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子玉想要的,是莫氏的姓……
第39章 第 39 章 子玉想要的,是莫氏的姓……
我走出練兵場, 還未上馬,就看見不遠處的一匹黑色駿馬上,有個人悠閑自得的坐在上面, 嘴裏叼着根草, 邊嚼邊轉。
我回頭望了一眼練兵場, 而後騎上馬,行到他旁邊,薳東楊側頭看我一眼, 什麽也沒說, 便驅馬前行,我揚起馬鞭,同他并辔而行。
黑雲壓頂, 不久電閃雷鳴,蒼茫天地間大雨傾覆直下。
我和薳東楊淋渾身濕透,卻誰也沒提出來找個地方躲雨, 依舊驅馬奔馳,好似要與天地化為一體共沉淪似的。
我們一路從郢都郊外跑進郢都城內, 薳東楊在樂館外停下,一個身披鬥笠提着燈火的小厮趕緊迎上來, 喚人接過我們的馬, 将我二人迎了進去。
樂館燈火旖旎,忽明忽暗, 琴弦絲竹之聲繞行其間,聲聲入耳,撩的人心癢。
一個笑盈盈的婦女看見我們,嘴角都快揚到眉角了,她喚人将我倆領入二樓的小隔間, 不一會兒就準備好了熱水和換洗衣裳。
雖然來這個世界的時日也不短了,但我依舊習慣不了這種舊社會的萬惡風俗,侍女一過來,我趕緊往後退幾步,讓她們在門外伺候。
這樂館裏的侍女果然比別處的識相些,見我拒了,便相視一笑,掩袖退出。
我脫衣沐浴,正洗得舒服,卻又聽到屋外傳來的敲門響。
還未等本公子發言,門便被人推了開,兩個唇紅齒白的纖瘦少年躬身而入,半跪在地拉上木門。
我:“……”
少年行完禮,便走上跟前。
“你們是?”我剛一開口,他們便将手伸入水中,并未挨着我的身子,似乎只是要把手的溫度調整到和水溫一樣。
“公子,我們是來伺候您沐浴更衣的。”一個少年說道,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标準的職業微笑,拘謹舒适又禮貌周到。
Advertisement
“我不用人伺候,你們……”我斟酌着措辭,咳嗽兩聲,說道,“今日心緒欠佳,本公子想獨處一會兒,你們在門外等着,要是被人問起,本公子自會為你們開脫。”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彎着腰退了出去。
自此,我才有片刻閑暇平複一下我的如潮思緒。
子玉成了若敖事的千夫長?
是,他成功了,短短幾個月,就從無名無姓的祭祀巫者成為了衆人渴慕的千夫長,還效命于若敖氏,楚國第一軍團的千夫長,我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薳東楊告訴過我,若敖氏選拔士兵,多出自于本家,如果要在裏面混到千夫長,恐怕除了過人的本領,還要有雄厚的家世背景。
子玉到底有沒有後臺?
還有,他希望楚王賜名姓的時候,楚王為何不願?
就是這個楚王,也奇怪的很,若敖氏選拔千夫長,他身為一國之王日理萬機,為什麽會有興趣去觀摩,還召集了那麽多人一起觀摩,難道真是找個樂子消遣消遣?
繁雜的思緒攪得我頭疼。
子玉的态度倒在我意料之中,畢竟不做人的是我,該!他嫌棄我是理所應當的。
差不多把水洗涼了,我才穿好衣服從屋裏出來,薳東楊剛好從另一個屋出來,我二人都穿了一件繡花長袍,素雅淡潔,頗有一種魏晉公子的風貌。
不過那些公子大多奢靡享樂,和眼下這些氏族子弟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我和薳東楊坐在一處能看見下面樂師彈奏的地方,面前的小木桌上放着茶水點心,薳東楊為我倒了一杯茶,自己将茶杯放到嘴邊,卻不飲。
“雲笙,今日之事你有何見解?”薳東楊似笑非笑的問道。
我愣了一下,回道:“沒有見解,正想向東楊兄請教。”
薳東楊:“你那位師弟實在出人意料啊,這才多久,就能坐上若敖氏千夫長一位,你可知就算在若敖氏族內,要坐到這個位置,也需要多少戰功的鋪陳。”
我點點頭:“能想到,所以……他其實有後臺吧,而且後臺還不小。”
薳東楊看了看左右,示意他們再退的遠一些,方才說道:“我這裏聽說過一件趣事,不過時日已久,很多事傳來傳去,都不一定還是當初那個樣子。”
我忙問道:“和子玉有關?但說無妨,我也十分好奇。”
薳東楊挑了挑唇角:“原本和子玉無關,不過自從大林城一役後,我突然想起這段往事,倒覺得這裏面說不準有些蹊跷。”
我:“到底何事,能別賣關子了嗎,你們這個時代的人啥都好,就是說話繞來繞去這點不好,費神。”
薳東楊放聲大笑:“哈哈,好,那我就直說了。十幾年前,這樂館有位名動全楚的樂師,喚作汐雲,才藝雙絕,就連周王室的樂師也不遠萬裏前來向她讨教,可以說,見她一面,聽她一曲,難比登天。”
我點點頭,話本裏常見的橋段,但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一點也沒說錯。
“聽說那位佳人一直都孑然一身,連貴族士大夫的求聘都拒之門外,風骨傲然,堪比君子。”
話說到這裏,突然有些耳熟,我心裏猛地一跳,該不會……
“這位女子一直到二十五歲都未出嫁,逐漸開始從萬人求慕變成了萬人譏諷,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說自己懷孕了。”
我拿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茶杯險些摔落在地。
“那女子不顧衆人嘲諷,毅然決然生下了那個孩子,然後……”
我道:“跳江自盡。”
“你知道!”薳東楊雙眼放光,看着我的表情亮了幾個色度。
“嗯,你接着說。”
“後來那孩子被人領走了,據說就是今日楚國第一巫師秋荑。”
我嘆了嘆氣:“東楊兄你今日跟我說這個,想必也是為了驗證你的猜測。不過,你猜對了,他從樂館抱走的孩子确實就是子玉。”
薳東楊看着我,神情漸漸嚴肅:“秋荑收養的孩子太多,他自己又沒幾句真話,所以我去問他,他也不說,只得來問你。”
“然後呢?”我看着他,“如果只是這點訊息,那我早就知道了,而且,和若敖氏又有什麽關系?”
薳東楊笑了笑:“你不知道若敖氏其實有六個分家,被稱為若敖六卒,其中一個是鬥氏,還有一個是莫氏。如今的令尹子湘大夫,鬥渤上将軍,皆出自鬥氏,而莫氏的首領莫昱在十幾年前,死于征戰揚越的途中。”
這倒是新訊息,立刻就吸引了我的注意。
“如果說若敖氏代表楚國最強軍力,那莫氏便代表若敖氏的最強軍力,莫氏的人骨子裏都是一群瘋子,楚國能在南方荒野開疆辟土,殺伐四方,其中流血最多,沖在最前面的,便是莫氏。”
也就是最強戰力裏面的特種部隊,有多兇猛我從子玉身上倒是能窺視一二。
“莫昱膝下無子,戰死的時候年僅二十歲,他的兩個兄弟倒是生了幾個兒子,但子湘大夫至今不把莫氏軍符交與他們,而是控在自己手中,這也引起了莫氏族人諸多不滿,畢竟那群人對戰争和軍權的渴求都是從骨血裏與生俱來的。”
我聽得入神,光是若敖氏就讓我想跪着唱征服了,這莫氏的狠人該多吓人。
“但這和子玉有什麽關系?”
“我正要說……”薳東楊神情嚴峻,全然不見平日雲淡風輕的模樣,他從衣袖裏摸出一物,遞給我,是一塊破爛的布。
好像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上面還有血寫的字。
“我……我看不懂。”雖然血液早就凝結發黑,但拿着這種東西,還是覺得滲人,仿佛當年寫信的人正在眼前,滿身是血寫下最後對人間的挂念。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萬望珍重,汐……”
“汐雲?”我擡起頭看薳東楊,薳東楊點點頭,“這是莫昱将軍臨死之前,托我薳氏的線人轉交的,可惜那線人中途叛敵,直到一年前才被我派去楊越的間諜發現,我處決了他,從他那裏發現了這些,一直将這件血衣藏在這個樂館中,也算是對汐雲姑娘的交代。”
“那個間諜說,莫昱臨死前一直喊着汐雲的名字。”薳東楊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翳,“而且那個時候,楚國內部也發生動亂,為了防止周邊部落趁機作亂,楚王下令封鎖了莫昱将軍戰死的消息,直到一年後令尹子湘統領三軍,将全部身家拿出以纾國難,才穩定了楚國的大局,危機過了,楚王才下令發喪。”
我癱下雙手,看着空茫處出神,這他娘的都是些什麽事。
除了遺憾只有遺憾,除了喪只有喪……
汐雲沒收到信,也不知道莫昱已經已經死了,所以她自殺是為了殉情還是覺得自己被心上人抛棄,生無所戀?
我不得而知,知道的那位已經随着滾滾江水永化塵埃。
心裏壓了一座很沉的山石,我沒接着問,薳東楊也沒接着說,但他要表明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子玉,或許就是那位莫昱将軍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子湘大夫知道,楚王也知道——子玉想要的,是莫氏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