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昨夜餘了一整晚的山風遇濕生成水珠,日頭正烈,濕潤在青黑瓦片上攀不住力,被太陽緩緩催了下屋檐,四粒一團一齊往下搖搖欲墜。做生意的還是得吃飯,都眼瞧書缃閣安靜了,石板上的血塊也給沖幹淨了,合起夥都打開門招生意。

唐零兒透淨粉腮邊發絲被旁人帶起的風拂開,柳眼夾笑看向不遠處:“可不能看,女兒腳怎麽能随意給男子瞧。”

“如再下不能同意呢?”好言相勸,左域明小嘴勾出彎意。

“那便看吧。”語畢,唐零兒彎下身子,左域明笑顏回收,黯自蹙眉,只看她忽又立起身道:“公子,可否轉過身。”

斜眼睨他慢悠悠背向自己,唐零兒兩手向肩一攬,脫下罩身的粉蠶雲錦外衣打圈繞在欄杆上,一腳蹬上,纏緊手腕,輕巧翻身跳出二樓,渾身只剩件淺藍半臂羅裳絲,整個人橫亘中二樓與地面中間,猶如彩蝶翩翩舉。

外衣擰成一股線,唐零兒擡眼瞧左域明跟那刺眼眼光一樣煩,吃力地咬緊牙關,朦朦胧胧眨開眼,手皮都給勒成紫紅痕跡,急沖沖喘了幾口氣,沒聽那左域明又在陰笑什麽,眯眼尋人按捺還不到,又抓緊蠶絲,終于聽見青兒叫了聲:“我的爺!”

裙子太滑,她拳頭打轉,連日以來沒心思存力氣,此刻正是如那水珠般搖搖欲墜。

而一邊,青兒見狀立馬就張開雙手奔跑過去,可跟在自己後面的人跑得更快,在零兒快挨地地前一時從地上摟起,雙手環住她褪窩和肩骨,打回轉了個圈,才穩穩站住。

上氣不接下氣跑過來,青兒沒心思瞧面前兩人你來我往回望了兩眼,摸着自己胸口順氣兩把:“阿娘呢?她叫我把他帶過來。”

“姐妹們沒事吧?來的那幾個人是誰啊!現在又是怎麽回事?”聽見書缃閣內傳來的一波波樂音,青兒嗓子連跳出渴極了的聲。

唐零兒手還存在別人後腦勺上,溫涼摸出絲汗意,等安衾思凝神皺眉将自己放下了,才面向青兒有些怨聲載道:“就是一個當官的來尋人。”

“對了,衾思你快別在這兒了!”猛然擡頭朝樓上望去,唐零兒心急火燎看樓上那怪男已經不再欄口看着了,立馬牽起安衾思往山下跑。

安衾思看了兩眼被她牽起的自己的手,不由自主跟她跑了小會,只聽她說了句:“糟了。”手勢急轉,拉手扯衣将她倆掩在一棵樹身後,張嘴還未問出想問的話,就被她噤聲給噓了下去。

便與她一同蹲下,幸好草深花密将就遮掩,透過縫隙朝書缃閣看,幾個戰場衣裝的大漢腳步虛浮踏到門外,并無甚危急事,也抓不出個所以然,青兒并未與她說清,只急念道:店裏來了兇客,阿娘叫我來找你們。

真是個什麽樣的情景都還未可知,安衾思微斜眼瞥過一旁焦躁的唐零兒,路上來時不安忽而褪去一些。

“衾思,就是他,就是他。!”唐零兒瞄見那左域明出來,臉上樂嘻嘻,更覺是個怪人,側臉看安衾思虛眯眼還以為他那邊看不清,連忙伸出手去懷住他的腦袋,自己往後靠些讓他瞧得仔細點,輕言細語開口:“我聽翠兒說唐軍現正在大量搜捕胡人,連通商關卡都給賭了,就算是普通老百姓,都要在牢裏關個不知白天黑日。中間那個穿黑衣服的就是來搜人,莫讓他将你搜了去。”一席話說完,手指連着胸腔都在發燒,望左域明依舊樂呵似乎對她這番消失舉動不慎在意,自以為他已經确定自己不是她所要找之人,阿娘說過腳踝後的斑誰都不能說,自小就被灌輸不能說,倒忘了問為什麽不能說。如今來了個人什麽似乎都知道,唐零兒卻開始害怕知道了。

趴低身子,唐零兒見左域明臉一撇似乎瞟見他們這處,連又扒拉緊手将安衾思往自己懷裏按低。

四年來,每日青燈古佛,梵音敲鐘,雖都有易宣相伴,師叔也會教授武功,但長久以來不曾體會話語裏的溫度,安衾思只是木讷地任由她扯着自己轉移位置,腦中除了思索她何出此言的源頭,還留些空地想起剛剛所見那黑衣黑靴的是何人,五官聚在一起,骨長皮長,瞬間被放大長成大人模樣,幼時……似乎一起玩過。

唐零兒坐在泥巴地上,正準備擡頭觑那一群人走了沒,就見身前人轉過來,嘴唇擦過她的手心,急不可耐似地問道:“你可知道他姓誰,名誰?”

嘴裏道出三個字,唐零兒見他眼內神氣像被抽走似的,自己就跟個透明人一樣,再瞧左域明一行人已經沿泰安上方蹬馬而去,稍稍松下一口氣。

“衾……安衾思。”咬唇咽下那個思字。

“嗯。”鼻音哼聲,順帶唇邊勾出弧度,安衾思沒感受到臉上滑過的柔觸,快意臨在眼尾,逐漸放大的情緒将她全然淹沒,等臨到頭了才浮出水面,哼哼噓笑兩聲。

“無礙的,零兒。”許是檀香與唐零兒身上新鮮樹葉的香味相差甚遠,安衾思恍惚了一陣才将幾個小孩一起擊鞠搶窩的模糊畫面移開,轉眼是馬蹄不停塵土揚,在瞧零兒眉目姣好的女子模樣,不覺自己喟嘆似地呼出了聲氣。

頓頓每字,沉音下拉,唐零兒聽到他說,“因為他也是胡人。”

綠茵芳飛,散在周圍有無數朵看不見摸不着在天上飄的茸茸,花兒結出的小種子在空中鑽來踱去,有根綠色的小絨毛略過安衾思的腦袋躺在唐零兒小翹鼻梁,她蹙收眉問道:“你怎知?”

說着又搖了搖頭:“你和他認識?”

安衾思搖頭不語,只道:“你為何剛剛從樓上跳下,他在樓上?算不得認識,只有過幾面。”

“他說來尋人,還說我像他主子所描之人。”抹開鼻梁茸地癢人的,唐零兒看他疑神眼裏清澈撞進自己眼裏,隔了陣,又聽他說:“那你是不是他所尋之人?”

嘴裏多餘的空氣将唐零兒臉股圓,她往下看了看,不去對接那人的眼:“不是,不是他所尋人。”

“嗯,那便好。”俊眼柔和洩出絲放心意味,長眸盈光望向她時盛出笑。那笑的意味唐零兒在估摸地清晰明白,往日回味也是那時心聲繞耳,即使當慢慢知曉一切時,對那人喜愛也并未減,僅僅在極受傷時将他,或者她全數微笑拿來填補,品味舊時空的她是否在只是在做戲,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半真半假……戀一人到如此,十句九假,我便只聽你一句即好。

蹲久了,小腿失力,唐零兒軟綿綿攀附安衾思瘦高身子,瞧他伸手過來扶自己起來,嬌俏一笑雙手放了上去,盡管青兒說的讓她廢了幾日,不過翻不過這座和尚山她死不了心。

攆着步子左右回望,唐零兒在安衾思身側耳豎尖聽還有沒有馬嘶鳴,無意又問道:“你為什麽會認識這種人,他是當官的,你原來也是嗎?”

離書缃閣五步遠,酒香不知是酒鋪裏傳來的,還是從閣裏飄出來的,安衾思還躊躇在幼時模糊情景,力圖将那畫面還原,聽到什麽話恍悟似地嗯了聲,眼前青紅衣裳蕩開,蹦出兩個姑娘。

雙手被清帛翻來覆去看了一道,唐零兒眼裏瞧他,看他也盯着自己手腕看,忙收了回背後,笑道:“沒事,以前也幹過這種事。”

“還是得謝謝人衾思師父,不是他我可抱不動你。”青兒在一旁看着她倆,複又對安衾思現出溫婉一笑。

清帛這才擡頭看站在零兒身邊的細高挑兒,眉深唇薄眼細闊,此刻說不出是否在笑,只盯着自己點了個頭,心道和尚怎會來,面不露色,也跟着青兒尾音說了句謝謝。

頂上燈籠叫阿恒罩滅,安衾思度量一圈書缃閣內又恢複往日靜谧,桌上灑滿的零碎小吃落了一地,有兩三個瘦削豐盈姑娘悠悠撫琴弄弦,堂上猩紅簾幕都給扯下,後堂裏的光逐步照在堂中央上方的白絲簾子,依稀可見還有碎山影。

收回面,安衾思瞧見桌邊有個姑娘對他的肆無忌憚的目視給了警示。注意力轉來,才發現身旁幾個女孩都站到門邊上朝裏往去,眼并不去看,只盯着白居寺方向,忽又看見個小光圈,而後越來越大。耳邊阮娘的聲朝她道:“你進來吧。”

唐零兒心中歡喜,看他也提起衣角準備跨進來,不知哪兒跑出來個讨人厭的聲:“師兄,不能進那不幹淨的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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