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玉居然轉過身,朝我拱……
第10章 第 10 章 子玉居然轉過身,朝我拱……
第二日清早,晨光微入,鳥鳴嘤嘤之時,我便被秋荑掀開被子,給一把拖了起來。
我有氣無力地望着他,像一坨爛泥任他拖着,一個小男孩拎了桶涼水進來,秋荑把一塊布用涼水浸濕,直接扔到我臉上,雖然時值盛夏,但清晨山裏的溫度并不高,那涼水也頗為刺骨,我被這麽一激靈,漸漸清醒過來。
秋荑笑眯眯看着我:“醒了?”
我緩緩點頭。
秋荑從角落的櫃子裏摸出把梳子,那梳子像是用什麽動物的骨頭做的,看上去有些瘆的慌。
“快把你頭發紮好,食過早飯,就開始今天的習練,你在這裏的時間有限,能多學點就多學點,我想過了,以後白天習字,我們師徒二人順便談談這楚國和其他諸侯國的事,晚些時候練劍,你看這安排如何?”
我瞧了他兩眼,心道,老子有提意見的資格嗎?
我把頭發捆好,便跟着他一路急行,來到一個還挺寬敞的大堂之中,大堂兩旁都擺滿了食案,昨日在祭臺上看見的那幫少男少女皆分坐兩旁,歪七扭八地坐着,一臉不耐煩的神情。
他們見我和秋荑進來,即刻端正了坐姿,後背挺得像塊板子,上首處有兩個食案,我和秋荑一人一個,我朝堂中掃視一圈,卻沒看見子玉的身影。
秋荑坐好後,說了聲開飯,四個年歲較長的老媽子擡了兩口大桶進來,熱氣騰騰,這些孩子迅速組好隊上去盛飯菜。
秋荑和我自然不用動彈,坐在近處的弟子弄好自己的吃食後,也沒忘記照顧兩位歲數較長的“老弱病殘”,一人一大碗糧食,恭恭敬敬呈了上來。
我瞅那碗裏的東西,實在不知道怎麽形容,主食是個糊狀物,不像米也不像糠,喝了一口便滿嘴鑽渣,配菜是切碎了的菜葉子,味道和冬青有些相似,兩者配在一起,滋味無窮啊。
突然好想念清晨街道口的小籠包、煎餃、豆腐腦、肉夾馍……
我努力着一口口往下咽,聽着四周吧唧吧唧的歡騰聲,開始對自己的味覺産生深深的懷疑,秋荑的那個碗迅速見了底,他抹了抹嘴,對我說道:“夠不夠,要不要再來一碗?”
我客客氣氣地回道:“一碗足以,多謝師父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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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荑“嗯”了一聲,眼光直直的看着我小口小口往喉嚨裏咽,我被他盯得煩了,便張開大嘴往裏灌,三下五除二迅速結束戰場。
他很滿意地點點頭,對衆人說道:“你們吃完之後繼續練習昨日的祭祀典禮,我要對屈公子單獨授課,誰也別來打擾,哦,對了,如果子玉回來,就讓他直接來找我。”
少年少女熱火朝天地吃着,也沒見誰應和他一句,秋荑也好像早就習慣了這種狀況,直接站起身往外走,我也跟在他後面離開了大堂。
他領着我到了一個位置較偏的木屋前,木屋前方有一個寬闊的壩子,還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花樹,我對花草樹木沒研究,除了玫瑰百合菊花,其他一概不知,只覺得那棵花樹上繁盛的淺黃色小花十分賞心悅目,給這個地方憑添了幾分雅致。
一進木屋,我就傻眼了,我此前一直認為秋荑是個江湖騙子,今天才知道,他原來是個還有文化的江湖騙子。木屋不算小,滿滿當當堆放了許多竹簡,這些竹簡被整整齊齊規置在木架上,俨然是個小型圖書館。
木屋中安放了一個較大的書桌,秋荑走到書桌前,攤開一個竹簡,磨開了墨,将一把又像刀又像筆的玩意兒遞給我,示意我坐下。
然後走到那些木架子中,挑了幾卷抱在手裏,走回來放到我邊上。
“這些都是較為簡單的兵書,我以前給子玉講過,那會兒他才幾歲,真是光陰如梭啊,一晃就這麽大了……抱歉抱歉,一時感慨。”
我應和道:“子玉真是天賦異禀。”
秋荑目光迷離:“是啊,在兵法這一項上,他的确稱得上有幾分天賦,只是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我讓他學祭祀典禮,就沒見他記得全幾樣。算了,不說他了,眼下的重點是你,以前那個孩子跟我說過,你們那個世界文官武将劃分的很明确,但眼下這個世界,文武是不分家的。周天子式微,諸侯國戰亂頻繁,楚國處于中原之南,向來以武力開疆辟土,也因此得了一個“蠻夷之邦”的稱號,楚國的氏族公子哥們打小就是文武雙修,随時準備上戰場,你最好還是知道些基本的兵法比較好,邊習字,邊學兵法,一箭雙雕。”
我翻開一卷,直勾勾地盯着上面的那些字,雙眼眩暈,感覺眼前全是一個個圈圈在環繞。秋荑讓我一個一個照着刻,刀筆的難用程度簡直超乎想象,才刻幾個字,老子的手臂就開始酸脹起來。
秋荑一個字一個字的給我解釋,說實話,我覺得字雖然難學,但上面說的那些兵法有點傻叉,對我這種從電視上見過核武器、生化武器、衛星定位精準打擊、無人機掃射、大航母霸權的現代人來說,這竹簡上記載的打仗方式跟村民械鬥差不多。
這個時期的打仗還講究個禮儀,你排好隊,我排好隊,在約定的時間地點,說說開場白,互相battle幾句,然後開打。打輸的一方認個慫,順便再進點貢品就算完事。
這個是周天子規定的,但是中原的情況和楚國略有不同。
哪怕周王室衰弱,統治力不夠,中原國家這些年雖然鬥得狠,但基本上也是按周禮行事,其中的佼佼者當屬齊國。
齊國的上任國君是個治國天才,硬是讓齊國成了中原霸主,一統四方,甚至在鼎盛期還聯合諸國來伐楚。老子穿過來的這個時期他已經挂了好幾年了,聽秋荑說他挂得也挺慘,十幾個兒子争權奪位,他被幽禁在宮殿裏,沒吃的沒喝的,仰着脖子喝雨水勉強多活了幾日,後來被宮人發現時,已經屍蟲滿身,死狀凄涼。
楚國好武的原因也比較悲催。
楚人的祖先原本也是中原的一個部落,幫着周天子打過仗、流過血、出過汗,可惜就是不受待見。後來不知道因何事得罪了周天子,周天子便下令把這個部落往南方荒地趕,楚人一路被追殺到江漢之地,才算安定下來有個窩,只不過這個遷徙過程很殘酷,死傷了一大半,留下來的,都是命硬的。
來到南方荒蠻之地,他們才發現,要生存下來,還得鬥。在這片未開化的土地,有許多原始部族,百濮揚越巴蜀庸……還有豺狼虎豹盤踞其間,随時把人類做口糧。楚人上至領袖下至農夫,都是一手執刃,一手執鋤,女人也堅韌至極,就這樣一邊打,一邊修,經過将近二十代人的努力,在這個荒蠻之地開拓出了幾千裏疆土,硬是建出了一個讓中原人人膽寒的南方超級大國。
所以楚國人打仗,向來玩狠的,能吞就吞,能滅則滅,還有個十分恐怖的傳統,倘若是大戰輸了,就算三軍統帥是楚王,他也應當自刎謝罪。
我越聽越冒汗,我的乖乖,這已經不是戰鬥民族那麽簡單了,這是一個時時刻刻把屈辱仇恨刻在心裏的民族,一個将家國榮耀看得高于一切的民族,我覺得像老子這樣看淡世間紛擾,只圖逍遙快活的佛系青年,在這裏可能玩不動。
聽秋荑扯淡了大半天,太陽從東轉到正中,又從正中漸漸往西,我照着刻完了兩個竹簡,勉強認得了幾個出現頻率較高的字,肚子開始叫喚之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秋荑說了聲“進”,門被推開,子玉端着一個食案走了進來,身後帶着一抹斜陽的餘晖,整個人都處在微黃的光影中。
子玉将食案放在桌上:“餓了吧,先吃飯。”
他這話不知道是對誰說的,秋荑整理竹簡不言語,我的肚子很不争氣的又叫喚了一聲,子玉擡眼瞧了瞧我,愣怔了片刻,想說什麽卻遲疑不決。
我感激涕零的端過一碗飯食,說道:“子玉你來的真及時,師父以為讀書能當飯吃,卻不知我是個俗人。”
秋荑哼哼兩聲,睨了我兩眼,對子玉道:“今天情況如何?”
子玉搖頭:“暫時沒有新的發現。”
我擡頭問道:“什麽發現?”
秋荑猶豫兩秒鐘,可能覺得讓老子知道的多些也好,就實話實說了。
“郢都城裏有個鹽商,他懷疑自己的二夫人跟樂館的伶人有染,那二夫人白天出門夜晚歸家,商人挪不開身,剛好又跟我熟識,便讓我派個人盯着那個伶人,看看是不是真有什麽。”
我嗆了一口飯,咳嗽不停,子玉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十分勉強的在我背後拍了幾拍。
我終于順過來氣,真想扯着秋荑的衣領問:“你這厮還有沒有下限了?”
不要臉只要錢的人,果然天下無敵呵。
我冷笑道:“師父的生意網真是廣啊。”
連抓小三也管,都快發展成全産業鏈了。
秋荑呵呵一笑,十分坦然:“要錢的地方太多了,身不由己啊,何況這種事利人也利己,何樂而不為。”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看向子玉:“所以我遇到你的那天,你在樹上不是睡覺,而是監視伶人?”
子玉不鹹不淡“嗯”了一聲,瞧了我倆一眼,扭頭要走,秋荑急忙攔住他:“別走,還有正事。”
子玉側頭看他,神情淡淡的,“何事?”
秋荑道:“你一會兒陪雲笙練練劍,他身體出了些問題,以前學的那些劍法差不多都忘了,你給他過過招,說不準練着練着就想起來了。”
我猛地盯向秋荑,這老騙子看來只好講學,不好動武,想趁機遁了。
子玉扭頭瞧我,面露疑惑,我讪笑一下做為回應。
我覺得他應該會拒絕,雖然昨天夜裏自己逼着他拉近了一點關系,但“雲笙哥”三個字還是沒有從他嘴裏吐出來,看來在他心裏,我還是那個名聲不佳的氏族子弟,兩人所站的地上始終有一條楚河漢界。
我能理解子玉為什麽排斥氏族子弟,樂師從屬宮廷,不是一般人能接觸到的,所以他那個不知名姓的爹,多半是哪個氏族公子,再加上我“喜好特殊”的名聲在外,更得防備一二。
但是我沒有想到,子玉居然轉過身,朝我拱手一禮,雙目晶晶雪亮。
“久聞雲笙哥師承大楚第一劍客谷先生,我早就想讨教一二。望我能幫雲笙哥回憶起過往所學,到時候可以向你正式挑戰。”
我顫着腿直起身子,唇角微微抽搐:“那就麻煩師弟了,還請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