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伶人 大概猜到了趙姬的目的

第15章 伶人 大概猜到了趙姬的目的

李斯晨時自榻上醒來,梳洗過後,提着把長劍正欲去後花園舞幾下,就見家仆匆匆趕來,在門口将他堵住。

“先生,剛才有宮人來報,說是今日酉時三刻章臺宮內設宴,您也……被邀請了。”老仆滿面激動地說,尾音都發了顫。

李斯微微有些詫異,他知道今日宮內有酒宴,為的是慶賀今年關中大豐收,但他也知道受邀之人,均是在職官員和宗室勳貴,像他這種門客,根本夠不上資格。

別說他了,就連官員也得是位高權重的那一撥。他雖然想盡辦法想要出頭,卻從未敢對此産生過肖想。

“是芈夫人邀請的您。”老仆搶在他發問前解釋道,依舊滿面紅光,仿佛已經看到自家主人平步青雲了。

李斯卻更加詫異了。他從楚國輾轉到秦國是在兩年前,那時候這位芈夫人已經處于昏迷中,可以說毫無存在感。

他隐隐聽到過一些宮中秘聞,五花八門、虛虛假假,不值得一提,而如今這位夫人奇跡般蘇醒了,還不知出于何目的,邀請他來參加這場達官貴人雲集的宮宴。

他雖然才華橫溢,但也只算得上小有名氣,名聲還遠不至于傳到深宮之中……

這裏面,該不會有什麽陷阱吧?

“您去嗎?”見主人神色忽然凝重,老仆立刻不笑了,認真問了一句。

“去。”李斯僅稍作思索,便斬釘截鐵道,提着劍又去了後花園。

此事存在諸多可能性,不過唯一篤定地就是,他能見到秦王,哪怕只能遙遙望一眼。

先前秦王傳喚過他三次,談論的均是治國之道、統一之法,他們的觀念完美契合,他能感受到年輕的秦王眼中燃燒起來的灼灼光亮,他自己亦是止不住地激動,一口氣滔滔不絕抒發了許久。

自從離開稷下學宮,他好久沒有如此暢快過了。

想自己而立之年,輾轉多國,不斷地失望,又不斷地尋找希望,有種滿腔抱負無法施展的憋悶,終于遇到了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理念契合的明主,他現在最盼望的就是這位明主盡快親政,不受阻礙地施展統一六國的抱負。

只是呂不韋橫在了其中,着實棘手。

而他主張對六國慢慢兼并,政見與他們截然相反,就算日後放權,怕是也會成為掣肘。

但他不會讓他成為妨礙的,想必秦王也是一樣吧。

酉時三刻,章臺宮正殿內燭杖耀目,賓客滿座,宮人捧着美酒佳肴魚貫入殿,樂工們則候在編鐘旁,到處一派熱鬧歡慶的氛圍。

雕刻着獸紋、祥雲和花卉圖案的殿柱,在百千簇搖曳的燭火中褪去了白日的肅然與威武,就連遠處高階之上的王座,看上去也沒那麽殺氣騰騰了。

又過了一刻鐘,樂工們得到命令,按順序依次敲響了編鐘,在悠揚渾厚的聲音中,秦王、太後、太妃,還有領着扶蘇公子的國夫人,相繼現身落座。

宴會正式開始。

姜暖屈腿跪坐在秦王右手邊那只酒案後,覺得快要讓身上繁重的猩紅色禮服壓得直不起腰了。

她這會兒特別緊張,連呼吸都小心把握着分寸,生怕氣出大了,惹得斜前方的冷面魔王不悅地一扭頭,再抛給她一個“你給我等着”的眼神。

幸好有扶蘇在,他簡直是她的救命稻草,小小年紀就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在她身旁昂首挺胸,目光悠然又矜貴地向下面掃視,一副小大人的派頭。

果然自小長在帝王之苑的孩子就是不一樣,姜暖緊繃着的心弦松了幾分,身體朝他稍稍靠了靠。

不過秦王全程都沒怎麽搭理她,只是偶爾斜下眼睛,眸光淩厲,也不知是威脅還是其他什麽。

宮人列隊上前,為他們奉上魚肉佳肴,最後是一鼎香氣逼人的炖肉。

姜暖鼻尖輕嗅了嗅,心裏的饞蟲被勾了出來。餘光中秦王的袖角動了一下,唬得她連忙将目光從炖肉上移開,學着扶蘇的樣子,不急不徐地掃視衆人。

只是目光不敢在任何一張臉上停留。官帽之下大家長得好像都差不多,她只在烏泱泱人群中辨出了成蟜。

他坐在左首第二列一個不前不後的位置,頭戴白玉高冠,觸到她目光時,敏銳地擡起眼眸,朝她淡淡笑了下。

姜暖想起了他的困境,心裏有點難受,悻悻地移開眼睛。

這時,一道豔麗的注視,從左側方向兇悍刺來,姜暖繃着下巴沒有去看,因為她知道那是趙太後。

方才入殿的時候,太後就很露骨地打量她,還對她陰陽怪氣了一番,只是她實在太美麗,幾乎豔光四射,又透着一種毫無心機的輕浮,讓姜暖很沒出息地生不起氣來。

即便她曾經派人刺殺過自己。

“阿母,這個炖肉特別好吃,一會兒你一定要多吃點。”扶蘇碰了碰她的手臂,小聲道,黑眼珠亮晶晶的。

“哦。”姜暖擠出笑意,心裏卻一直在敲鼓。

幸而宴會正式開始後,她就徹底變成了吉祥物,只需要坐在那裏不斷地微笑,并在秦王發言時,以滿懷愛意與溫柔的眼神瞅兩眼他的後腦勺,就算完成任務。

不過——

他高談闊論,控全局的樣子,與面對她時簡直判若兩人。

若是光看今日,她一定會認為他是個外向的、滿腔赤誠的人,勾唇轉眸間,氣魄與雄心盡顯。

她特意朝下面瞥了幾眼,看到了無數道迷弟般的眼神。

可他為什麽偏偏那樣對自己呢?若是恨的話,直接說出來豈不是更好?再不濟,就讓人抽她幾鞭子解解恨……

宴會進行得很順利,至少對于姜暖而言。呂不韋坐在下首最靠前的位置,從始至終都很低調,朝她望過來時,也是滿目慈祥,絲毫看不出曾向秦王提議處死她的樣子。

觥籌交錯間,賓客們三三兩兩交談,談笑聲如蝴蝶滿殿翩飛。

酒過三巡,舞姬們蹁跹入場,精美絕倫的舞蹈讓微醺的衆人重新打起精神,陸續捧起酒斛又啜飲了起來,氣氛再度熱烈起來。

姜暖本以為再熬一會兒就大功告成,可以回宮舒舒服服鑽被窩了,沒想到幾曲舞蹈完畢,趙姬忽地長袖一端,灼灼向下環視了一周,不懷好意般高聲言道:

“今日慶祝關中大豐收,是難得喜樂的日子,尋常的酒食、舞蹈怕是不足以讓大家盡興,恰好前些時日,有人進獻一位伶人給本宮,那聲音真是宛如天籁,本宮就想着,讓她為王上、為大家獻曲一首,也算是添點樂子。”

姜暖隐隐嗅到一絲不安。

秦王還未答言,一直服侍在太後身邊的長信侯嫪毐就揚聲将人喚了進來。

姜暖看見,秦王搭在膝上的那只蒼白的手,用力緊攥了一下。

“太後還真是好興致啊,如此一來,倒是我等的福氣了,哈哈哈。”呂不韋圓滑地打着圓場,嬉笑與精明收放自如。

殿外的夜幕中,款款踏入一身材袅娜女子,懷裏抱着一把胡琴。

她一身荷綠色曲裾,個頭偏高,烏發如雲,始終微垂着頭,直到步入殿中央,才緩緩将臉擡了起來。

霎時間,殿內陡然一片沉寂,隐隐有倒抽冷氣的聲音。

姜暖心口也猛跳了一瞬。

皆因那女子,無論是身形還是容貌,都與她有幾分酷似。

她太陽穴一抽,大概猜到了趙姬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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