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五十
暈眩眩撥開眼皮,後腦勺灼燙感立馬傳來,唐零兒嘴角斜嘶了聲,見窗外天還是黑的,渾身被細繩束着,坐在鐵椅上的男子一瞧她醒了,擔憂的神情浮于面,嗓子發出難聽的低吼聲:“你為什麽要來救我!”
唐零兒晃了晃神,再摸後腦凸出一個小包,還好沒流血。擡眼再看那胡言亂語的男子時,見他嘴邊殷紅血跡,舌頭缺了一小塊尖端,吐詞微微難分辨,朝她說道:“你肯定知道我一路保護你,從你下山到上船,你肯定知曉我在你身後,對不對?”
房間裏只有他倆,環視四周,唐零兒挪動身子靠在牆邊,盯到桌上一臂長的肉鉗子,上面還蓋有一坨血肉模糊的紅肉水,再擡頭看那男子腰間帶子散開,衣裳破了兩個洞,血淋林一片看不見皮肉。
一張嘴黏巴巴動不了,唐零兒剛想問他的傷口痛不痛,見他衣冠亂散,問她時神色非常,唐零兒疑惑自己竟會想說這句話,見桌上剝皮刀,全身枷,桌旁老虎凳,數尺長鎖鏈,竟然一點也不害怕,或許又是吓破膽,連這男子的怪言語也不在意。
“是我糊塗了,你臉上貼了狗皮膏藥,不能說話的。零兒,你別怕我已經将我身上的財物全數給他們了,他們說過會放我們走。”見唐零兒一雙仍舊秀麗的瞳子泛出不解之意,男子略微低頭,喉間項圈的尖銳又往脖子紮,他緊皺眉緩緩擡頭,慢聲說道:“零兒,我是朱承星,你忘了我嗎?”
見她搖頭,朱承星一雙炯目透露些許失意。唐零兒看自己的衣裳松散,發髻也搖搖晃晃,連忙朝他唔唔兩聲。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霎時又叫她噤了口。可那朱承星魂像飄到三裏外,四方棱形的尖颌臉邊被細弱燭光鍍上層柔光,自顧自說道:“零兒,那和尚他給不了你什麽。”
左半身迎來陣冷風,血腥味瞬間鑽到唐零兒鼻子,門遭推開,五爺提緊松垮的褲腰帶走進來,斜睨了朱承星一眼,朱承星見勢合上嘴,可那打家劫舍的男子蹲在唐零兒身側,一只粗手扭住她的下巴,将她扳正。他立馬開口低音問道:“不是說放我們走嗎?你放心,我們身上連報官的錢都沒有,定不會找人來的。”
唐零兒悶聲哼了一道,紅手指印刻尖白下巴,她本想大力轉過頭,偏鼻子下方連兩邊臉都跟脫了筋骨似的又痛又麻,恐再轉,她的下巴就跟臉脫離了。
“長了好皮好臉,可偏偏有病,還是花柳病。”便說着就将唐零兒嘴上的膏藥一把撕開,五爺轉頭又對朱承星說道:“你說她都得了花病,依你言,之前還是個妓.女,這種下流貨色你都要?”
沒管嘴邊火燙,唐零兒見腳上拴起草繩,沒力擡都擡不起,更別說揣人,腳掌往地一跺,張大聲喚道:“衾思!快來救我!衾思!安衾思!”
“零兒,別!”朱承星見狀立馬勸道,只見五爺動作極快,将桌上小刀朝唐零兒移過去,朱承星
立馬閉緊眼,又連忙睜開看,急緩緩嘆了口氣,一把刀靠在她的嘴皮上,卻沒傷她絲毫。
五爺笑嘻嘻用刀身拍了拍唐零兒的嘴皮子,唐零兒連忙将兩瓣唇往嘴裏抿,刀尖冰涼拂過嘴周圍,她感受到自己愈加濃厚的粗氣聲撲在刀面上,擡眼望窗外依舊靜籁無聲。腳使勁往裏縮,靠進冰涼的牆身也比看眼前油眼油鼻的肥人安全,安心。安衾思呢?他們會聽到自己的聲音嗎?
見唐零兒櫻嫩小嘴含進刀身,五爺繃皮涎笑,将刀又往裏送,握住刀柄,兀自慢搖,腐肉臭味撲在唐零兒臉上:“果真牙尖嘴利,實話跟你說,從你進村的第一步,我就瞧上你,你那個相公是個和尚,和尚怎麽能滿足妓.女。”
唐零兒閉上眼,試圖不去理身前的一切,希望睜開眼天就亮,睜開眼身邊這個肥頭大耳的東西就消失,睜開眼安衾思就會來救她。
眨眼一瞬,像過了幾十柱香的時間,一睜開,眼裏,嘴裏,鼻間,耳畔間還是塞着這男人惡心面貌,臭惡氣味,嘴裏的刀仍刮過她的舌頭,喉嚨,她忍不住反胃,又極力按下,感覺細窄的喉嚨上下遭淬了兩刀鋒利,漸漸血味從鼻裏冒出,她笑了笑,開始目視這男子,她笑時杏仁眼略細,眼角彎彎萃滿柔意,讓五爺手裏的刀往後推,不忍刀遏制她唇心弧度。
朱承星自知剛為保命将一切和盤托出順便添油加醋,可怎麽也沒料到拿這些話傷唐零兒,再看她笑,更閉嘴不敢言,瞧她嘴角淌了一縷清血,輕聲喚她名字,見她沒理,反而對那賊人展顏柔語道:“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樂伶,若得大人垂青,自然要哄得大人高興,哪料得大人喜歡這種玩法。”
秋波送向捆着自己的繩鎖,唐零兒硬逼自己看他,繼續道:“我哪兒得了什麽病,今早那人也不是我相公,她,和他都只是我的客人之一。世道亂,我也累了,真想尋個安靜地了此生,瞧,大人這兒倒是個好去處。”
朱承星一聽,也不管脖上利器,向前傾身慌張說道:“零兒你別為了救我們糊塗亂講,那和尚?他也只是你的客人?”
唐零兒順過面前人冒油光的黃眼,朝朱承星搖頭晃眼,珍重笑道:“公子別為我掙了。”說畢,轉向五爺道:“這兒就是我的清靜地。”
手中刀滑向地上,橫插在木板,落在她兩腿中間,唐零兒吓得眉頭猛擡,看肥人目不轉睛望向自己,又逼自己嘴擡笑。
“小姑娘,我這幾年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人還多,他們嘴裏說的可比你說的,好聽地多。”五爺拾起刀子,往自己厚實的掌上拍了拍,倏然間又對上唐零兒的眼,只覺自己在他黛藍清澈的眼珠裏膨脹,湊上前聞見她身上的馨香,甚至能感受到她在輕抖,他控制不住自己,女人嘴角的鮮血是最美的召喚,她的柔言軟語盡數将他裹挾,傾身向前,他受不住誘惑想用他肥碩的兩瓣唇沾上鮮紅的花朵,花兒高仰頭,更惹得他往上努嘴。
唐零兒兩手握成拳,逼住自己不留眼淚,透過眼角晶瑩的水珠子看見朱承星奮力用左手去攀附右手,可被牽制的雙手紋絲未動,他脖子又流出些血水,濃稠深紅,唐零兒太陽穴炸裂同感蔓延,脖子沾染到一口惡臭的唾液,她想起小時有個穿黑甲胄的女将軍,将她從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中抱起來,靠在她的懷裏,看戰火缭,聽兵利聲,躲在她給的城牆裏,直瞧得天闊雲藍,一切都結束了。
失力睜開眼,窗外還是灰藍藍一片,掩耳盜鈴不聽聲音的麻木開始松懈,唐零兒這才瞧見房間裏多了那個大肚女人,她大概對丈夫說累了,撐住腰惡狠狠看向唐零兒。唐零兒反應過來,趕緊歪脖提肩擦幹淨惡臭唾液,再看朱承星時,見他上身青灰衣料多染了幾道血,整個人暈在鐵椅上。
“長得肌小無力,你是不是存心想我們母子死,染了花柳病,跟她兩個鴛鴦飛啊!”孕婦說地是相公,嘴卻是對着唐零兒。
“你小聲點,不是想大家聽到都來分贓啊!”五爺坐在木頭椅上摁氣答道。
孕婦聽言又剜了唐零兒兩眼,嘴裏咕囔道:“一生騷氣,真是狐貍堆裏出來的。”唐零兒慢擡眼掂量似地晃過去,停片刻,又擡頭看向她發髻間的頭飾,珠翠襄金玉的簪子。
“我的簪子還我。”話一出口,舌尖麻痛,咬舌太深,唐零兒自忖竟沒有咬斷,哼氣笑了聲。
孕婦見她衣裳不整蓬頭亂面的樣,掂量笑了兩聲,摸着金玉簪子說道:“你遍身就它最值錢,你破爛身子配不起它。”
“簪子還我!”唐零兒吼出聲,她也不知一個不起眼的簪子,為甚激地她大叫,大概自她有記憶起,簪子甚至比阮娘伴她還久。
孕婦見狀,聽相公像又要吼她,撿起地上沾灰的膏藥皮子就給唐零兒貼上,斜眼看她,走到五爺身旁,略微擔憂說道:“怎麽辦?這兩個人怎麽處置,這男的倒好弄,女的可?”見她相公毫無停頓,說了個必須殺,藏笑嗯了聲。
唐零兒渾身癱軟倒在牆上,只覺身子像水一灘正往地上流,耳朵鑽進咚咚敲門聲,她又感覺身體像水正在聚合,水波随那人敲門聲濺起。
五爺和孕婦對視,孕婦立刻換上一副和善面貌,只聽門外陌生男子說:“村裏的燭火都熄了,只有你們家還亮着,農家可否借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