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九

易宣在山上也見過許多刁民,但他們最多都是自私自利不會傷害他人,可一進門,那大肚孕婦和比她還肚大的農夫,一身膘肥的腱子肉渾身慢抖慢抖,拿着把一掌寬的砍豬刀,割他自己都割不完。

兩人虎視眈眈盯着他,想把他活吞了似的,易宣見白诃去撩他頭發略有松動,立馬鑽出來,往回跑嚷道:“禿個屁!”

還沒走兩步,剛跨到門前,耳邊飛速噌過一冰涼涼的物體,易宣瞪眼一瞧,那大胖子手裏的刀正中插在木門上。他摸了摸耳朵尖辣紅辣紅,削了一小截肉皮,拐手摸上自己腰間的小刀,就想像甩飛镖似地甩出去。

沒成想白诃轉到他身邊,單手按在他腰側,另一只手将木板上插得很深的刀拔了出來。易宣霎時從一陣嗜血勁頭裏冷靜,見白诃把刀交給阿刀,瞧也不瞧打橫眼轉房間裏的物什,輕巧說道:“五爺這把刀鈍了,讓他幫你磨一陣。”

五爺見白诃要護易宣,急張嘴,臉龐的肉不停游動:“白公子,這小子剛剛想要跑!你也離他遠一點,免得染上那女人的病。”

“那你們就是不信我的醫術了?”白诃走到五爺跟前眯眼笑道。

易宣見白诃只占那胖子半身寬,提刀上前正要走過去給他漲氣勢,就見白诃悄悄對那人耳語,胖子一聽臉乍白乍紅,再看易宣時滿臉不可置信,随後又轉為縮脖不敢瞧,生怕易宣記住他面孔似地躲在白诃肩下。

随後自當順順利利要了幾床被褥,還貢獻了一些他們不太需要的幹糧。轉路回白家房時,日已落西山,易宣見阿刀一個人抱地快疊成山,取了兩套自己抱着,這一抱,眼前的被褥将他的臉盡數遮擋,鼻子鑽進股那五爺身上的生肉味。

白诃兩手空空和他并排走着,眯眼瞧紫煙薄暮遮山陰,根在峭壁上的松枝稀稀松松,倚在樹根下白如雲的曼陀羅華仍未完全□□,他不覺朝易宣嘆口道:“這裏風景還挺讓人挂念的,是吧。”

“唔,嗯。”易宣下巴慢慢攀開被子,露出鼻上半張臉。也沒聽他說什麽,擡高下巴問道:“你剛跟那人說的什麽?”

“哎喲,可可憐你了。”白诃見他兩只手圈不住,被褥角鬥拖在地上走,直接單手抱過來夾在手臂裏,笑道:“管的呢,小屁孩懂什麽。”

“誰小屁孩?”

“你。”

嘴一歪,易宣斜眼瞥過去,又不屑扭了回來,說道:“你男不男,女不女,還有臉說我。”雖然他不得不承認,白诃穿這身素缟青衣,發挽縧絲,梳着兩條辮,眼角畫白線,乍神瞧過去,整體還挺融合的,就是臉上撲的粉挺多的。

白诃也不生氣,反倒停下腳步,彎腰将他看了又看,手指從易宣鼻頭滑過,摸出一層油汗。見他逼進,易宣手抽不出來,瞪大眼,後背勻速退。

白诃兩指互蹭,離他稍微遠點,笑說道:“果真是個小孩子,精力旺盛,油氣都出得多一些,我瞧你臉雖然白淨,但再也不加以養護,你呀,就跟那五爺一樣,臉上的孔子都能鑽蟲了。”

易宣在山上倒每日清水洗臉,下山後也沒心思管洗漱之類的,風裏來雨裏去,他連照鏡子的時間都沒有。眼下也知道自己這張臉不幹淨,可哪有白诃念叨的如此難堪,惡氣回道:“我才沒你這麽多閑功夫,我有大事要去做。”說畢,加緊腳步往前走,可無奈一團大物擋身前實在惱人,不用片刻,白诃兩步就追上來。

手又扣上他的肩膀,好言道:“說你是小孩,還不信,說兩句就生氣了?本來嘛,你自己身體都照料不好,還怎麽保家衛國,做大事啊。”

慢慢轉過頭,易宣肩抖開他的手,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大事是保家衛國?”

白诃兩瓣唇剛張又閉上,見易宣正兒八經,還是張稚童臉,轉臉也不瞧他,喚身後的阿刀快點去煮飯,又擡手拍了拍他頭:“你這毛還沒長齊呢,還保家衛國,把你自己小命留着就不錯了。”

加緊步子朝屋走,易宣見他比自己還快,也兩腿一蹬硬是趕在他前面進房。看唐零兒和師兄都仰在木椅上睡熟了,瑞沁在一旁用藥扇在身邊撲打。

還未張口問,手中重量突然一增,白诃輕巧巧将被子全丢在他手裏,又拍了拍手,對瑞沁說道:“沒蚊蟲,我熬這藥裏,有一劑味,它們一聞就死。”

看沒人搭理他,白诃小心說道:“你們可也別吸太多了,懂得啊。”細眼朝易宣遞過意會一瞥。

嗅到股清爽的味道,易宣沒理他,扭身見到源頭,門邊放了兩個小盆,幹枯枯的艾草和蒿草各方一堆,正小條條燒着。他指給白诃瞧。

“這眼力勁不錯,怎麽樣,剛剛跟我一趟去,還是長了些心。”白诃話也沒說完,剩一半鑽進右邊房阆續叨。

日頭一落山,夜色飄來。瑞沁問易宣他怎看着跟這白公子忽然就熟悉,他扭頭否認,看唐零兒和師兄仍舊未醒,和瑞沁也找不出別的話。一時安靜,連雞都進籠子睡了,唯有門口茅檐下阿刀煮

飯用的墨青陶罐煮地通體發綠光。

月亮給天空掀來一層黑簾,嵌在簾上的霧色雲團飄渺暈開,清蒙月光映在洗滑的崖壁尤顯冰涼,村口小溪泠泠流動,村內蠟燭高點,熒熒點點的火光是村民向外人昭示友好的借口,夜裏一盞微黃的燈火,任誰看了都是家的存在。腳步踩過水面,一道黑影閃了進去。

瑞沁用銀針測粥無毒,和易宣兩人喝了挨不住沉重睡意倒在廳前暈睡,安衾思嘴角牽動仍未醒來,在她身旁四仰八叉倒着睡的唐零兒倒是在堅硬的板凳頭上扭脖子,朦胧敞開眼,見他們幾人都未進那停屍房裏呆,又像活過來似的,撐起身子醒神。踏出門,阿刀也沒蹲着磨刀,小凳上空

無一人,擡頭看對面山崖,其間枝幹郁蔥,風撲撲流過,它們飒飒顫動。

唐零兒揉了揉眼,再擡頭覺是自己眼花,怎會将樹影看成人的身形。鼻裏已聞不見其他味道,充斥長久的藥味讓她短暫失嗅覺。睡醒後身子輕盈,不似白日拖着沉重步調,唐零兒瞧每家每戶門面依然是大口敞開,又覺得這些村民實則內心淳樸,只是戒備心太重,見安衾思還乖睡着,她度身到後院給馬兒喂草。

十幾個木頭柱子圍成一圈便是個後院,再遠看了前端的圍欄都藏在夜裏瞧不見了,左右兩側的木頭樁子則東倒西歪斜插在土裏,馬兒無聲嚼草,唐零兒環視一圈,将它拉到離隔壁光圈近一些,摸着馬兒鬃毛,略微有些紮手,像某人光頭時的觸感。

愣神之際,突然一聲很重的悶哼音傳了過來,唐零兒立馬貼近馬身辨聽從哪兒發出的響動。那聲音像從一間間屋檐邊遞過來,緊咬牙關忍住痛的悶哼聲,唐零兒忍不住放下草料,跨過木樁循聲走去,悶音漸張漸低,最後悄無聲息。

燭光從唐零兒臉上滑過,她專心去尋那聲音的源頭,眼不曾往左邊的房屋裏打量,回過神來,才發現她挨着房子已經快要走到村口。而只有白诃的院子才圍了一圈欄,她暢通無阻走到前面,一時瞧月亮朦朦胧胧,林中稀疏的瘦條樹幹如漆了墨的骨架子,微光撒過去,就像給穿了間透黃衣裳,越發詭異。趕緊扭轉步子往回走,這種滲人場面唐零兒曾見過,每次喝多了阮娘給的西域藥茶水,她總是飄渺不切實際,想那悶聲也是從她憑空想出來的,肯定是在白诃這怪人地方呆久了。

鞋尖不停在地面摩擦,土壤松綿綿的,一腳踏過,唐零兒悶聲哼了道,這一叫讓她轉頭看見房內情形,隔着薄透透的窗紙,鐵質的座椅上坐了一個衣裳不整的男子,他全臉脹紅,額頭上青筋猙獰而出,嘴緊緊憋住,脖子上套了一個尖刺項圈,項圈上的四條鎖鏈扣在牆身,那男的渾身發抖,盡也一動不動。而他面前站了一對夫妻模樣的人,一男一女身形肥碩各拿一把燒紅的肉鉗,女的往前重步一躍,擡起手中的長鉗,無奈說道:“今天什麽都沒撈到,現在撈着一個這麽瘦的,夾肉都夾不起幾兩,那白诃也是夠了,說是什麽都不要我們的,到今兒出了四條大魚,倒想自己吞。”

唐零兒屏住呼吸不敢言,見坐在鐵椅上的男子很是熟悉,而他此時正目眦崩裂,眼球像要掉出來盯着女子手中燒紅的肉鉗,尖利的肉鉗面上沾着些許粉紅的肉醬。

五爺聽她如此說,哼笑道:“給他三分顏色就真當自己是個人了,不過就是個胡人下流種。你也別氣了,對你肚子裏的娃不好。”說着握住那胖女人的手臂,輕巧往那男子身上一送,燒焦的肉味霎時傳進唐零兒鼻子,她立馬捂住想要發吐的嘴,見那男子渾身顫抖,掙紮欲要甩開黏在自己身上的鉗子,反倒陷得更深。

脖子一動,幾個血點更明顯,他嘴張開,呀呀發不出音,原來是嘴裏的舌頭沒了,那五爺見狀,取下多了幾兩肉的鉗子,寬碩的大臉擠滿笑說道:“現在高興了吧。”

聽不見女人答的什麽,唐零兒感覺自己身體也破了幾個洞,涼飕飕,手慢慢從嘴摸向脖子。腿僵硬一擡,發出一聲微弱撞響,她愣愣低頭,只見窗戶洩出來的光忽然增強,她腳下踩了一堆白骨。

作者有話要說:

竟然有人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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