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唐朝人喜歡說“南舟北馬”,經濟基本全靠這兩樣來維持發展。唐玄宗統治的那一段繁榮和平時期,李白日日高歌,人人富足安定,是個“天下無貴物”的時代,水陸兩岸皆有店肆可供商旅,遠适千裏不持寸刃。

唐零兒從未坐過船,瞧水波晃蕩,衾思和土雞站在船頭望來望去,他倆都在腰間佩刀,只不過衾思是将細條砍刀藏在衣裳內,土雞則依舊懸挂他的關公大刀。

周圍帆樯林立,水道縱橫,船帆遭風吹飽,各個船上人們衣着繁華,不停有商船承載一整排箱子駛出港,漢人黃膚,匈奴黑皮,不同種族長相的人為謀生存都到中華大地來撈一把。

一派祥和,哪兒在打什麽仗,唐零兒覺他們過于警覺,連青兒都小心翼翼環住柳蘊厄,眼神來回打探這派好風光。

船高三丈,外觀瑰麗猶如畫舫,安衾思只租了第三層,照航速需十五日到達荊州。

唐零兒瞧他們都正襟危坐,便垂頭無聊,将手中絲絹在水裏蕩來蕩去,水波晃蕩,光蜇地她眼簾一緊,聽身邊收繩的老爺爺說道:“夫人,還是進屋去吧,外頭天蒸雲熱,當心中暑。”

他不說還好,一經說,這船又适時晃動啓程,唐零兒胃口一陣惡心,将絹子收起笑道:“我體寒,曬曬這光也挺好的。”

“那夫人的相公考慮周到,水性濕,專門租了最高一層隔開。”

唐零兒搖頭,唇邊挂出的笑減淡:“老人家,聽別人說中原戰時多,可我一路過來,人們相處和睦,商賈雲集,哪裏又有人仰馬翻,安祿山?老人家,李豫你可知他們?”

老者一聽唐零兒說出這兩名字,噤地立馬搖頭:“說不得,說不得。”老眼轉來轉去示意唐零兒左右看,複低聲對她道:“夫人,亂賊和皇上名字怎是我們這些百姓叫得聽得的,你別看眼下這兒看着昌盛,實則早就爛了,我在這兒看了幾十年的船,這四年多,這港裏的船一日比一日少,

官兵監察嚴,受安賊史賊牽連,胡人帶來的西域酒,美玉這些東西都不好賣。看夫人年齡小,嫁郎君肯定将你護地好,可此番水路,昆侖,西域,回纥,族多人亂,官兵排查又嚴,多是怪那突厥一族,搞得我們大唐民不聊生。”

唐零兒皴眉,逮住濕帕子揪了揪,又聽他細語道:“夫人,我看你相公身邊站的那臉大鼻梁高的壯個,許就是個突厥人,你們夫妻倆是不是遭他脅迫了,可跟老夫我說,只要嘴一張,那些官兵聽到立馬就可逮他!”

唐零兒聽的不是滋味,卻知這老人是為她好,再想年年戰亂肯定也是将他的營生給耽誤了,也怪不得他這頓言詞。撚起絹子搖了搖手,從腰側掏出安衾思給她的銀子,取出一塊碎銀對他道:“勞你擔心了,不礙事,像你說的人亂族多,有他在側,可以護我們。”

老者見狀哎喲丢了繩,嘴邊溢出推脫詞,再擡眼瞧唐零兒已經不坐在船邊,只留光亮亮一錠銀子,他手一抽拿了。

船加快速度朝前開,唐零兒兩手靠在欄邊,胃中惡心感更甚,晃晃悠悠朝安衾思走去,走到一半易宣跳到跟前,給她展現他新買的短刃,唐零兒柳眉一皺極力站穩,抑制船身波濤起伏。

易宣兩手捧住刀,不覺刀身冰涼,眼色興奮:“那買刀的給我說,這把刀鐵澆火燒,就是牛皮都能輕易割破,不像之前在白居寺砍一根柴,半天都砍不動。”

“師兄早跟我說她有這麽多銀子多好,幹嘛當和尚,貧困實在是太限制我的天地了。”指尖放在刀鋒處慢慢滑,易宣根本沒看見面前人唇色漸暗,語氣興奮繼續道:“你肯定也沒見過這些新鮮玩意,喂,唐零兒等我和師兄殺了那史朝義,我們再一路玩回泰安,将這些新鮮玩意都帶回去,怎樣?”

唐零兒輕咬唇,勒出兩條細線,扶緊欄杆,放大微弱聲量:“你以為這麽容易就殺一個人嗎?幼稚,比我還幼稚。”

刀揣進套裏,易宣粗聲粗氣朝她尖嗓吼:“我這叫大丈夫志在四方,你才幼稚,閨中女子只想自己享清福。”

腮上生出血氣,唐零兒下颌作癢,反駁道:“那你殺了那姓史的,不就是為了讓我們這些閨中女子平安,享福的嗎?”

“我才不是為你們,我父母就是被戰争害死的,我再也不想有戰争。”易宣黯然摸了兩下刀身,聽唐零兒不說話,兀自開口:“你以為我喜歡這些刀啊,那些人就是用刀殺了我家人,害我成孤兒,我,我只有讓自己喜歡這些東西,才能有握住它的勇氣。”

“易宣。”唐零兒聽言臉一紅一白,手指了指他的肩,輕聲笑道:“你不是沒有家人,你有你師姐,你還有你師叔,你叫李易宣,再說了……你還有個嫂子吶。”

易宣聽言瞬間嘴歪,鄙夷說道:“想的真多,等不打戰了,我師兄就恢複自有身了,我肯定也到了成婚年齡,就可以娶她,你這個身份只是先幫我師兄先遮掩遮掩,唐零兒,你是不是坐船坐暈了?她是姑娘,只有男子才能娶,我,我是男的。”

唐零兒醒神般晃了晃頭,聽見發簪珠翠響,聽不懂易宣說什麽,抓住欄杆的手松了松,只聽耳畔刮來陣風,風裏有人說話:“零兒,你暈船嗎?”

浪打船身,唐零兒一個沒站穩,頭又向安衾思處望,身體重心失力,“哎哎,你幹嘛呢?”易宣看她整個人往自己身體上撞連忙叫道。

腳站不穩,唐零兒腰背彎,左腮擠在易宣肩膀,臉上不多的肉擠成一團,邊嘟囔邊撐着他肩起來:“能,能幹嘛啊,大驚小怪。”

見安衾思兩眉微皺看向他們這邊,唐零兒兩腳就跟踩在柔波上,移不開,看她還是走過來,一手摟住自己腰,一手挽上她的背,将她從易宣懷裏扳直,方垂脖仰頭對安衾思白錦衣襟口說:“剛剛有些暈,現在好了。”

安衾思剛才在船頭伫立,聽民間俗話,“富波斯,黑昆侖,裸林邑”,一時感慨安祿山當年起兵造反的見效甚微,民族矛盾确實遭激發,可激發之後,卻不能得到有效解決,史朝義與唐朝只是茍延殘喘的僵持,受苦的反倒是最底層的百姓。愣神吹了會江風,腦中忽又想起當初李光弼幾年前帶阮娘,與她跟零兒坐船的場景,零兒臉蛋通紅,唇色紫白,不肯離開她懷裏,嗚鳴不止,鑽進腦海的畫面,轉頭便真瞧見她像要暈了似的。

“我扶你進房休息吧。”

唐零兒抓住安衾思的手臂與她隔出些距離,抿了抿舌尖擡頭笑道:“真沒事,不用了。”

安衾思聽言凝視不語,瞧她拉緊易宣說:“易宣正給我講新鮮事呢,你肯定都經歷過,不愛聽。”

說的心不在焉,唐零兒眼瞳順風撫過面前這人的粉薄唇,想起那日說要當她妹妹之後,那個若有若無的親近,鼻息相接,嘴皮又癢又麻,“這兒太熱了,我和易宣上樓去了。”話音一落,便轉身拉着易宣要走。

易宣半邊長衣都給拉寬了,奈何唐零兒力氣小,他紋絲不動,剜了唐零兒一眼:“幹啥呢,你跟師兄說完就完了?我都還沒說呢,師兄,你看我這刀,有沒有你那貼身佩刀好?”

安衾思晃過易宣擺出的東西,答了句:“還行。”再看唐零兒站在他倆身邊,眼神無措不知道放在哪裏,開口道:“我也站累了,同你們一起上去吧。”

船身長,樓閣高,一樓房間環繞總數十幾,堂內花果拼盤美食正等人嘗,二樓十間房有餘,俯首望下去,正有幾個漢人裝扮的男子走到堂中間吃起果子來,唐零兒小步在安衾思他們後頭跟着,三樓房間剛好六間。

“易宣,你住這間。”一上樓安衾思就指着一扇門說,又預估那間房清靜點,朝唐零兒說道:

“零兒,你同我住這間。”

唐零兒聽言皺眼蹙眉,嘴張開“啊”字還沒脫出口,就瞧安衾思直接推門而進,留個衣料邊邊給她,小動作磨了磨鞋底,心一橫也大步踏進去。

唐零兒數得清,從山上下來,她們已經有五天沒有單獨呆在一起,呼地慢吐一口氣關上房門,她

瞧見安衾思轉過身來,頭微微一仰,目光尋見牆角大床榻,輕聲說道:“休息會吧。”

邊說着将自己錦白衣襟扯開一角。

唐零兒愣愣看向她,流光呆滞,嘴邊輕輕溢出個:“姐,姐姐。”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是真愛

一小時五百

一章我碼了一下午加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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