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易宣這一聲叫的好,早有幾個看戲大娘現出臉來在書缃閣對面街鋪看戲,現下更催得她們嘴捂伸脖來回望,交頭接耳不曉得平時正經的衾思禪師見了紅塵客,也得跨進去,更為自己男人不愛自己找了個借口。小禪師倒是義正言辭眉目清秀,責問字字确鑿。

安衾思抽回腳,瞧易宣頭生汗,兩圓腮子跑成紅紫色,微皺眉叫了聲他的名字。

裏間姑娘循音熱鬧,三五成群小跑到樓上外沿欄杆去聽。嘤咛散笑,朝易宣甩手帕子:“小和尚,你們佛門不吃喝拉撒,你們幹淨。”

“拐我師兄進來,和尚不沾腥葷!都是你們這群人擾了清淨地!”仰高臉霹靂霹靂對樓上吼了一道,遂又拉住安衾思的手欲往回走。

清帛聽不得這話,誰不是活個人,再瞧青兒神色自然不當回事,零兒眼壓根放錯在那衾思師父身上,街對面兩三個婦人又在朝她們鄙夷笑,心中郁忿怼上那小子:“你又是哪根苗,長都沒長齊,回你廟繼續呆着去!”

懵然走了兩步,安衾思朝後瞧阮娘和零兒都朝自己這兒探過來,醒神一般扭過身:“易宣,你先回,不用管我。”

易宣不字還未吐出口,就瞧他師兄已經甩開自己手,站在門中心的半老徐娘已走到他們面前,眼底倒溫柔,“沒想到都長這麽高了,李光弼這個糊塗人還挺會養人的。”

就是嘴不留情,說話讓人生厭,“你又是何人,師叔名諱怎容你念出口。”

“哦,呸呸,你倒提醒我了。說了他名字,我嘴都髒了。”阮娘玩笑話打量過去,手扯住絹子放在自己肚子上,又對他倆人道:“按理,你們都該叫我一聲師娘吶。”

“呸,臉都不要了!”街角婦人們聽得發笑,易宣越發窘,言詞也跟着山野村婦學起。

“易宣!”

“臭和尚!”

不約而同,唐零兒和安衾思的聲一尖一低重合在一起,不自然合視線,暗暗又丢開。

阮娘手絹子一揮朝那群婦人扇開:“都散了啊,看戲也乏了,回去叫你們跟你們相公演。”

“進來吧,我有話與你講。”輾轉身子朝安衾思說,又對易宣道随意。

鬧哄哄的氣氛似乎經阮娘那手巾一瞥全數拂開,樓上姑娘也瞧那一大一小兩個和尚要進閣了,甚覺好玩,連個擦胭脂描唇釉,打賭誰多睜幾眼青睐,卻眼瞧阿娘将那容貌最為俊秀幹淨的大和尚領進屋,失了些性子,輾轉看堂中央那小子目不轉睛盯着阿娘房間,存心逗弄一番,争相快步擁上前:“哎唷,小師父的頭頂滑溜溜的。”

“想必是生汗了,水多了,毛都不長咯。”

“哪裏要長毛,人家明明還在襁褓中,你竟胡說。”

莺莺燕燕競相在易宣耳畔環繞,還拿帕子擦他的頭,大聲吼了幾句她們也跟沒事人一樣繼續逗弄自己,連眼打旋全方位環顧,紅柱角落處師兄叫她朋友的女子還稍微安靜些。一群人将他圍住,易宣愁眉苦臉蹲下身子從花花綠綠兩裙中央鑽了出去。

拍了拍身上的胭脂氣,易宣湊近才看清她身邊黑眯眯角落還坐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剛跟他對罵的,還有一個就是禍害柳公子的女子。

唐零兒沒好眼睨了他一眼,腦筋一轉,又輕飄飄念了句:“坐吧。”易宣知曉進了狼窩,跟面前三人都有過罵戰,但比起身後那堆匪女山,這兒明顯是個好去處,再加上那兩人看他來了又走了,只剩唐零兒一人也微微卸下心房,尋了個離她最遠的軟墊坐,邊說還邊唠叨了句:“連墊子都這麽軟,也難怪把壯士心都給啪嗒沒了。”瞧桌上美飨流溢,湊近聞酒香濃郁,又小聲添了句:“就你們這些人,國危難,不知報,每日就荼蘼血性。”

說着又朝樓上師兄進去的地界看了眼,不平念念道:“現還想将我師兄拉進去,休想。”

桌上琵琶斜放,唐零兒拈起一根弦,似笑非笑:“國有難你怎麽不去報,反而剃了頭?”

易宣一激便急,伸長身子連忙道:“我每日都跟師叔師兄學功,就等有朝一日報效!”

“報?那你小命可就沒了,那就是報應了。”中指撥開低沉弦,角落黑唐零兒卻瞧見了他眼裏的輝光耀,也早就猜出白居寺不是個一般和尚的地。

嗯聲回了他那句“命又如何,念才能存”,她繼續問道:“那你去報國了,你師兄和師叔怎麽辦?”

背脊向後彎,易宣趴了肩,還沒人問過他這個問題,幼時被師叔撿回廟,雖然冬吃雪練功,夏烈日念禪,師叔臉熱心冷,師兄臉冷心熱,他掐在中間就像個隐形的,說什麽事也不讓自己知道,但待他真如至親……難道,沒有如意兩全法嗎?

按低喉頭,易宣瞧她那琵琶發出尖潤音,暗暗道:“師兄他們會理解我的。”

“呵。”鼻音輕哼,唐零兒覺好笑抑制不住嚷了句:“要別人理解你,你為什麽不去理解別人?”看小和尚光頭噌亮低了面,唐零兒咬了咬舌尖,暗忖偏了方向。

後靠柱子擺身姿,唐零兒眉眼綻笑道:“你就好好報效吧,你師兄我管了,你師叔……”

易宣兩撇小寬眉往裏攏,擡眼看了眼唐零兒,頗有些失意:“你別想了,我師兄這輩子都不會還俗的。”

“你都可以從和尚變個兵,他憑什麽又不行?”偏挪坐姿,唐零兒撥了兩聲弦,綿長悠遠,小心翼翼。

“反正師兄出家之前,日子富足,偶爾他之前的下人還會過來探望他,帶的東西都是山珍海味。”打了下嘴皮子,說完易宣才發現自己失言,趕忙揮手:“每次只有我吃,師叔他們都不吃的。”

唐零兒看他臉屁股靛紅,也覺沒之前讨厭,揮手說無事不會說出去,随即悠然開口道:“你是個葷和尚,你師兄也是,衣櫃還裏藏了雙女人鞋,不還俗?就專門騙你。”

“不是騙我的,師兄二十生辰,烏泱泱來了一堆人請他下山,他拒絕了。”瞧唐零兒呆看他,忙又說:“那雙鞋不是別人的,是她娘的。”

腳底空空,耳朵輕,易宣的話打轉散開,唐零兒撩開點裙角看了眼,又往上瞧阮娘和他還沒出來,踏實而又急躁,這樣是否意味青兒言語不是真的?歡喜勁還未過,連問:“你可知他爹娘生前是做甚?經歷過啥樣事,才去做了那和尚?”

“生前?”易宣摸不着頭腦,在自己圓腦袋上刮了刮:“師兄沒跟我說過,他爹娘死了啊,你怎麽知道的?”

唐零兒見狀,方知他是個丈二頭腦摸不着北,指尖随意彈開三弦:“生前?我沒這般說啊,你肯是聽錯了。”也自覺與安衾思更進了一步,這般私密事都與她而言。

易宣扭了扭耳皮子,瞧堂中吹樂唱笙熱鬧的女子,呼出口氣:“你們這兒太吵了,震地我腦袋都疼了。”擡頭看安衾思進去的房門依然緊閉,皺眉問出聲:“我覺得你們的娘聲音好耳熟,她能跟師兄有啥說的啊?”

“撞一處了,我也正想問,不過阿娘是不會給我說的,你回去問你師兄吧。”

易宣瞧了眼唐零兒,頓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感:“他不會給我說的,總把我當個孩子,在等兩年我要是有頭發也該束發了。”許是很久都碰不上個談話人,竹筒子倒一筐怨氣:“三日前他回來晚了,倒床上睡到第二天大早醒不來,我說他發燒了,他說沒有,給他煎藥,他還說麻煩我。”

太陽穴微微紮疼,唐零兒倒數日子跑到三日前的晚上,安衾思和她站在那紅燈籠下,一回顧他臉目柔和也并非決絕之意啊。

“也怪我,第二天早上起來摸他衣服半濕,才曉得他去後山瀑布淋那水去了,也不知道他又想起啥糟心事……”旁若無人,易宣瞳孔朝上方打轉,思來想去嚼舌根。

雙腿抱緊,唐零兒面湊在膝蓋前壓着笑,門口照進來的日光悉數都跳進她的眼底。

“你笑什麽啊,師兄病了,你還笑。”圓眼皺成斜提眼,易宣急念道。

小手扇風,臉粉撲撲,幸好這角黑,唐零兒使力穩住那突然而又漸闊的歡意,方才吃的糖食潤地嘴膩膩,她輕道了聲:“這不是好了嗎?”

看易宣唇紅齒白,說話音沆瀣一氣倒像個男子聲,心思又收了些回去,問道:“你師兄跟你睡一張床?”

嘴張開,易宣剛想答不是,臺中央那群莺莺燕燕們微音忽然乍開“來了來了,出來了”,連忙擡高頭,瞧那門縫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wow

感覺要寫成BG BL GL了

現在可以改類別不  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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