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連累 怎麽,還想為他求情啊?……
第26章 連累 怎麽,還想為他求情啊?……
秦王自案後緩緩起身, 腰間劍鞘與案幾磕碰出一聲脆響,在空曠殿內泠泠回蕩。
姜暖吓得又是一哆嗦。
她手撐着身後門檻,試圖将自己撐起來, 然而身體實在太過綿軟無力,好不容易撐起來一點,又因為餘光瞥見秦王背負着雙手,散發極大壓迫感朝自己步步走來, 頓時悚然,又重重跌坐回去。
“芈蓉,你——做什麽去了?”
他忽然開口問道, 聲音暗啞中透着股詭異的溫柔,繼續以極緩慢的步伐向門口逼近。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她心口之上, 令她感到一種類似淩遲的痛苦。
“王、王上——”她眼眶微紅,顫聲喚道,知曉自己這次是真的百口莫辯了。
她出宮這件事, 他肯定已經了然, 她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折返回來,但直覺告訴她, 多半是與她有關。
是有人告密,還是說——
她腦中一團亂麻, 根本無法擇出一條清晰的脈絡,讓她能夠順着為自己稍稍辯解一下。
地上他濃郁的黑色影子漸漸漫過來, 漫上她淩亂鋪開的裙裾。她低垂着的眼眸, 已經捕捉到了他黑色袍服的一角。
他就近在咫尺,身上的氣息淩冽、濃烈,網一樣牢牢将她籠罩。
這種居高臨下的對峙,讓她更加恐懼, 更加絕望,仿佛她已經失去了任何反抗與掙紮的餘地,只能任他宰割。
她不喜歡,或者說很害怕這樣的畫面。
她忍住劇烈翻湧的畏懼,使勁咬住唇瓣,搜刮起全身的勇氣,手攀住身後門框,在他面前一點點将身體撐了起來,搖搖晃晃靠在門板上,紅唇溢出輕輕喘息。
“妾、妾是因為在宮裏……呆着實在煩悶,便趁着王上您不在,偷偷溜出去逛一逛……”在攢起的勇氣散盡前,她磕磕巴巴回答道,額頭很燙,腦子裏也很燙,像有一鍋粥在沸騰冒泡。
明顯且弱智的謊言,但又不得不說,因為只有它算是勉強能夠說出口的。
畢竟,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弟弟給供出來。
秦王的夫人,偷偷溜出宮與趙國質子相見,還在同一房間親密相處幾個時辰,這種事情怕是連司馬遷都會覺得毀三觀,繼而興致勃勃在《史記》上落下一筆。
“是嗎?”他已經走到她跟前,近到呼吸相挨,衣角相纏,“都到這時候了,你竟還在說謊,莫非是——想要包庇什麽人?”
他的語氣循循善誘,臉色卻越發陰鸷沉晦,牢牢盯住她慌亂的臉孔,嘴角因為壓抑着狂怒,不時輕輕抽動,連帶着腮邊肌肉也凸鼓出幾道瘦削鋒利的線條。
他整個人此刻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利刃,随時可能将她開膛破肚。
姜暖心底像有什麽東西重重砸落。
他為何這樣問?難道、難道,他已經知道她出去見誰了?
完了。完了。完了。
“妾……妾……”她努力擡起眼睛,櫻唇幾度開合,卻始終無法說出任何回答。
有那麽一瞬間,她都想跪倒在他腳下,坦白自己是穿越者,而不是他曾經的寵妾。
反正也不會有什麽情況,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但就在今日,話趕話聊到此處時,弟弟告誡她不要輕易暴露身份,至少現在還不是時機。
“姐,秦王尚未親政,大權不在手,你說他有心思關注穿越者的先進思想與技術嗎?不把咱們拖出去五馬分屍都算客氣了。你現在最能仰賴的,就是長公子阿母的身份,以及秦王排除萬難也要堅持娶到手的那份寵愛,姑且就先順着他的心意好吃好喝地茍着吧。”
如此一來,最後的路也被堵死了。
她到底要如何回答,才能化解這場近乎無解的危機呢?
見她久久不肯回答,他的目光變得沉重銳利,壓覆在她低垂的眼皮上,怒火似乎已經具象化,一寸寸灼燒着她的肌膚。
她被燒疼了,往後瑟縮了一下,後背抵上微微敞開的門板。
她的這一舉動,卻令他更加惱怒。
他傾身朝她逼近,幾乎将她壓在了門板上,她手指死死扣着上面的小木格,側過臉來躲避他熾熱又憤怒的凝視。
他俯下面來,擡手粗暴地扳過她臉頰,迫使她水光漣漣的眸子與他對視。
“先前有人告訴寡人,你三番五次詢問有關他的事,寡人都沒有在意,但寡人是怎麽也沒有想到,你竟膽大到溜出宮與他私會?就這麽迫不及待嗎?”
果然他什麽都知道了……姜暖的心往下墜去。
“做出這樣的事,芈蓉,你想讓寡人如何懲罰你啊?”他盯着她眼睛,幾乎是惡狠狠地質問道,“不過寡人實在很好奇,你是何時跟他攪到一塊去的?”
他手掌很大,力氣也很大,兩頰柔軟細嫩的肌膚被他捏出道道紅痕,紅暈一直蔓延到脖頸,火燒火燎地痛。
“回答寡人!”他低吼道,手指驟然收緊,疼得她忍不住啜泣出聲。
好t可怕。果然這才是他的本來面目嗎?
昨夜互相喂食的親昵,和那兩日肌骨交融的纏綿,倏忽之間變得像一場遙遠的夢,一旦發生了事情,他還是可以輕而易舉将她打碎,拼也拼不起來。
“阿母,阿母!”
殿外傳來扶蘇聲嘶力竭的呼喊,聲音聽起來凄慘極了,忽高忽低,似乎是有人不斷地拉扯着他,不讓他闖進來。
“阿母!你放開我,我要去找阿母——”扶蘇哭鬧嚷道,但聲音慢慢變遠,像是被強行抱走了。
他聲音傳進來時,秦王手指條件反射般微松了松,但幾乎是立刻又捏緊了,仿佛她一刻不給出滿意回答,他就會一直緊捏下去,直到她屈服。
是他一貫的作風。
忽然,姜暖周身汗毛一根根炸了起來。
阿傩呢?秋穗呢?
宮裏其他人呢?
若說剛才她只感覺到害怕,那麽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局面的嚴重性與恐怖程度。
剛剛她因為受到極度驚吓,大腦幾度停擺,短暫地只考慮到自己還有弟弟,但被她強行卷進來的那兩個人——阿傩和秋穗呢,她們怎麽樣了?
尤其是阿傩。
冷汗順着後頸滑落衣襟,她睫毛顫抖着擡起來,不知從哪裏驀地升起一股勇氣,哀求般地對他道:
“王、王上,此番都是妾一人的過錯,求您不要懲罰其他人,所有錯妾一人承擔,她們都是被妾逼迫的……”
她的聲音嬌柔無助,無論落在怎樣的耳中都很能激發同情,然而秦王的面色卻更加陰沉,他審視着她那雙蓄滿水波的澄澈美眸,忽地扯出一抹殘忍笑意,冰冷又暴躁地抛出兩個字:
“晚了。”
話畢,霍地松開了鐵鉗般手指。
身體驟然失去部分支撐,她勉強扶住旁邊門框,才不至于狼狽地再度跌倒。
晚了……
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耳邊叫嚣翻滾,愧疚感澎湃而來,瞬間壓過了一切畏懼與怯意。
秦法何其嚴苛,她不敢想象她們會遭遇什麽——
而這,都是她的錯。
她哆嗦着雙唇,擡起微微腫起的面容,望向他,苦苦求道:“王上,求您別治她們的罪,她們都是受我逼迫,不得不從,求您放過她們吧。”
她一邊求一邊雙膝落地,手指緊緊抓住他長袍下擺,仰起的臉龐上,淚水潺潺。
她的性格,最不願意的就是連累別人,尤其是對自己好的人。
更別提阿傩和秋穗了。
一個是那樣的知恩圖報,以至于多餘進宮來謝她,一個忍住了所有寂寞,默默又細致地照顧了癱在床上的她四年,而如今,卻因為她的一時任性,她們全都要面臨慘死局面——
他俯下目光,漠然而愠怒地看着她緊抓他的袍子,就像抓着最後一根稻草,良久未發一言。
“報——”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接着一個瘦高男子大步踏入殿中。
姜暖從他膝蓋旁虛弱地擡起目光,整個人都楞住。
竟是在客寓中襲擊自己的那名男子,也是弟弟口中救了他并将繼續保護他的俠客,亦是混在巡邏隊中,暗中監視過自己的侍衛。
她一直以為他是趙太後的人,未曾想竟是秦王的手下。
她倏然有種從一開始就被他攥在掌心裏操控擺布的無力感。
所以這一切,都是他告的密?秦王也正是因此事,風塵仆仆又趕了回來?
她竟有這種排面嗎?還是說,他厭惡背叛到了一定程度,就算耽誤行程,也要把她抓個現行,狠狠地治罪?
來人只微微掃了眼她癱坐在地上衣衫淩亂的模樣,就拱手對秦王彙報道:
“王上,趙璟已經帶到,現就押在章臺宮。”
“知道了。”
弟弟的名字令她再度惶恐起來,她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衣袍,剛要為弟弟求情,話到嘴邊緊急停住,而後慢慢咽了回去。
秦王眼裏的怒火,被她方才潛意識下的動作,撩撥得陡然猛烈,他手指緊攥,骨節森森泛白。
“呵,怎麽,還想為他求情啊?”
他居高臨下睨着她,聲音充滿譏諷,和一種怒極反笑的冷冷笑意。
姜暖倏地松開他袍子,膝行往後退了兩步,使勁搖頭,腦袋勾了下來。
一則她求情沒有用,反倒會徒增他怒意,二則,就像弟弟之前說的,他暫且不會殺他,尤其大秦馬上就要‘聯楚攻趙”,一旦趙國質子被殺,趙國肯定會有所防備,同時也會給其他四國助趙攻秦的理由。
搞不好還會再發生一次“五國合縱攻秦”,雖然秦國并不怕,卻也不想因此造成人員、物資損失,進而影響諸多既定計劃。
所以她及時收了口,雖然心裏依舊七上八下怕得很,怕他改變主意真的處死弟弟,面上卻不敢再有絲毫表露。
見她這副樣子,秦王只覺得手心癢,很想對她懲罰些什麽,但礙于時間有限,沒辦法親自動手,他擰着劍眉思索一會兒後,厲聲道:
“今日起,芈蓉,你就給寡人跪在這裏,閉門思過,不許吃,不許喝!若是讓寡人知道你起來過,寡人即刻就把你押入鹹陽獄,大刑伺候!”
說罷,狠戾地瞪她一眼,拂袖大步而去。
一隊手持長矛的侍衛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分兩隊把守在門口,殿門在姜暖身後重重合上,緊密得一絲縫隙都不透。
夜色與月光被徹底隔絕,殿內一瞬間寂靜得只回蕩着姜暖的心跳聲。
她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心髒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輪番撕扯。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讓她這麽一鬧,所有人都被連累了。
秋穗,阿傩,還有弟弟……
都怪她。
她實在忍不住,雙手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