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子玉,雛鷹可上不了九重……

第38章 第 38 章 子玉,雛鷹可上不了九重……

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宛如身處蒸鍋之中的熱氣終于消停了下來,天氣漸漸轉涼。

挖渠工作又進展了一個多月,我終于躲不過去, 被管家幾次三番催命似的給催了回去。

一回家, 所有人都直愣愣地看着我, 手裏的茶杯都忘放木桌上了。

我拿着一個擋太陽的草帽,站在屋中央看着衆人,沉默了一會兒, 才終于明白他們在傻愣什麽。

我全身上下都是泥點子, 挖山工作辛苦,我嫌那些貴族禮服礙事,就直接換上了農人最愛穿的粗葛布短衫, 眼下的光景一定不怎麽體面。

大哥大笑出聲,手裏的竹笛轉了一轉,樂呵道:“四弟, 你一會兒拿面銅鏡照照,看看還能不能瞧得見自己?”

我皺着眉, 小厮很利索的拿了一面銅鏡過來,我往裏一瞧, 我嘞個乖乖, 一張臉焦黑發黃,除了那雙眼清亮有神, 其餘地方完全沒眼看。

老子活脫脫從貴公子變成了真假難辨的老農民。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心裏踏實。

最好能完全換張臉,誰也認不出我,我才敢在郢都城裏橫着走。

我爹不在家, 我娘看着我就開始掉眼淚,嘴裏不停念叨着:“我的兒啊,你怎麽這麽想不開啊,大丈夫何患無妻,何必為了那個申禾想不開啊……我的兒啊……”

我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得以脫身回屋,迅速沐浴更衣,又吃了頓大餐,才又爬回我的高床暖枕躺下了。

木板床睡久了,重新睡軟床,還真他娘有點不适應。

沒成想一閑下來,那些想要遺忘的片段趁着空隙又悄沒聲的溜進了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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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後失态當不得真,這話是老子說的,只是沒想到如今久久放不下的那個,也是我。

他大概早就忘了吧……

“哎。”我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了,第二天天微亮,我爹就把我拎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小厮迅速給我換上了衣裳,還挺貼身,腰間還有動物皮做成的皮繩。

“随我去見大王,大王要問你話。”我爹冷着臉瞧我,好像是看不起我這副容貌。

我睡意剛來,只得任由他們擺弄。

不得不說屈雲笙的身板底子真好,這件修身衣一換上,那叫一個挺拔筆直,俊逸潇灑。

我随屈雲池出門,騎上馬,屈雲池馬鞭一揚,率先奔出。

我緊随其後,有四個護衛又跟在我後面。

待到日中時分,我們一行人終于到了城郊的某處練兵場,練兵場的看守看見屈雲池,立馬迎接我們進去。

我從未來過此處,不知這是哪裏的練兵場,不過既然是屈雲池帶我來的,這裏多半是屈氏的。

進了練兵場後不久,我就見到了楚王,他坐在正中間的矮臺上,還是那麽精致帥氣,活脫脫像個建模,左側是令尹子湘,右側是司馬蒍谷。

随着二人依次排開的是若敖氏和蒍氏的小輩:鬥勃和薳東楊。

他們面前的空地上,有十個人站成兩排,一個個都站的直挺挺的,雙手背在後面,面朝楚王。

我和屈雲池向楚王行禮完畢,楚王笑道:“雲笙,都快認不出你了,哈哈,你可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我謙恭道:“大王謬贊,能為楚國鞠躬盡瘁,是我屈雲笙此生無上的榮耀。”

老子這奉承恭維話說得越來越有水準了。

楚王聽了果然受用,又是朗聲大笑道:“聽說你治水的方法頗為有趣,當下進展如何了?”

我道:“進展緩慢,不過一旦達成,将會一勞永逸,可保此地再無水患之憂。”

楚王看了一眼子湘,眯着眼道:“令尹大人,聽聽這話,咱們這位屈四公子可真長成能頂天立地楚國兒郎了啊。”

子湘捋捋胡須,點頭道:“早就說過,此子非凡,只是尚需琢磨。還是大王英明,将他置于左徒之位。”

楚王滿意地點點頭,又看看鬥渤,再看看薳東楊,最後又把頭轉向我。

這意思不經別人說我也看明白了,這是楚王在盤算他的人力資源,到底有幾斤幾兩。

我和我爹入座之後,邊上立馬來了兩個小兵伺候左右,衆人的目光終于集中在了場上的那十個人。

他們穿了一樣的衣裳,全都目視向下,看不清樣貌。

鬥渤站起身,聲如洪鐘的宣布:“赳赳武夫,公侯幹城!今日我若敖氏選拔千夫長,爾等有幸,得大王檢視,當全力以赴,展示爾等平生所學,千夫長之令就在此祭祀高臺上,誰要最先拿到,誰就是我若敖軍新一任千夫長。”

随即,鬥勃從小厮手裏接過弓箭,引燃箭頭,一箭飛出,高臺最上方的烽火狼煙瞬間升騰,那十人迅速調轉方向,齊齊奔向高臺。

激烈的争鬥在出發的時刻便已發生,不知道是誰來了一記掃堂腿,他邊上的人未來得及反應,便摔倒在地,那人溜的比蛇還快,前面的人也組成了戰圈,打得不亦樂乎。

我看這場面就頭疼,自從大林之戰以後,我發現我越來越見不得暴力場面,都産生了應激反應,只是見他們你一拳我一腿的,就開始渾身緊繃。

我顫着手看着這場混戰,不過,随着一半人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過後,我突然全身發涼,後背好像被人釘了鋼板,連怎麽活動都忘了。

前面那些人中,有張熟悉的面孔,但他和我一樣,這些日子應該沒少受罪,整個人變得剛毅了許多,連原本白玉般的膚色也變得微黑了些許。

最讓我驚訝的是他的眼神,鋒利如刀,暗若深淵。

他沒有看我一眼,整個人都全神貫注于争鬥當中,在我的記憶裏,大林一戰中,子玉的武功在百濮王之上,神鬼莫測,但他今天明顯放水了,都趕不上當時速度和力量的三分之一。

不過這小子放水也放得如此心機,如果不是我曾親眼所見,我都快相信他現下是陷于苦戰當中,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放倒。

哎,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我就靜靜看你演吧……

終于,在一番“苦戰”過後,子玉率先登上了高臺,拿到了高臺之上的千夫長令牌,看臺上的人看到最後,都因為太過熱血澎湃站了起來,唯獨楚王和子湘大夫依舊坐在原地,靜靜看着這一切。

子湘大夫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楚王就要難懂得多,看不出他什麽心思,皺着眉頭,眼睛卻在放光,有點像山中蟄伏已久的猛獅,綻放出曾經耀眼駭人的光芒。

子玉拿到令牌飛身而下,走到空地中單膝跪下,雙手奉上令牌,一言不發。

楚王袖着手,像一把反射着冷光的利劍,全然視旁人于無物,仿佛天地間只有子玉一個人。

楚王問道:“好身手……說吧,除了千夫長,你還要什麽賞賜?”

子玉擡起頭,雙目如寒潭幽谷,不徐不疾地說道:“子玉求大王賞賜一樣東西!”

“何物?珍奇異獸,只要寡人有,寡人皆可賞賜。”

“子玉求的,唯有一樣,便是世人皆有的名姓!”

四周喧嘩聲轟然炸開,我擡頭看着大家,方才的緊張促狹也被這現場喧嚣的氛圍驅散了大半。

名姓?

的确,子玉沒有名姓,秋荑曾說過,他不知其父,也不願随其母姓,所以這麽多年也只有一個小名。

求楚王賞賜名姓,似乎也沒什麽不妥,反而因為是楚王賞的,所以這名姓有了分量。

四周的人怕是不知道他的身世,所以才有這麽大的反應,沒準兒個別人還以為他谄媚侍主,連爹娘給的名姓都不想要了。

子玉說完,便沒有為自己進一步解釋。

楚王也奇怪的很,沒有說一句話,只是直勾勾看着子玉,嘴角繃的緊緊的。

不知過了多久,微風起于青萍之末,又漸漸轉為狂風,吹得大帳呼啦啦響,楚王和子玉四目相對,未發一言。

我的關注點除了這二位,還有令尹子湘,這老滑頭居然面不改色的喝着茶,好像這事兒和他無關,他只是個看熱鬧的觀衆。

終于,等到狂風吹亂了子玉的發,黑雲漸漸壓頂之時,楚王才站了起來。

他走到帳邊,居高臨下的看着子玉,而後說道:“等你能為我楚國開疆辟土那一天,屬于你的東西,自然會回到你身邊;如果只是現在的你,就算寡人賜給你了,你也拿不起!子玉,雛鷹可上不了九重天,能上九重天的,只有鳳凰。”

楚王說完這席話,便徑直往外走,子湘大夫這才站起身,整理衣冠,笑眯眯在後跟上,其餘人也莫名其妙的跟了出去。

空地之中,子玉依舊跪在原地,任随狂風刮過。

我爹示意我一同走,我瞧了子玉一眼,又向他拱拱手。

許是覺得前些日子的婚宴上有些無禮,而此刻這人已經一躍成了若敖氏的千夫長,所以我爹也就擺擺手,任我留下,他先行去了。

我站了片刻,走到子玉面前,蹲了下來。

“子玉……好久不見……師弟……咳咳……那個,風大,快下雨了。”我伸手去扶他,他卻像觸電似的,往後一躲,自行站了起來。

“左徒大人有何賜教?”子玉向我施禮問道,面色冷淡,好似陌生了許多。

“我……”話到嘴邊,又不知說什麽才好。

“左徒大人若無事,子玉先行告退。”他一說完,便轉身走了,連一句回話的時間都不給我,真是決絕的可以。

我一個人在狂風中站着,衣裙飄飛,心裏堵的好像壓了一塊大石,惆悵尴尬的難以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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