又拿出來,抽出一根咬在嘴裏,垂下眸,興致闌珊地點火。他不是尼古丁上瘾患者,大多時候抽煙都只是調劑工作壓力,或者應酬上的點綴。自從陳薇奇出現在他的世界之後,他抽煙的頻率倒是肉眼可見增多。
因為想到陳薇奇就很煩,不想陳薇奇更煩。
煙抽到一半,莊少洲收到來自太平洋彼岸的消息。
白秘書:【老板,您在嗎……】
白秘書:【屬下不是故意攪擾您的雅興,但實在是……】
莊少洲蹙眉,咬着煙,發過去一個問號。
淩晨兩點還不能睡覺的白秘書決定速戰速決,也不拖延了,直接發過去一張直播間截圖,問:【陳小姐身邊的保镖是您嗎?】
莊少洲:【不認識】
白秘書看着這短促有力的三個字,神情複雜,打工人有打工人的辦法,被指鹿為馬也不怕,他繼續說:【老板,一個大V現場直播拍到了這位保镖,可能是這位保镖氣質太好口罩也擋不住英俊,引起了網友的興趣,大家都在猜這位保镖是不是和夫人有關系,那種關系,您懂的。目前直播間熱度很高,已經到榜首了,影響非常惡劣,我怕對夫人的名譽有影響,還請您指示。】
并發過去幾張截圖,包含了那位離譜網友腦補的三角戀大戲,以及更離譜的堪比尺度黃文。
什麽保镖在下大小姐在上,保镖在後大小姐在前,什麽一看就很大,什麽能把Tanya抱起來炒,什麽這兩人一看就能doi一整晚,這些莊少洲倒是和顏悅色,甚至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直到一條@黃心小笨蛋:【大小姐就是全部都要!一三五保镖哥,二四六周影帝,想看帥哥雄競争寵嘻嘻嘻~~】
“她想都別想!”
莊少洲臉色陰沉,冷漠地吸了一口煙,随後發狠地碾滅在盥洗池中。
【把直播間封了。】
随後,白秘書又收到:【把這個博主也封了。】
緊接着又收到:【把黃心蠢蛋的號也封了。】
一場火氣來得意料之中,但火勢之兇猛,超出白秘書預計。
坐在秀場最後一排,還在悄悄直播的大V突然發現自己的直播間黑屏了,官方系統發來違規提示,并無限期封禁他的賬號,理由是宣揚淫/穢色情,違反社會核心價值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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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秀前上一派星光熠熠,主持人在臺上介紹前來參加活動的嘉賓,坐在C位的陳薇奇頗有些心不在焉,幾次克制住想要回頭的意圖。陳薇奇心煩意亂地捏了下指腹,都是莊少洲惹出來的麻煩,就不該讓他來,現在搞得像是她對不起他。
說好不會給她添亂,他無緣無故掉頭就走,難道就不是給她添亂?
他存心讓她不好過。
各路明星争奇鬥豔,陳薇奇作為蕤鉑的當家人,最後作為壓軸被邀請上臺。
“現在有請我們蕤鉑的CEO!陳薇奇女士!”
陳薇奇心裏在罵莊少洲,臉上一派得體從容,對各位來賓欠身表示感謝。身穿藍色蓬蓬裙的混血小花童為陳薇奇送來一束手捧花,陳薇奇接過,俯身貼了貼女孩的小臉,在一片掌聲和閃爍的鎂光燈中,她走到T臺中央。
“今天來了好多老熟人啊。”陳薇奇先來了一句調侃。
臺下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笑,有人去看周霁馳。周霁馳松弛而坐,風度優雅,唇邊漾出溫柔的弧度,目光跟随所有人,注視站在聚光燈下的女人,只是那雙天然深情的眼沉寂着,不敢流露太多不該有的情愫。
燈輝之下,陳薇奇眸色清澈而明亮,自有一股撐得住場子的氣勢:“非常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光臨蕤鉑的百年紀念大秀,感謝大家對蕤鉑如此長久的支持和喜愛,今天是蕤鉑百歲的生日,我很榮幸能為她舉辦這場盛會,這個來自于古老羅馬的品牌來到了維多利亞港灣,現在又來到黃浦河畔,它經歷過戰火,經歷過危機,有過沉寂,更有過輝煌,蕤鉑是上天送給CDR集團最珍貴的禮物,也是上天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再次,”陳薇奇舉起香槟杯,明媚地笑着,“祝蕤鉑一百歲生日快樂,祝蕤鉑,也祝你我,永遠盛大、輝煌。
娓娓動人的嗓音在盛滿芳香的空間中彌漫,有着玫瑰花般的高傲,更有一種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沉着大方,陳薇奇也不過二十三歲,就能如此游刃有餘地掌控這種堪稱名利場上最頂尖規格的盛會。
她天生就是用來被仰望的,而不是被擁有。
臺下掌聲雷動,周霁馳在一場漫長的仰望中回過神來,心頭的痛感逐漸消弭在獻給陳薇奇的掌聲中。他知道的不是嗎?他知道他只能短暫地陪伴在她的身邊,從來都沒有擁有過她。
命運眷顧了他七年,陳薇奇愛過他,他愛的人是陳薇奇,他們的愛在最美好的時候結束,并以一種最美好的姿态存留在他們的記憶裏,他這一生已經足夠值得了。
而她值得去向更燦爛的地方,他要祝福她,永遠盛大、輝煌,也要祝她永遠昂揚。
陳薇奇環顧臺下,視線不經意與周霁馳對上,她頓住,對方有所察覺,回以溫柔笑容,是那種夾雜着真誠、釋懷和一絲悵然的笑,七年的默契足以令陳薇奇看懂周霁馳的眼睛在說什麽,他在說——祝福你,薇薇。
此後,他們是在衣香鬓影的場合中,舉着香槟,寒暄幾句的“老熟人”。
耳邊忽然安靜下來,像墜入深海,一瞬間的靜止過後,熱鬧的掌聲再次鋪天蓋地地包裹她。那種空白的安靜出現的時間比以往短暫很多,像幻覺,也比以往更溫柔。
他們的愛情在這場對視中,止步了。誰也無法阻止他們像兩條反方向射出的線條,有過短暫的交彙,最終奔向不同的遠方。
周霁馳有周霁馳的夢想,陳薇奇有陳薇奇的追求。她讀不懂他的光影人生,他亦托不住她想要的盛大輝煌。
陳薇奇很輕地點了點下颌,咽下一些不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情緒,回到座位,手心出了汗,握着那束紫色玫瑰的花梗滑溜溜的。
很巧,這花居然是那晚莊少洲送她卻被她留在餐廳沒有帶走的碧海玫瑰。最近很流行這種花嗎?怎麽到處都是。
一想到莊少洲就煩了。
陳薇奇蹙了蹙眉,順手就把花送給坐在身邊的易思齡。易思齡無緣無故得了一束花,和她今天的紫色晚禮服相得益彰,她嬌滴滴地笑起來,嗔了陳薇奇一眼。
開場流程走完,明亮的燈光倏地熄滅,緊接着,一位身材姣好的模特戴着昂貴珠寶從深幽叢林中走出來,背景樂随着步調,緩緩流瀉,賓客紛紛拿出手機,開啓看秀模式。
陳薇奇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還是不經意望向出入口,大門已經被工作人員封住了。
莊少洲走得非常幹脆,也不知在做什麽,但他不會再回來了。陳薇奇很難描述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算不上失落,但也沒有想象中的無所謂。
她溫溫淡淡地收回目光,之後不再分心,挺直的背脊自有一股倔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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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秀結束時到了傍晚六點,黃浦江畔華燈璀璨,餘晖即将熄滅,一寸一寸地,被深藍天幕吞噬。晚宴就設在露天觀景平臺,開闊的江面波光粼粼,陸家嘴天際線和萬國建築群都在視野之內,可謂一覽無餘摩登時髦的海派繁華。
服務生陸續端來菜品,從前菜到主菜到湯羹再到甜點,紅酒和香水味被江風吹到很遠的地方。現場有樂隊演奏,薩克斯和小提琴讓氣氛很好,有興致勃勃的客人開始跳起舞,旋轉的裙擺在夜色中開出花。
陳薇奇換上另一套參加晚宴的禮服,和開始看秀的綠裙不同,沉靜華美的紫色似乎更适合她,脖子上戴着那串“繁星之海”。
易思齡正在和人閑聊,聽見騷動後偏過頭。看見陳薇奇脖子上的那串藍鑽,她輕輕嗤了聲,還是很沒有說什麽。今天是陳薇奇的主場,她沒那麽無聊要争高低,便宜這個死女人了。
“你真是大動幹戈,把這條藍鑽都戴出來了。”
陳薇奇微笑,手指撫着那顆純淨的心形切割的主石,“今天很重要。”
易思齡勾起一抹調皮的壞笑,一把婉轉嬌麗的好嗓子刻意壓得很低,只有彼此能聽見:“新歡舊愛在同一場合,當然很重要。”
陳薇奇怔住。易思齡優雅地晃着香槟,“我又不瞎,還看不出來你玩什麽小把戲?”
“我玩什麽小把戲。”陳薇奇面不改色。
易思齡冷冷地哼,下巴揚起:“你騙得了別人還騙得了我?他這種大少爺,居然肯扮你的保镖,你兩天生一對都是變态。”
陳薇奇:“…………”她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今天給我點面子,Mia,你知道就好,別到處亂說。”
易思齡奇怪地看她一眼,怎麽回事?她不去管這些,先澄清:“我才不是大嘴巴。”有些委屈,她不高興地撅了下唇。
今夜溫度舒适,江風和煦,陳薇奇的短發在夜色中輕柔地蕩,身上的紫色禮服綴滿華麗的寶石,也在夜色中流光溢彩。她沒有說話,眺望着江對岸,燈火浮光掠影地劃過她沉寂的眼眸,她忽然開口:“我今天送你花了,易思齡。”
這下輪到易思齡愣了,她咬下一點唇內的軟肉,“你又要打什麽壞主意。”
陳薇奇湊到易思齡耳邊低語幾句。易思齡臉色微變,揪住陳薇奇的胳膊,心虛地逡巡一圈四周,視線很敏銳地找到周霁馳的身影,對方一身儒雅的白西服,正在陪某位大佬閑聊。
易思齡壓低聲:“要死啊你,我就知道你找我沒好事,一束花就想指使我幹這種事?你未來老公還在這裏,你不怕他看見?”
陳薇奇:“他早走了。* ”
“你騙我。”易思齡抿住唇,明顯不想做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也是在名利場上混出來的人精,平時嬌裏嬌氣地,但不代表她傻。整個港島誰都不想得罪莊家的人,何況莊少洲是未來莊家的掌權人,易思齡才不想惹一身腥。
陳薇奇知道易思齡不肯,舒展笑容,就這樣盈盈凝望這位和自己争鋒相對了幾十年的好姐妹,鼻腔裏都是晚風,不知從哪飄來的清冽松果香,進到肺裏,讓人在九月暑天都有料峭之感。
她被精致妝容掩蓋的臉也許很蒼白,易思齡冒出這樣的念頭,一時間很無措。
陳薇奇艱澀而緩慢地開了口,“我不想他從別人口中,或者新聞裏聽到我要結婚的消息。”
陳薇奇想親口告訴他,她要結婚了,讓他不用擔心,她會很幸福會很快樂,也希望他未來永遠幸福,得償所願。
那條倉促的分手信息一直是她心裏的刺,她應該正式一點,鄭重一點,而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通知,她翻來覆去為這件事睡不着,她不想帶着這種虧欠和愧疚一輩子。
“幫我這一次,拜托你,Mia。”
陳三小姐是争強好勝的人,從不肯輕易在外人面前示弱。易思齡受不了她這種示弱,最後無可奈何,咬牙切齒:“我算是看懂了,你哪天出軌了你也要我幫你打掩護。好事沒我份,壞事就賴我。”
說罷,她甩開陳薇奇的手,前一秒還像炸毛小貓,後一秒就笑靥明媚,風情萬種。她們這種女人,好似天生就有變臉的天賦,不論再傷心再難過再憤怒,都不會叫外人看出來。
易思齡紅裙迤逦,踩着優雅的步調,款款朝周霁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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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後氣氛愈熱,賓客們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談笑的談笑,拍照的拍照,衆人三三兩兩聚成一團。
陳薇奇并沒有選擇一個私密的地方見周霁馳,這棟建築裏到處能遇到媒體和熟人,她從不是愛冒險的人。如今時刻都要避嫌。
易思齡懊惱自己今天出門沒看黃歷,這麽倒黴的事都被她撞到了。她此時被迫成為工具人,充當陳薇奇和周霁馳的“保護傘”,無聊地站在這兩人邊上玩指甲。
四周有賓客經過,也只會看見是他們三個人。都知道他們三人是同班同學,聚一聚無可厚非,即使陳周二人有過戀情,但陳薇奇不都在臺上側面明牌了嗎,他們現在是老熟人。
易思齡耷拉着嘴角,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音樂。
夜色深濃,夏日的夜晚帶着濕潤暖意,吹在皮膚上暖融融的,江對岸的萬國建築群宏偉得不可方物,陳薇奇背靠着一架秋千,微微垂落的臉被燈火映亮,她低聲問:“最近過得好嗎。”
周霁馳也對着江岸,眼中的風景逐漸暈成一團光影,“還不錯。你呢?”
“嗯,還不錯。這次大秀過後,爸爸會把蕤鉑的所有股份轉到我名下。”
周霁馳勾起唇角,很是為她高興,“這是你一直都想要的,恭喜你,薇薇。”
他不再喊陳小姐,或者陳總,也許是預感到這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和她單獨說話了。他不願留遺憾。
陳薇奇:“我看了你的新電影,阿馳,你的表演無與倫比,今年的飛花獎你肯定沒問題。聽說這部電影還報送了戛納主競賽單元,為你高興。”
她那把動人的嗓音被幽暗夜色染深,又揉碎,像一匹被打濕的深藍綢緞。陳薇奇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說一些細細碎碎的話,一些毫無邏輯的話,然後很快消散在風裏,順着那奔流不息的江水遠去。
周霁馳心底酸澀,微不可察地呼出一息,還記得陳薇奇為了他要拍這部電影和他吵架。她驕橫地不準他拍吻戲,說他拍一部戲多少片酬,她給他付十倍,他那時啼笑皆非,哄她哄了好久好久。沖獎的電影總是無法回避人類的情欲,他不可能也不可以說他不拍這種戲。
拍完《三個房間》之後,他有過息影的想法,但息影了,他去做什麽呢?他會不會成為陳薇奇看不起的那種廢人?他還是自己嗎?
現在想來,這都是很久遠的事了。
他和陳薇奇之間,總是有一些很難兩全的命題。愛情也是需要好彩的,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氣氛一時陷入沉默,好像不知道還要再說什麽,他們曾經無話不談。白色游船在江面上駛過,天際線的倒影成了支離破碎的星斑,船上有眼尖的乘客窺見這裏衣香鬓影的一角,忙掏出手機去拍。
“我要結婚了。”陳薇奇忽然間開口。
周霁馳頓了下,從K哥口中聽見這事遠遠沒有從陳薇奇口中聽見來得震撼,兇猛,像是被開了一槍。
“我知道。”他只能這樣說。
陳薇奇驚訝他居然知道,但轉念一想,周霁馳知道不為奇,總會有人跑去把她的事傳到他耳朵裏。港島這樣小,什麽也瞞不住。
“那位莊先生對你好嗎。”周霁馳閉了閉眼,手已經去口袋裏拿煙,又忍着放回去。
陳薇奇笑了下,客氣地說:“你抽吧。沒事。”
周霁馳這才把煙拿出來,繞過陳薇奇,走到她的下風口,指腹擦過小砂輪,火苗騰起來的同時,他聽見陳薇奇很低沉而溫柔的語調:“莊少洲對我很好,阿馳,不用擔心我,我會很幸福,我希望你也是。”
周霁馳把煙深深吸進肺裏,想留着什麽卻留不住,悵然若失地吐出來,他身上有種天然的憂郁,以至于這樣簡單的動作,做出來會令女人心碎。
他颔首:“當然,我也會很幸福。”
“我是說認真的,阿馳。”陳薇奇語氣加重。
周霁馳頓了下,濃墨重彩的暗夜裏,他周身的情緒很模糊,沙啞的嗓音低着,保證:“我是認真的。”
“好。”
好。
陳薇奇仰頭遙望夜空,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這是很适合說再見的夜晚,她的心情不知為何,在酸澀和惘然之後,還有一種如月光般澄明的顏色。似乎沒有她想得那樣難受,又似乎,她已經把所有難受都承受了一遍,到真正說再見的時候,倒沒有那樣強烈了。
陳薇奇就在這時想到了莊少洲,他那張英俊的臉,他炙熱的溫度突兀地出現在屬于她和周霁馳的最後的時間。
短暫的兩個月,似乎一切都不講道理地變了,她變了,她和周霁馳之間也變了。人一旦做出選擇,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陳薇奇能夠感覺有一種微妙的東西在心腔深處撥弄着,她說不上來這是什麽,也無法掌控,只能随波逐流地順從命運的安排。
委屈望風的易思齡眨巴眼,用手掩住唇,悄悄打了個哈欠,眼角流出生理性淚水,她拿指腹去擦,餘光裏忽然有什麽東西在逼近。她警覺地偏過頭。
遠處,身姿挺拔的男人在夜色中步調平緩地走來,戴着眼鏡、口罩,襯衫扣到最頂,領帶一絲不茍,純黑色西服頗有些板正單調,不像是參加晚宴的賓客,但那人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天然的高貴,周身散發強烈氣場,勝過今晚任何一位身份顯赫的賓客。
易思齡腦子裏好大一個完蛋。
是莊少洲。
靠靠靠靠靠,這人怎麽來了,易思齡手忙腳亂地轉過去,趕緊喊:“Tanya……別說了!有人來了!”
“馬上。”陳薇奇回應。
易思齡急得不行,又不好說是莊少洲來了,她得顧忌周霁馳的心情,“真的別說了…!你保镖來了!”
陳薇奇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彎。保镖?
周霁馳蹙了下眉,指尖的香煙明滅,他不想給陳薇奇添任何麻煩,雖然他沒有搞懂保镖來而已,易思齡為什麽如此慌張,剛才這段時間一直有來來往往的賓客從他們身邊經過。
周霁馳彈了彈煙灰,“我先過去了,Tanya,祝你——”
一句“新婚快樂”沒來得及說,周霁馳驀地感受到一股凜冽的低氣壓襲來,莊少洲掠過易思齡,徑直走到陳薇奇和周霁馳的中間,站定,将他們劃分了楚河漢界。
莊少洲雙手交疊在身前,很标準的保镖禮儀,但哪裏有半分保镖的謙遜恭敬。
他陰沉的目光如猛獸的牙齒,冷不丁咬進陳薇奇的心底,低沉的嗓音倒是波瀾不驚:“陳小姐,有急事需要您處理,還請您立刻随我過去。”
陳薇奇怔怔地望着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心跳差點失控。
“…………”
周霁馳察覺到不對勁。這個保镖他從前沒見過,從氣勢到言語都透着不該有的強勢,他生出一絲不安,掐緊了手中的煙管,“陳小姐,是否需要幫助?”
莊少洲冷笑,聽到了天方夜譚,他居高臨下地睥睨陳薇奇,仿佛在問,你需要他的幫助嗎?
陳薇奇倉促地別過臉,切斷這場單方面的夾雜着怒意的淩厲審視,“不用,出了點小事而已,我去處理,先失陪片刻,你們聊。”
周霁馳欲再說什麽,陳薇奇已經轉身離開,黑衣男人也跟着轉身,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寬厚的肩背将女人擋得密不透風。
周霁馳指尖的香煙快要燒沒了,他渾不在意,這位身份不明的保镖似乎……思忖間,那走遠的男人忽然漫不經心地回過頭。
這場對視只維持了短暫的兩秒。對方的目光非常平靜,平靜到像暴雨來臨前陰沉沉的天,周霁馳感受到一種壓迫,那絕對不是一個保镖能有的眼神。
這個男人不是在和他對視,而是在警告他,宛如一頭有領地意識的猛獸,在發起進攻前會用眼神去威懾敵人。
兩秒過後,莊少洲雲淡風輕地收回目光,斯文地扶了下眼鏡。
陳薇奇并不知道身後兩個男人有過一場無聲的較量,她只知道自己高跟鞋踩在地磚上,像是踩在虛飄飄的棉花裏。身後的莊少洲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和下午的保衛守護又有不同,此時的他像是在押解自己的犯人。
一路上有賓客打招呼,陳薇奇像個提線木偶在那敷衍假笑,觀景平臺很大,她一步不停其實走得很累,身後的男人卻沒有絲毫要慢下來的意圖,催促着她。
直到推開玻璃門,進到建築內部,燈紅酒綠的世界留在身後。莊少洲忽然攥緊陳薇奇的手腕,不再跟在她身後,而是扯着她往前去。
“莊少洲!你慢點!”陳薇奇生氣地呵斥他,跌跌撞撞之間高跟鞋快要掉了。
莊少洲面容冷峻,幾秒後到底慢了下來,可手腕力道分毫不減,牢牢圈住,像發燙的手铐。
紫色裙擺在地毯上拽出一道斑斓星影,陳薇奇沒有再說讓他輕一點,倔強地咬着唇,任由他把她的手腕抓紅。他炙熱的溫度中帶着一種暴虐,肌肉在外套的束縛下緊繃。
幸好一路無人,工作人員此時都在晚宴待命。無人知曉,晚宴的女主人被一個“保镖”兇狠地拽着,也不知要拽去哪裏。
一路走到陳薇奇的專屬休息室,莊少洲擰開門把手,不等陳薇奇走進去,他一手攔腰抱起她,另一手摔門反鎖,“砰”的一聲,門阖上,陳薇奇感覺自己像一只蝴蝶标本,被他青筋贲發的大掌按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