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制敵之法,就在大王軍中……
第74章 第 74 章 制敵之法,就在大王軍中……
我昏迷了許多天, 不知戰況有多焦灼,因此進楚王的營帳時也未敢多言。
但從楚王的神情看,這場仗打得很是糟心。
他神色疲倦, 眉心壓抑着愠怒, 整個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醒了。”他看着我,神色倦怠地說, “回楚之後再行論賞。”
“謝大王!”我回道。
三軍首領加上薳東楊和我, 都聚集在帳中,楚王看着我們,捏着眉心道:“你們有何計策能攻下盂地, 一一道來。”
薳東楊面色嚴峻,回道:“大王,宋軍準備充分, 且宋人誓死不降,此戰若是拖延下去, 我軍補給難續,恐有變故。若是鄭國, 陳國, 蔡國突然形成合圍之勢斷我軍後路,到時就不是攻宋不下, 可能大王也會有性命之憂,依臣之見,不如請魯公前來調節,歸還宋公,撤軍回楚。”
我從未見過薳東楊有如此嚴肅冷峻的時候, 誰知楚王聽了,将眼前桌案一掀,震怒道:“本王不退!再言退兵者,斬!”
說罷,又目光如箭盯着薳東楊:“說到底,都是因為你判斷失誤,你不是說宋國的朝堂如今以朝胥為主,木弋空有相國之位,卻凡事做不了主,怎麽事到如今出來主持大局的人竟然是他?”
薳東楊伏身拜道:“微臣之過,甘願受罰,但如此下去楚軍必然……”
其他三人吓得渾身僵硬如木板,都不敢多言,我只得上前搶道:“楚軍必然不會輸,大王也一定會稱霸中原,不如請三軍将領先談談攻城之策,再做定奪。”
我看着薳東楊微微搖頭,這家夥向來圓滑,沒想到如今卻一個勁兒的往斷頭臺上沖,老子向來不願摻和這些朝政紛争,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了。
楚王無聲地看着我,随即一揮手,公子玦趕緊回道:“父王,宋城高厚,易守難攻,不如讓令尹派若敖氏軍隊支援,并運來更高的雲梯。”
“這一來一回,又得多久,況且若敖氏要鎮守國門,倘若若敖氏也來了,楚國誰守!”
公子玦被楚王的怒火糊了一臉,不敢再言,低頭站在一旁,不敢直視楚王。
屈雲天哆嗦着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求救。
我這個便宜哥哥,面相忠厚,平日裏主要管着收歲貢,偶爾練兵也是稀稀松松,讓他帶領屈氏兵馬上戰場,還來打中原的高端局,簡直是難為他了。
“大王,依微臣之見,不如堵住水源,或者在水裏下毒,讓他們不戰而降。”
我聽着這話,心裏一凜,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局勢吓傻了,我這個一向寬厚的大哥竟然想出了此等毒計。
“不行!”薳氏的小将立馬道,“雖然都說我楚人是蠻夷,但我楚國打仗,也沒有斷人水源,往裏面下毒的先例,況且這盂城當中有沒有儲藏水窖尚未可知,若是有,我們白費功夫不說,還惹人唾罵。”
我不由得多看了這薳氏小将兩眼,他年紀尚小,卻不被成敗迷住心竅,也算難能可貴。
“大王。”薳東楊再鄭重說道,“你此番作戰,是要立威,不是要立仇,不要為了成敗做出人神共憤之事,那樣就算做了霸主,中原諸侯也沒有誰會真的臣服于你,他們只會恐懼你,仇恨你,一旦有新的能主出現,這些人就會統一戰線攻打你,且,加倍奉還!”
我斜眼看着薳東楊,心裏真的是一萬個為什麽,這家夥今天是不是吃錯了藥,怎麽作死怎麽來。
也不知道老子昏迷這段期間,他和楚王産生了多少争端。
楚王默然看着他,整個人宛如将要爆發的火山,只等最後一點火星引燃,帳中氣氛僵凝,仿佛一絲不平的呼吸聲都能成為那簇引燃火山的火星,沒人敢吱聲,甚至沒人敢動。
我心裏嘆氣,惆悵,哀傷。
真的,為何要讓老子在這個時候清醒過來,還不如一直昏在那裏的好。
我上前拜道:“大王,此番局勢,不知子湘大夫知道否,他向來足智多謀,定有妙計解圍。”
楚王的注意力終于從薳東楊那裏轉到了我身上:“已經派人回去了,應該這兩日就能到。”
“但爾等皆為楚國朝臣,難道什麽事都要問子湘?”
這番話是看着我說的,罵的卻是所有人。
所幸老子臉皮夠厚,繼續道:“倒也不是,只是問問令尹大人比較穩妥,萬一令尹大人有更好的謀劃,我們卻提前用了我們的辦法,不是給令尹大人添亂嗎?”
“哦,這麽說,你有了什麽謀劃?”
這下連薳東楊也滿臉狐疑看着我了。
我不急不許回複道:“臣沒有,但臣想推薦一人,他或許有?”
“是誰?”
“莫氏子玉。”
這一下,楚王和薳東楊都怔住了,公子玦滿目幽憤地看着我,握緊了拳頭。
其實,我不是臨時起興提了子玉,更不是推他出來當炮灰,而是在我梳洗完畢離開營帳時,他等在帳門口對我說:“別擔心,一切有我。”
只這一句,我便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對兵法的癡迷,對戰場的渴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所以哪怕剛聽到這話我還有些許疑惑,但自進入這個營帳,看清目前的局勢後,我琢磨他那句話,便心下了然了。
“莫氏子玉,精通兵法,長于作戰,微臣猜想他定有解圍之法,固鬥膽向大王舉薦。”
也不知道楚王在猶豫什麽,按理說他如今是火燒屁股,理應趕緊召見子玉才對,可是他卻猶疑了。
公子玦見機說道:“子玉不過是一個新兵,此前也不過是若敖氏千夫長,并未立過半分功績,此等重要的大戰,如何要向他問策,若是輸了,他擔當得起嗎?”
“誰說他沒有半分功績,此前斬殺百濮王,雖然我作為統領受了大王的恩裳,但制定計策攻城,且親手斬殺百濮王的人,皆是他,微臣作為輔佐卻冒領其功,甚是羞愧,固此番舉薦,也算彌補心中愧疚。”
我這番話說完,公子玦就徹底無言了,百濮之戰算是他的命脈,只要一捏準閉聲。
楚王捏了捏眉心,閉目沉思,也不知過了多久,士兵來報:“大王,令尹大人有密信送到。”
“快呈給本王。”楚王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過士兵的密信,迫不及待地打開了。
可是一看到信中內容,他剛還絢爛的臉瞬間又暗了下去。
“令尹怎麽說?”薳東楊問道。
“自己看罷。”楚王将密信扔給薳東楊,薳東楊讀完後,擡頭看我,說道:“令尹大人說,制敵之法,就在大王軍中。”
我默然。
楚王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對我道:“傳子玉來見本王。”
我領命出去,沒想門口不遠處便站着一個人,他雙目如星,靜靜站在那裏向我看來,朝我拱手一拜。
我做了個請的動作,子玉便走了過來,他沒對我多說什麽,甚至都沒看我一眼,便徑直走進了帳中。
一瞬間,我都不知道我是做了子玉過河的橋,還是他救我于水火。
被關在木籠裏的宋公此刻也醒了,他看見我,大罵道:“蠻夷啊蠻夷,你居然沒死!就是你挾持寡人,寡人定要将你碎屍萬段。”
我本想說,我很冤,分明是我用命保下的你,但事已至此,說這些也沒用了,便朝他拜了拜,又走回了營帳。
營帳內,子玉跪在楚王面前,像塊沒什麽感情的木板子,面無波瀾。
“子玉,你好大的本事,讓我楚國的左徒大人和令尹大人一起舉薦你,你到底使了什麽計策,讓他們都這麽喜歡你。”
我聽了這話,差點老臉一熱,站立不穩。
這楚王怎麽回事,不趕緊問策,扯這些有的沒的幹什麽。
“大王,他們舉薦我,是因為覺得我有解圍之策,并非因為喜歡。”子玉一板一眼回複道。
“你有解圍之策?哦,說來聽聽。”楚王随意摸着手裏的劍柄,好像對此不甚在意。
“是,我有一策,可解盂地困境,可全大王顏面,可立楚國之威,但此策一行,楚國在中原諸侯這裏,就再也摘不下蠻夷的稱號了,所以子玉今日想先問問大王,你是想效仿桓公小白做個君子盟主,還是另走一道,做個徹徹底底的蠻夷王。”
此話一出口,楚王停下了摸劍柄的手,擡眼直視子玉:“難不成你也想說斷他們水源,給河水下毒不成?”
子玉冷冷一笑:“如此毒計,損人害己,我可沒學過。”
末了,又補刀道:“能說出如此毒計者,非蠢即壞,怎配做我楚國大夫?”
我眼睜睜看着屈雲天的整張臉都黑了,他看着子玉的眼睛都在迸發厲光,露出了我此前從未見過的狠厲神态。
我突然覺得,子玉這個人,做人真的很極端。
他并非不知道迂回婉轉,但他就是不選,非要用這個直截了當的方式當着別人的面說出來,這可不是什麽好性子。
楚王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看着他,片晌後道:“我楚國的大夫,還輪不到你來議論,說吧,有什麽計策,可解此困?”
子玉回道:“大王若是想做個君子盟主,可請魯公前來調節,歸還宋公,他日再尋機會北上中原。”
這個建議,薳東楊剛才已經提過了。
“那我要是想做個蠻夷王呢?”
“那就放出風聲,借陳國國道進攻蔡國。”
“攻蔡?”這下,所有人都糊塗了。
“理由呢?”
“陳國如今倒向楚國,陳蔡是世仇,可由陳侯出面向楚國借兵攻蔡,我們借陳國國道入陳,但入陳之後,即刻調轉全軍北上入宋,直取宋都商丘。”
我看了看挂在帳上的羊皮圖,由楚入宋主要有兩條道,一是經過鄭國入宋,二是經過蔡國入陳,再由陳入宋,如果我們由此地轉陳,再由陳轉商丘,反而是條近道。
“妙啊,妙啊。”薳氏小将雙眼放光,驚喜道,“如今宋國的精銳都聚集在盂地,商丘必定防守稀松,而且新立的國君還是個幼子,哪有能力率領商丘軍民守城,我們由陳入宋,必定打他個措手不及,攻下商丘可比攻下盂地有價值多了。”
我心裏也有些詫異,這招釜底抽薪,當真是絕妙,一下便解了所有困境。
“可是這樣一來,陳侯就再不會信任楚國了,他雖暫時倒向楚國,但肯定不會借道伐宋,我們騙他是伐蔡,他事後一定會恨透楚國。日後楚國在中原的蠻夷名聲,算是徹底坐實了。”公子玦說道。
“所以你才問本王,是想做君子盟主,還是做蠻夷之王。”楚王站起身,雙目放光,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通通回來了。
“那本王今日就告訴你,我楚國自先主開始,都只有一個目标,便是殺回中原,将周天子的九鼎通通刻上楚字。什麽狗屁君子,本王一個蠻夷,做什麽君子!”
我此時此刻,才知道什麽是王者之氣,仿佛天下風雲,皆在此方營帳之中。
子玉笑了,是一種終于遇見他想遇之人的那種笑,是一種滿心等待終于落到實處的那種笑,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笑容,不免看得有些癡了。
出了營帳,子玉随公子玦回軍中營帳,薳東楊對我低聲道:“你這位師弟真的是鐵人做的,不像個活人。”
我疑惑的轉頭看他。
薳東揚挑眉道:“這段時日,他晚上守着你,白天去征戰,沒睡過一覺,如今還被任命為三軍副将前去陳國,你覺得他那個身體撐的到幾時?”
我頓在原地片刻,随即快步朝子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