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們不是同一種人,也幸……
第52章 第 52 章 你們不是同一種人,也幸……
我愣了片刻, 薳東楊又道:“還有你方才說的……多餘又礙事?我倒是有點好奇,何出此言?”
我苦笑道:“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若是屈雲笙在,很多事也許會順利的多, 他懂你們這些氏族之間的制約和平衡, 也知道如何做好一個楚國上大夫, 還有屈氏,他應該很清楚怎麽去擔起屈氏的重擔……”
薳東楊默默喝茶,聽我說完, 一只手拿着茶盞放在嘴邊, 挑眉道:“可是,盡管他能做好這一切,他不是自己選擇殉情了嗎?”
“……”
“或許于公子玦來說, 他是生死相随的殉情人,但于我來說,他卻只是個逃兵, 我們年少時曾立過誓,要一起帶着楚國兵馬反攻中原, 還沒實現他卻跑了。”薳東楊頓了頓,看着我道:“逃兵可不是值得依靠的夥伴, 任憑他再聰明, 劍法再好,只要他選擇逃了, 在我這裏就再也不是可以托付後背之人,你雖不如他,但是關鍵時刻卻從未逃過,在百濮也好,在陳國地牢也好, 治理河道也好,天和兄一次次讓我覺得,如果有一天我有難,也許你會是我唯一可以放心交托後背之人……所以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拿自己和雲笙比,你們不是同一種人,也幸好不是同一種人。”
他着重說了最後一句話。
話音一畢,我心裏盤繞了好多天的陰霾瞬間瓦解,仿佛一道光穿透雲層直射而下,整個世界瞬間變得坦蕩透澈。
我站起身,給薳東楊施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君子禮:“東楊兄,感謝開導,在下悟了。”
薳東楊眼含笑意看着我:“真悟了?”
“自然是真的,我會一直記住東楊兄這番話,哪怕有朝一日我回去了,也一定會時時刻刻記住你的話,絕對不會妄自菲薄了。”
薳東楊聽見這話,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臉上的笑意好像僵了僵。
他站起身:“那就好,既然心結解了,就回屈氏準備準備,景雲的繼任慶典是後天,家主繼任禮可是很大的慶典,屆時全郢都的氏族公子都會齊聚景氏,你會看到一些之前沒見過的人,打起精神,你如今可是屈氏最亮眼的明珠,萬千目光集于一身,別露怯讓別人笑話了去。”
我笑道:“是,我即刻回去準備。”
薳東楊和我一起離開樂館,分頭回了家。
一回家,才發現屈雲池巡視屬地回來了,他也是為了景雲的家主繼任慶典快馬加鞭趕回來的,他如今是屈氏家主,自然不能缺席這種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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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那三位哥哥已經為慶典準備好了新衣裳,個個看起來風度翩翩,屈家這幾兄弟繼承了屈夫人的美貌,都長得不錯,往那一站,長身玉立,非常引人注目。
我将提前備好的新衣一換,侍女将銅鏡往前一放,鏡中人頓時看得老子兩眼發光,不光是我,一圈圍觀的人也忍不住贊嘆起來。
“不愧是四弟,你站在那裏,我們三個都黯然失色了。”說話的是二哥屈雲毅。
屈家四兄弟都是不愛言語的人,走低調路線,這裏面稍微張揚一點的就是二哥屈雲毅,他長年駐紮在屈氏一個靠近楊越部落的封地,因此行為也比其他人散漫些。
不過他說這話時,眼神中真的含着欣賞的笑意,沒有半點嫉妒。
不僅是他,其他兩位哥哥屈雲天和屈雲庸也趕緊點頭附和。
我頓時覺得心裏暖暖的,特別和薳東楊的處境一對比,感覺自己就是一朵溫室裏的嬌草,被身邊人用愛和寬容包裹着。
屈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對我招手道:“笙兒好模樣,不愁找不到良配,今日全郢都的貴族女子都會前往景氏赴宴,一定能找到一個合眼緣的。”說罷,對着其他三位哥哥擠了擠眼睛。
其他三個哥哥立馬符合道:“對對,今日一定能找到一個好弟妹。”
“我四弟才貌出衆,何患無妻。”
“對,定有最好的等着你。”
好樸實無華的演技。
我笑了笑,低着頭拱手一拜:“借哥哥們吉言,雲笙也相信定有命定之人等着我,我絕不會自暴自棄,你們放心吧。”
三人立馬露出欣慰的笑容,對我拍拍肩以示鼓勵。
待一切就緒之後,我們四兄弟騎上駿馬,屈雲池和屈夫人坐在裝飾華美的大馬車裏,一行人浩浩蕩蕩朝景氏的府邸出發。
幾大氏族雖各有封地,但在郢都都有自己的府邸,家主除了巡視封地之外,一般都在府邸中聽候王令。
景氏是楚國六大氏族之一,也是一個十分低調的氏族,平日在王宮中也從未見景氏之人主動進言,一般都是王令下達後,景氏兢兢業業照着做。
所以若不是因為景雲,我對景氏幾乎毫無印象。
不僅是景氏,還有昭氏,也相當隐秘。
景氏的府邸在郢都東面,為了今日宴席,景氏特地在府邸附近開辟了一方空地,空地上堆放了許多荊條,想必是晚上要開什麽篝火晚會。
楚人崇尚鳳凰,而鳳凰浴火重生,翺翔九天,這和楚國何其相似,所以楚人也崇尚火焰。
聽說當年被周天子從中原一路追殺至楚地時,沿路都是屍骸,老的、病的、幼的,還有跑不動被追兵淩辱致死的女人們,那鮮血染紅了逃亡的道路,也染紅了楚人的複仇之心。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的首領千裏迢迢跑去幫助周天子打敗敵軍,就因為某些言行舉止就被厭棄,就被孤立在諸侯之外,就被稱作蠻夷,就被周天子下令追殺,甚至要把整個氏族趕盡殺絕。
僅僅就因為某些言行舉止。
後來他們想明白了,不是的,不是因為言行舉止,是因為他們弱小。
如果他們是個強大的部落甚至是諸侯國,哪怕楚國先祖踩着周天子的腦袋,把他的腦袋往土裏摁,周天子也會為他擦鞋,生怕髒了他的鞋。
于是他們一手拿着牛繩,一手牽着馬鞭,開始了鳳凰浴火之路。
經過這次陳國之行,我越來越理解薳東楊的那句話——如果你毀了楚國,我便毀了你。
“四弟,你看着那些荊條發什麽呆?”三哥扯了扯我的衣袖,低聲道:“昭氏的人來了。”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一對炫目的人馬停在空地的東北角上,那群人一露面,簡直閃瞎了我的眼。
簡而言之就是三個字——好有錢。
這是我的第一感想。
昭氏的人不僅個個穿着華衣美服,就連馬車也裝飾了許多香鍛寶石,為首的家主脖子和腰上都挂着各色各樣的寶物,簡直像是行走的珠寶模特。
屈雲池和對方互相施禮,寒暄幾句,又讓我們幾人和對方的子女打招呼。
對方一共五個兒子,一個女兒,清一色的華貴裝扮,閃的讓人挪不開眼。
“你是雲笙吧,上次見你時還不到我的胸口,如今竟長得比我還高了,這些孩子真是一年一個樣哈哈哈,不過每次見你都能讓人眼前一亮,聽說你立了幾個大功,已經位至左徒了,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兒子,真是比不上你萬分之一。”
他說完這話,他那五個兒子一臉不悅都寫在臉上。
您老可真會給我拉仇恨。
我趕緊謙遜回道:“全賴衆人相助,我并未有多大功勞,如果換做令公子們,想必完成的更加出色。”
我擡眼打望一下那五人,得,臉上除了不悅又加上鄙夷了,想必是覺得老子虛僞,和傳聞中得屈雲笙人設有沖突。
如果原來的屈雲笙是個恣意所欲的少年郎,那老子就是根油鍋裏翻炸變色的老油條。
老油條又如何,能活就行。
人們會嫉妒秀于萬林的天才少年,卻不會嫉妒一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老油條,前者會讓人相形見绌,後者只會讓人鄙視,不屑一顧。
不屑一顧,這正是我所求的。
那昭氏家主愣了一瞬,仿佛和他記憶中的屈雲笙有點出入,他随即掩掉了自己的怔愣,笑道:“雲笙長大了許多,不錯不錯。”
屈雲池立馬解圍道:“我和昭伯伯敘敘舊,你們幾個年輕人先進去。”
說完,他便拉着昭氏家主的袖子走到一邊,留下我們幾個互相尴尬地看着對方。
我和三位哥哥走在前面,聽到後面昭氏的幾兄弟低聲說道:“哥,他真是那個公子玦的相好,殉情還沒殉成的那個?”
老子臉皮一抽,呼吸一停。
“對啊,除了他這郢都城裏還能有第二個屈雲笙?”
“他和傳聞中不一樣啊,聽說他一直是郢都城裏這些公子王孫的翹楚,為人張揚,不知收斂,今天看見他,就跟看到另一個爹似的,假的讓人惡心。”
“你怎麽說話的,說他便說他,說爹幹嘛。”
“你們說話小點聲,這是郢都,他有屈氏做靠山,都坐上了左徒上大夫之位,我們長年待在銅綠山,不知這郢都城裏的水深水淺,萬一他聽到……”
我轉身道:“聽到又如何?”
這一次,我不再挂着職業假笑,冷聲道:“諸位背後說人是非,難道是君子所為?倘若我自謙之言在諸位眼中是惡心,那你們這種寸功未立還愛嚼舌根的行為,算什麽?狗叫嗎?”
幾分鐘之前,我還想着“不屑一顧”挺好的,現在卻第一個忍不住。
三位哥哥聽到,都轉過身,和我一起冷冷直視對方。
“我四弟如何,還輪不到諸位來議論,且不說他是我楚國的上大夫,就是他屈家四公子的身份,也由不得別人背後置喙,難道你們昭氏一回郢都,便想和屈氏為敵?”大哥屈雲天肅然說道,一張臉烏雲遍布。
幾個穿金帶銀公子哥登時有些慌,又驚又怒地看着我們。
“屈公子,哥哥們初到郢都,不知規矩,銅綠山荒僻偏遠,他們平日聽的都是些鄉野村夫的閑言碎語,不知真正的屈公子是何為人,如有冒犯之處,我替幾個哥哥賠罪。”
一個帶着面紗的女子從後走出,她便是昭氏家主的小女兒。
雖然帶着面紗,但整個人都透着沉靜莊重,我方才還悶在心口的怒火被她三言兩語就說散了。
可屈雲天的臉色依舊難看。
“昭翎,你代他們賠罪?拿什麽賠?我楚國男兒還沒有讓女子賠罪的道理,除非他們不是男人。”
一番話,說得那五人登時臉紅。
昭翎又湊近了些,看着我低聲賠禮道:“屈公子,今日是景雲大夫的家主繼任慶典,你也不想掃景大夫的興對不對,此番是我們有錯,我昭翎答應你,慶典過後無論你想要什麽樣的賠償,我都答應你。”
好大的口氣,昭翎說這話的感覺好像她才是那個當家作主的人,讓人不由覺得好像她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一樣。
我也不好意思為難一個女子,便就坡下驢回道:“好,賠禮我先記着,今日的事一筆勾銷。”
說完,我和三個哥哥往裏走,卻聽到背後傳來責備之聲。
“要你多事!”
“就是,這是男子的事,還輪不到一個女子來管。”
“這裏不是銅綠山,你在這裏少出聲,沒你說話的份,你該學學其他貴女怎麽規行矩步。”
我捏了捏拳頭,面無表情往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