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3.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高麗娟一住就是好幾天。
不知在哪裏受了刺激,她整個人都不對了,跟更年期的母獅子似的,暴躁又神經質。
別說林靜了,連雷明軍都吃了她好幾次挂落,奇怪的是他這次對她格外容忍。
林靜總覺得發生了什麽大事。母子倆老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看到她馬上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有一次她還聽到高麗娟在隔壁聲嘶力竭地打電話:“這麽多年了,我容易嗎?我是怎麽過來的?!”
人家不把她當自己人,林靜也識趣,眼觀鼻鼻觀心,假裝眼瞎耳聾,但還是避無可避,被高麗娟挑出一堆毛病:
“這都穿的什麽衣服?年紀輕輕的,不是黑的就是白的,也不怕晦氣!”
“渾身上下光禿禿的,連個耳釘都不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雷家虐待“兒媳婦”呢!”
“走路別楊柳擺風似的,擡頭挺胸,拿出氣勢來!”
“遇到熟人就會傻笑,你倒是說句話啊?你看看人家老王家的兒媳婦,多會來事!”
……
處處指點江山。
饒是林靜拿出千年神龜的“忍功”,咬碎了一口銀牙,掐腫了大腿,也覺得忍無可忍,行将崩潰。
到後來她都有應激反應了,一聽到高麗娟說話就覺得有把矬子在磋磨她的耳膜,太陽穴越跳越急,下一秒就會爆炸似的。
雷明軍對這一切見怪不怪,聽到或看到她們婆媳交手眉頭都不皺一下。大多數的時候他都在外面應酬,回到家裏也閑不住,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比英國首相都忙。
林靜每次回家開門前都得深呼吸,再呼吸,跟奔刑場似的。
偏又不能問高麗娟什麽時候走,一開口“不孝”的帽子就得扣她頭上,前面的“好”都白搭了。
對比之下,她平時覺得百無聊賴的上班時光突然變得美好起來。
尤其那裏還有一個程琛。
林靜臉皮薄,自那晚後,再看到他總忍不住有些躲閃。
程琛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待她依舊像以前那樣,客氣有禮。
要不是他的電話號碼還躺在通訊錄裏,林靜簡直懷疑那晚的越矩只是自己意淫出來的白日夢。
但他們之間的氛圍,還是似有若無地發生了一些變化,雖然大多數情況下,林靜都覺得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有次她出門前被高麗娟絆住了腳,遲了一會兒,路上突然收到了程琛的短信,問她今天是不是請假了。
林靜心中一陣悸動,還伴随着隐秘的喜悅,遲到了十五分鐘而已,難道他也一直在默默關注自己?
正猶豫怎麽回,程琛的第二個信息又來了,說他要的那本書劉姐記不清楚放哪裏了,得等她來。
瞬間變回了公事公辦。
還有一次林靜和劉姐她們閑聊,說起新開的那茶顏悅色。林靜極力推薦她們試試幽蘭拿鐵,說她喝過一次後惦記到現在,可惜人太多不好買。
第二天程琛就大手筆請大家喝飲料,拎了一堆茶顏悅色的飲品過,說要感謝她們一直以來的照顧。
飲品口味不一,遞到林靜手上的不偏不倚,正是幽蘭拿鐵。
哪有這麽巧的事?林靜心一跳,忍不住看程琛。
程琛絲毫不躲,反大大方方地朝她笑了下,清風霁月。
林靜倒覺得自己小家子氣。
周五這天,圖書館來了一批新書,趕着要入庫,林靜和同事們忙得腳不沾地,水都沒有喝一口,折騰到快閉館還沒忙完。
程琛要走,例行過來和忙得滿頭汗的林靜打招呼說再見,人都站在她跟前了,突然不動了。
正彎腰點書冊數量的林靜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自己,反應過來,猛地抓住了胸口的襯衣。
那裏的紐扣掙開了一個,隐約可見雪白的渾圓邊緣,偏她今天還穿了黑色的胸罩。
她羞窘難當,手忙腳亂地扣上紐扣,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連程琛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忙完回到家已經晚上七點多了,林靜一進門就看到了高麗娟和雷明軍,正端端正正坐在客廳等她回來做飯。
她趕緊換上拖鞋,直奔廚房。
高麗娟的難聽話還是跟了過來:“果然年紀大了讨人嫌,吃口媳婦做的飯都這麽難!”
“不好意思媽,今天加班,你想吃點啥?我馬上做。”
林靜陪笑。
高麗娟不領情,冷哼了一聲,說:“我可沒那命!上午巴巴買了兩斤活蹦亂跳的蝦回來,想着給你們換換口味,沒想到蝦都死了你還沒回來。”
林靜被一口惡氣噎住了,半天說不出話。
旁邊的雷明軍不耐煩了,粗着嗓子說:“這不都回來了嗎?!林靜,做個清灼蝦就行,簡單!媽最近心情不好你不是不知道,能早回來就早點回來,陪她說說話。”
林靜沒搭腔,緊咬着後牙槽挑蝦線,這叫簡單?一斤蝦足足挑了二十分鐘。
她家境雖一般,卻一直嬌養,結婚前從沒下過廚房。臨出嫁了她媽才知道着急,馬馬虎虎培訓了一下就把她打發走了,反正不和婆婆一起住。
婚後雷明軍在家次數少,對吃食也毫不挑剔,不合口味就少動兩筷子。
懸着心的林靜長松一口氣,沒想到她的劫難在高麗娟這裏。
要是讓她媽知道她過的是這樣的日子……
視線突然模糊了,林靜用手背抹了抹眼裏的淚,把蝦做上後又炒了個西紅柿炒蛋,燒了個鲫魚絲瓜湯,心急火燎地端上了桌。
高麗娟的臉已經黑得像鍋底一樣了。
林靜不敢看她,借口洗手去了廚房,倒了杯水一飲而盡,溫熱的液體從喉嚨一路流淌到胃裏,這才覺得緩過來一些。
“幹什麽呢?還不趕緊過來吃飯?”
雷明軍催促的聲音傳了過來。
已經八點多了,林靜累了一天,早餓得肚子咕咕叫了,聞聲便走了出去,拉開椅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坐下了。
剛坐下就愣住了,人家娘倆正一人捧着一碗米飯吃得津津有味,她面前卻連副碗筷都沒有。
不是什麽大事,但林靜突然心寒了,心寒好了幾秒,可惜誰都沒注意。
片刻後,她心灰意冷地起身,忍氣吞聲取了碗筷過來,剛吃一口,高麗娟刺耳的聲音又響起了:“做的什麽蝦啊?連蝦線都沒有挑幹淨!”
林靜沒擡頭,也沒有搭腔,下意識把筷子攥得緊緊的,雙手微微發顫。
雷明軍和稀泥,說:“不是有別的菜嗎?西紅柿炒蛋還可以。”
高麗娟見不得兒子護媳婦,“砰”一聲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發火:“你還好意思說?這就是你非要娶的媳婦?手不能挑肩不能扛,連個飯都做不好!想當年,人家賀小喬要長相有長相,要家世有家世,追了你兩三年,你非不幹!要是你娶了她...”
林靜第一次聽到“賀小喬”這個名字,心頭一刺,擡頭看雷明軍。
雷明軍明顯煩躁起來,提高音量說:“陳谷子爛芝麻的事了,你又翻出來幹啥?”
高麗娟也來火:“還不是你鬼迷心竅?人家賀小喬他爸是一把手,跟咱家門當戶對。不光是我,你爸也沒想到你挑來挑去竟娶個父母都不健全的......”
話沒說完,哐啷一聲,林靜突然站了起來,抄起碗,連碗帶飯狠狠往地上一砸,面無表情地走了。
一個兩個,都當她是死人嗎?
高麗娟和雷明軍像見了鬼一樣,面面相觑。
她什麽時候這麽大脾氣了?
其實這和脾氣沒關系,每個人都有逆鱗,林靜的逆鱗是她爸。
那個又高又大、山一樣的男人曾視她如珍寶,把她慣得頤指氣使,不知天高地厚。
十歲生日那天,爸媽帶她去游樂場玩,她非要吃馬路對面的草莓冰淇淋,而且立刻馬上就要吃!
她媽試圖勸她,她爸爸卻二話不說,轉身就去買。
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不知從哪裏蹿出來一個精神病,拿把刀在路上狂奔,見人就砍,她爸爸護一個孕婦躲不及,被砍了好幾刀,最後一刀砍中了大動脈,流了好多好多血,救護車來時血把他全身都染紅了。
林靜已經記不得她們母女倆是怎麽熬過來的,只記得突然有一天,家裏所有關于她爸的東西都消失了,媽媽嚴禁她再提“爸爸”這兩個字。
十歲的林靜默默點頭,永記在心,自此性情大變。
自此以後,母女倆拿床錦被把血淋林的傷口裹得嚴嚴實實,假裝什麽都沒發生,若無其事地生活,凡事只求一個安穩。
可原來,這麽卑微的願望也這麽難實現。
林靜恍恍惚惚地在大街上游蕩,隐約聽到雷明軍在後面叫她,聲音遙遠又缥缈,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裏傳過來的。
手機一直在響,都是他打過來的。
她看都不看,直接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