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官印失竊,陌生少年提親

第2章 官印失竊,陌生少年提親

窗外的風停了,雨還在下。

花竹嘆了口氣,摸了摸手腕上的銀镯,他原本有些蒼白的面上,又褪了半分血色。

“過來。”他在心中默念。

一只躲在樹影裏的小腦袋晃了晃,貓咪薄得可以看見血管的耳朵,忽然動了一下。然後它一路狂奔,一只胖橘跑出了獵豹的氣勢。最後沖到花竹院子裏,從半開的窗戶外一個飛撲,直奔幾人而來。

花竹有馭靈力,可以感知和控制動物。

這只叫做姜姜的小貓,便是他改命的第一步。

那張據說是自己父親寫的定貼,是逼他入贅的道德制高點,若定貼損毀,就無人再能打着實現父親遺願的旗號,逼他成親。

花竹狠了狠心,将镯子從腕上摘了下來。一時間,他頭昏腦脹,一瞬猛漲的馭靈力,猶如一記悶棍打得他想吐。

好在姜姜聽話,只在電光石火之際,已經撲上了常老爺的前胸。

常老爺猝不及防,下意識伸出雙手來擋,但終究沒能躲過飛天貓貓。被吓得尊臀觸地,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

姜姜乘勝追擊,又一腳蹬上他的腦袋,跳上盆架,打翻了臉盆裏的水。

掉在地上的定貼一下被洇濕,花姨娘尖叫一聲,沖過去撿起。但常老爺站得離她三四步遠,等她将定貼拿在手裏,上面的墨跡已經變得模糊不清,成了一團黑色的草紙。

常老爺從地上坐起,顧不得整理被姜姜抓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迅疾跑到花姨娘身邊,奪過定貼來看。

“我就說先把定貼送去常家!生米煮成熟飯!”方才還巧笑嫣然的花姨娘,陡然拔高了聲音,沖常老爺尖叫道:“你偏要做些場面上的活計!”

“閉嘴!”常老爺怒目圓睜,臉變得比窗外的天色還要暗,咬牙切齒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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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開始哭。她的聲音富有穿透力,在大廳裏回蕩着,往往是前一波還未散去,下一波已經掀起。她提高音量時,仿佛海鳥在海面上悲鳴,聲音低時,則像遠灘上的石頭般沙啞粗砺。

常老爺的臉色又黑了一圈,他嘴唇動了動,皺紋似乎都比平時多了一些。他環顧一周,沒見到已經躲到床底下的姜姜,轉向門口的望舒吩咐道:“去找嚴管家,讓他帶人來。”

望舒不動,看着花竹,眼裏滿是焦急。

“去吧。”花竹再次褪了手上銀镯,強忍住不适,示意望舒去叫人。

望舒慢吞吞地去了。

“那貓我見過好幾回,就是望舒那個小崽子養的。他是你的書童,要好好管教他,別淨給我們常家丢臉。”常老爺對望舒和貓咪不滿,又教訓起花竹來,“你不姓常,他還是個家生子呢!”

花竹感到周身的血液漸漸被抽走,他竭力忽略掉這些不适,緩緩擡起頭,朝常老爺一笑。此刻他看起來倒真的像是病了,他的面色蒼白,全身的血氣似乎都集中在一雙漆黑瞳仁裏,讓花竹在這風雨如晦的正午裏顯得鬼氣森森。

他不緊不慢地答道:“翁翁教訓得是。”

常老爺看着坐在床幔裏的花竹,那人的雙眸子裏,似是帶着一簇燃燒着的黑色血焰。再看他身下,甚至連個影子都沒有。

窗外雷聲隆隆,緊接着一道閃電劈過,映襯着花竹的眼睛,格外駭人。

常老爺心中猛地恐懼大盛,立時別過臉去。

可等他鎮定了心緒,再看向花竹的時候,那雙眼睛謙遜溫和,和平日裏的模樣別無二致。

常老爺覺得自己剛才看走了眼。

但他閉了嘴,沒再說一句話。

一直等到管家帶着一隊人進了屋,常老爺才匆匆交代了幾句,招呼着花姨娘,去屋外檐下等。

花竹看着他出門的背影,收起嘴角那一點的笑容,開始控制姜姜逃跑。

房間裏的門窗都已經關上,若要逃走,首先要引起混亂,然後趁亂吓唬一下嚴管家,他為了自保,肯定會開門出去,最後就趁他開門的功夫……

“少爺,你怎麽了?”望舒跟在管家的後面,此時湊過來,伸手給花竹擦汗。

花竹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七月底的暑氣裏,出了一身冷汗,正一顆顆地往下滴。

結果就在這擦汗的功夫,姜姜脫離了花竹的控制,自己從床底沖出來,被嚴管家抓了個正着。

管家帶了一隊精兵強将,效率極高。

他抓着姜姜的脖頸,油光滿面的胖臉上閃過一絲精光,“原來就是你,偷偷去老爺房裏胡翻亂攪,害得家裏丢東西!”

說罷手臂一甩,将貓咪往牆上貫去。

“別!”望舒扔了手中帕子,撲過去接住姜姜,争辯道,“上次明明是你在——”

“啪!”嚴管家一巴掌扇在望舒臉上,十來歲的小童被打得踉跄後退,一嗓子哭了出來。

“嚴伯。”花竹扶住望舒,一雙眸子裏含着将至的風雨,晦暗不明。“若家裏丢了東西,無論是誰拿的,都是你的失職。”

他語氣恭敬,言辭卻尖銳,話是對管家說的,眼睛卻根本沒瞧他一眼,而是在查看望舒的傷勢。

嚴管家一愣,沒想到平日裏任人拿捏的小少爺,居然敢明目張膽地指責自己。

他心中不快,但又不能在明面上頂撞花竹。當即雙眼一轉,對花竹說道:“我正是來履行職責的,今日讓它償了命,給您一個交代。”

花竹轉過頭來看他,嚴管家也不甘示弱,瞪着眼睛直視回去。

兩人僵持了片刻,最後花竹冷眸微動,一抹笑容反而繞上嘴角,“它若死了,不過是出口氣,丢了的東西仍舊回不來。”花竹指了指姜姜,“他生得可愛,也會捕鼠,讓望舒帶去集市上賣了,倒能幫你補些錢回來。”

管家泛着油膩紅光的嘴一開一合,躊躇了半晌——他既不想遂花竹所願,也不願放棄一筆橫財。

直到被随從提醒了一聲,才道:“不勞花少爺費心,明日我親自去賣。”說罷,又補充道:“您安心等出嫁就好。”

花竹沒理會他的譏諷,和望舒一起看着姜姜。

一個小厮找來了竹籠,想把姜姜放進去。

姜姜不願進竹籠,“啊嗚啊嗚”地叫着,管家看了主仆二人一眼,當頭一棍朝姜姜打了下去。

姜姜沒了聲響。

花竹看着趴在竹籠裏的貓咪,仿佛看到上一世的自己。

還有千千萬萬個馭靈人。

忍耐,花竹,忍耐。

花竹在袖子中,将一根根手指握回成拳,等到怒意壓下去了幾分,才示意望舒過來。

望舒沒了平日裏那股子活波,抽抽嗒嗒地走上前。

嚴管家讓人拎着竹籠走遠了。

花姨娘和常老爺仍舊站在檐下,不知道在商量着什麽。

花竹見衆人走遠,遞給望舒一小罐藥膏,打發他去上藥。

“少爺,姜姜怎麽辦?”望舒接了藥,卻不走,挨在花竹身邊期期艾艾地問。

“你去擦藥,剩下的我來。”

“姜姜可是我從廚房每日偷東西,才喂大……”

花竹看着門外的常老爺,朝望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望舒雙手叉腰,在屋裏走來繞去走了兩三圈。直等到常老爺和花姨娘商議完畢,再次進了屋,才終于想起來自己身上的傷,揉揉屁股,拿起桌子上的小罐,嘶嘶哈哈地去了外室。

花竹目光平靜地掃了兩人一眼,他知道花常兩家對于此事籌劃已久,斷不會如此善罷甘休,只等着看他們還有什麽招式可用。

“跪下!”常老爺重拾最初的威嚴,一手緊攥衣角,一手指了指床前的地面。

花竹掀了下眼皮,依言下床,規規矩矩地跪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定貼雖不能再用,但畢竟是你父親的遺願,我親自抄一份,送去常家。”常老爺看着花竹溫順的後頸,見他乖乖跪着,并不搭腔,逐漸胸有成竹。

花竹這孩子,性子溫潤,一向在他掌握的範圍之中。

“你不要心氣太高,常家的這位姑娘,已是能給你說上的最好親事。你無父無母,雖然當了個小官,但也沒有哪家高門大戶的姑娘願意和你成婚。”一想到自己既可以将花竹牢牢控制在手中,又可以受到本家的看重,常老爺心情十分舒暢。

“這門親事,就這樣定下了。”

花姨娘順勢敲邊鼓:“如此甚好,我這就去安排相親。”

“慢着。”

花竹語調平穩又冷靜,他仍舊跪着,甚至連頭都沒有擡起來,話說得也緩慢。

“印章還來。”花竹說得清清楚楚的四個字,落在屋子裏,卻是鴉雀無聲。

他說的印章,是發給他個人的職官印。

當年他甫一上任,便得了兩枚印章,這是其一。

另一枚是發給縣尉司的官司印,他放在縣衙,得以幸免。

而這職官印,當天就被常老爺要了去,美其名曰“反正你有另一枚可用,這印我先幫你保管,以防遺失”。

說白了,他怕花竹離開,以這枚官印來拿捏他。

花竹重生這半月以來,統共做了兩件事。一是按照上一世的記憶,給自己找了一門協議婚姻,另外便是在找這方官印。

他偷偷去常老爺的房裏翻找過幾次,都無功而返。本以為是常老爺藏得好,但從方才管家的話裏看來,常老爺大概是把這印弄丢了。

看來這院子裏,想要拿捏人的,并不止常老爺一個。

常老爺聽到花竹此刻要印,仿佛被窗外的雷劈到了,呆立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花竹仍舊低着頭,“那印是朝廷所頒,若是丢了,我被罷官,你要下獄。”

常老爺艱難地喘出兩口氣,嘴唇和下巴都跟着在顫抖。他收這印章的時候,一心想着以此控制花竹,卻沒成想,這印是一柄雙刃劍,也有讓自己流血的時候。

花姨娘卻不知二人打的什麽啞謎,扯了一把常老爺的袖子,催促道:“這親事還訂不訂呀。”

聽得“親事”二字,常老爺複又振奮起來,目光裏閃過一絲狂喜——只要花竹和常家成親,那他和自己,便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永遠蹦跶不脫。

他調整了一下表情,換上一幅和藹可親的面容。又将跪着的花竹扶起,讓他在一張靠背椅上坐了。

“這常家小姐乃常家本家的嫡女′,你同她成親,我們親上加親,同舟共濟,沒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我不願與她成婚。”花竹答得冷冷清清,聽不出喜怒。

常老爺飛快看了眼花姨娘,聲音有些模糊不清,“若你實在不願入贅,我豁出去這張老臉,代你去提親。”

他見花姨娘要發作,趕忙打個手勢,示意她讓自己說完。

“到時候你與花家斷絕關系,永不往來。後面納幣迎親之事,都由常家來出。”

花姨娘聽到此處,稍一猶豫,便也覺滿意,“常家老爺說的有理,你明年都二十了,合該找個姑娘成親。”

花竹擡眸,朝着二人微笑。

他生得好看,人又清瘦文弱,笑起來像一朵輕柔的雲。

這朵柔雲帶着溫柔無害的笑容,卻并不表态。

他在等人。

因為按照上一世的發展,劉帙晚馬上就要來了。

“老爺——”嚴管家去而複返,他的聲音在沒有人說話的屋內,顯得格外響亮。

“有什麽事等會兒再說!”

“有位小官人,自稱少爺的舊友——”

常老爺眼睛一動,面上沾了喜色,“請他進來!”

來了。

花竹望着門外,等着自己上一世的戀人,這一世的仇人。

可進來的,卻不是劉帙晚。

屋內三人俱是一愣。

眼前這俊雅挺拔的少年,他們誰都不認識。

此人發色漆黑,襯得一雙鳳眼閃爍如星。他腰間配一把劍,一身江湖裝束,顯得有些落拓不羁,但鞋上又幹淨得沒帶一滴泥水。

他天生帶着股生機勃勃的野氣,倒像是一頭剛剛長角的雪鹿,站在夕陽下的荒野之中。

又像是一株兀自開在山霧裏的挺秀玉蘭。

門外的風雨,不能沾濕他半分。

此刻廳內的桂花香氣已淡了不少,空氣裏多了些綠茶的清香。

來人對常老爺行了個禮,他面上帶笑,眼神裏卻透出股帶着野性的狠戾。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表情不妥,眼裏褪去了兇狠,換上了幾分笑意。

可他這一笑又漏出顆尖利的虎牙,顯得甚至古怪。

最後那人索性不再調整,只是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遞了過去。

“在下方池,來貴府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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