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虎碰壁,謎案初見端倪
第44章 三虎碰壁,謎案初見端倪
到了晚上,衆人又圍在火邊分揀今天的藥材。花竹有心打聽常玉,裝作不經意,提起上午寶娣說的事情。
衆人聽他說起常玉,紛紛嘆了口氣。
韓三姐最先開口:“常玉原是羅村人,叫做常金蟬。他從前家庭條件不錯,可父母去世後,他接連敗光了家産。後來……他沒有錢花,便逼着家裏的姐姐……逼着家裏的姐姐去……”
韓三姐臉皮薄,後面的話說不下去了。對面坐着的錢二娘卻沒有顧忌,敞開了說道:“逼得他姐姐出去賣了身子,掙錢給他用。”
“後來他哄騙小玉和他相好,本來兩人的婚事都快定下了,但不知道怎麽回事,有一日,常金蟬站在村頭,大肆宣揚小玉懷孕了。”
“我們當他是窮的得了失心瘋,也沒有幾個人信他。結果第二日,小玉媽媽居然上吊死了。我們就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了。”
“常金蟬這男人,手段是真的可怕。他因為擔心小玉家裏不同意婚事,就硬将生米煮成了熟飯。”
“只是可憐了小玉。”
篝火前的衆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說道。
“那他怎麽又和臨安城的李家結了親呢?”花竹想起李睦。
韓三姐捅了捅身邊的一個女子,說道:“你從前和小玉相熟,你告訴花大人。”
“小玉母親去世後,她父親堅決不讓小玉嫁給常金蟬,又讓她把肚中孩子堕了。常金蟬見結婚無望,就偷了他姐姐攢下的錢,跑去京中讨生活了。結果才去了一年不到,就得了李家的姑娘的青眼。”
韓三姐見她說完,接過話頭來說道:“聽說他經常在臨安城內做善事,但是生怕別人知道自己的出身,從來不許身邊的人提起羅村。”
錢二娘冷冷一笑:“人前不讓別人提,人後可沒少禍害咱們村!單說他在村裏養的那三只虎,說是要統管鄉裏殡葬發喪,不用鄉親們出喪葬費。但那人葬出去,連個墳頭都找不到,這種喪良心的事情,也做得下去!”
“三虎是做殡葬的?”三虎花竹見過,就是被派去采藥的那三個人。
三人與其說是去采藥,不如說是每天在外游蕩來得恰當。這三個不服管教的壯漢,是同姓的堂兄弟,整日裏跟花竹要入城的腰牌,說要進城做生意。花竹倒沒想到,他們口中的生意是去發喪。
“他們哪裏是做殡葬,根本就是在搶劫。”錢二娘繼續說道:“誰家死了人,那屍體準保被三虎搶走——”
“咳咳咳!”幾聲幹咳同時響起,打斷了錢二娘的話。花竹遠遠地瞧見,三虎帶着劉帙晚走了過來。
“花竹。”劉帙晚還沒到跟前,已經喚起花竹的名字,這一次,他換上了曾經溫柔可親的面孔。
篝火燒得獵獵作響,花竹站在旁邊,沒忍住打了個冷顫。
“花竹。”劉帙晚走近,親親熱熱地拉了花竹的手,說道:“三位大哥想借你的腰牌一用。”
花竹抽回自己的手,說道:“不借。”
“若不想借,給我們簽個通關文牒也可以。”大虎示意二虎拿出幾張紙。
“現在這個時候,我不能讓任何人進城。還請諸位再等等,等疫情得到控制以後——”
“他奶奶的,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個破落縣尉,跟誰擺官威呢?”大虎劈手奪過二虎手中的文牒,塞到花竹眼前,“看到沒!你們縣太爺都在上面印過章了!”
文牒上蓋着仁和知縣的印章,花竹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大虎見花竹軟硬不吃,一把扯過劉帙晚的衣領,惡聲惡氣地對他說道:“你不是說,他是你的好兄弟嗎?啊?!”
劉帙晚唯唯諾諾地應着,眼睛看向花竹。花竹壓根兒不與他對視,轉身離開了。
“咚”地一聲,二虎朝花竹後心踹了一腳,花竹沒有防備,一下子撲倒在地上。他右肩膀上有傷,這一撲,又下意識地用右臂撐了一下,頓時一陣疼痛往心裏鑽。
二虎這一腳踹出,圍在篝火旁的衆女子,全部起身,拉人的拉人,呼救的呼救,一時間吵成一團。
方曉夏和寶娣聽到聲音,也都趕來,寶娣扶起倒在地上的花竹,眼眶紅紅地問道:“大人你沒事吧?”
“無妨。”
“大人,若好言相勸不行,那可別怪兄弟們用強。”大虎再一次将通關文牒塞進花竹手中。
花竹瞧了他一眼,面色平靜地接過,然後将文牒随手扔進了篝火之中。
紙張入火,火勢猛地一漲。
“你幹什麽?”
花竹又解下自己的腰牌,一并扔入篝火中。
“出城當日,我便在這裏對大家立下過誓言。除非疫情得到緩解,否則,無論是我,還是任何人,都不得回城。”花竹看着在篝火中燃盡的腰牌,朝大虎說道:“腰牌已毀,三位請回吧。”
大虎擡手要朝花竹打來,卻被圍觀的衆人攔住了,人群中指責他們的聲音紛紛傳來。
“好端端的怎麽打人?”
“快給花大人道歉!”
“花大人治疫還不是為了我們好,我們不能不識擡舉!”
三虎被一衆人圍着,難以發作,最終只是咬咬牙說道:“好好,大家鄉裏鄉親的,你們不幫我們,反而去幫外人,我們走着瞧!”
衆人見三虎罵罵咧咧地離開,也都慢慢散了。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劉帙晚湊近了花竹,輕聲說道:“花大人端得好計謀,今日此舉,不僅在羅村衆人面前充了英雄,也會讓曉夏姑娘印象深刻。”
花竹不鹹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出言反問道:“說到曉夏姑娘,我倒有件事想問你。她知道你那解額的來歷嗎?”
花竹一向溫柔善良,從不會戳人痛處,劉帙晚沒想到他有此一問,面上猝不及防地一紅。
劉帙晚的解額是靠他父親得來的。
這些年,正是因為劉帙晚父親的多方疏通、四處撒錢,才給兒子争取到一個考試的名額。否則,現在的劉帙晚,連去州試的機會都沒有。
劉帙晚掩下尴尬的神色,強撐着說道:“你又比我好得到哪裏去?方家都已和你退婚,你還死纏着不放。況且……況且我那解額,雖不是我考來的,但也不是買來的,是當時的仁和縣令,賞識我的才華,送給我們家的。”
“你說什麽?”
“我說我那解額,是送給我的!”
“是誰送給你的?”
“當時的仁和縣令。”
當時仁和縣令……
花竹怔愣了一下,想起出城前,方池拉着自己去看的仁和縣卷宗。
那時候的仁和縣令,正是當今的鎮江知府洪齊天。
花竹覺得腦子裏什麽東西要鏈接上了,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于是對劉帙晚追問道:“你再與我說說那解額之事。”
劉帙晚見他面色緩和,當他是誤會了自己後覺得愧疚,再次硬氣起來,說道:“我靠自己的本事,有人賞識我怎麽了?”
“那洪……那仁和縣令,當時可是與你家交好?”
“你胡說些什麽呢?我們可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
晚風送來一陣篝火的暖意,花竹覺得自己鬓角微微沁汗,他擡手擦了一下,朝劉帙晚遞過去一個和煦的笑容。
劉帙晚見慣了花竹的笑容,從前很長一段時間裏,這個笑容是只屬于他的。但今夜不知為何,他看着花竹這個笑容,不由自主地抖了兩抖。
笑容還是從前那個笑容,但人似乎不再是曾經那個人了。
從前那個仿若一池春水的花竹,如今還是這麽笑着,但劉帙晚的直覺告訴他,花竹此刻已經變成了一潭寒冰。
他的直覺也告訴他,自己的解額之事,多半藏着什麽秘密,于是他不再多說話,倉皇失措地離開了。
***
連傳了十日信後,花竹的營地裏,迎來了第一批救濟。
方池來時,正見花竹蹲在背陰的地方,拿了一根木枝,在教一個小女孩識字。
那孩子臉上花貓一樣,一雙小手也是黑乎乎的,不知她說了什麽,兩人一起笑了起來。花竹并不嫌髒,伸手刮了一下女童的鼻子,那孩子也不甘示弱,手伸到花竹面前,一把捏住花竹的鼻子。
一會兒玩鬧夠了,花竹又用那木枝點點地,聚精會神地教了起來。
方池見到這一幕,心中有些不舒服。那女孩子的年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看着十歲出頭的模樣,花竹今年二十不到,若是有心相許,也不是不可。
再看花竹與她十分親昵,想起小時候那人教自己讀書時,可是一副小小先生的模樣,從來沒有笑得這麽開心過。或者說,方池從來沒有見花竹如此開心過。
他又仔細想了想,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放松更為恰當。他從未見花竹如此放松過。
他還想再看,那邊兩人已經扔了木枝,分別朝兩邊走開了。
暑氣從天邊襲來,方池在有些氤氲的熱浪中,看到花竹朝自己走來。
“多日不見。”花竹走上前,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
沒有錯,這個人比之前放松了許多。
從前的花竹,整個人是縮在一起的,眼神也總是閃躲,好不容易等他獨處,不再需要在人前畏畏縮縮的時候,一雙眼睛裏要麽是大漠孤煙的凄涼,要麽就是霜雪連綿的寒意。偶爾眼中聚起的零星笑意,從來都是轉瞬即逝。自己還沒來得及看得清楚,就已煙消雲散。
可今日迎面走來的花竹,雖然眼眶下面一片烏青,但眼角眉梢裏還含着未消的笑意,整個人也挺拔起來。他本就有些番邦血統,生得手長腳長,此刻看來,甚至都有些衣袂帶風的模樣了。
今日陽光很大,又是中午時分,烤得人難耐。方池遠遠望去,地面上都升起了一陣陣波紋似的熱浪,花竹從這熱浪裏走出,看的他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方池震驚于這人在短短十幾天中的轉變,但仍舊調整好表情,波瀾不驚地與他打了招呼。
花竹的心思卻沒在方池身上,他眼睛緊盯着他身後的那個挑夫和他腳下的兩個擔子。滿懷喜悅地問道:“州府的救濟來了?”
這人身上的笑意仍舊未消,含在眼角,此刻帶出幾分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風情了。
不過……
方池近看花竹身上的衣服,肯定有幾天沒洗了,一副從泥地裏打滾回來的樣子。花竹沒穿官服,一副尋常人家農夫的短打,頭發亂糟糟,胡須昨日定是沒剃,臉上帶着一圈青茬。靴子也磨得差不多了,在泥點子的點綴之下,還能隐隐看到那快要磨禿了的鞋幫。
他看起來整個人邋邋遢遢,手腕纖細,骨節分明,仍舊是一副孱弱模樣。從交疊的領衽中處露出來的脖子,像是從陶土花盆裏探出的一截花枝,單手就能折斷。但此刻,他的精神很好,這花枝像是已經生根,冒着蓬勃的生命力,朝着陽光生長着。
花竹被正午的陽光曬得眯了眼睛,将目光從遠處的挑夫處收了回來。見方池熱得額頭鼻尖都冒了汗,也不等他回答,招呼他往營地裏面走。
那挑夫本就是賣體力的人,對這炎炎夏日裏如何乘涼有自己的一套經驗,花竹見他一直都站在背陰處,也就沒再多言,單只引着方池去了一棵樹下。
樹下有幾個娘子正在乘涼,見兩人走來,并不閃避,而是紛紛扠手失禮。禮畢後,都不錯眼珠地盯着方池瞧,叽叽喳喳地問他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