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方池施救,花竹言語傷人
第45章 方池施救,花竹言語傷人
花竹見到方池,很是高興,聽見幾位娘子們詢問,索性替方池答道:“朝廷裏派來的大人,來給我們送東西的!”
幾人一聽,也是精神一振,道了句:“大人們慢聊。”就紛紛往營地裏面去了。方池見她們大部分身着破爛衣衫,腳蹬麻鞋草履,迫不及待地奔去和親朋好友分享好消息的背影熱烈又凄涼。不禁心下好一陣感嘆。
花竹沒瞧見方池眼中複雜的神情,專心挑了個地方坐下,拍了拍對面可以背靠大樹的位置,示意方池坐。方池暗笑:他這總是将好位置讓給別人的做派,倒是一點兒也沒變。
兩人席地坐談。
方池不想給花竹無謂的希望,開門見山地說道:“不是朝廷派我來的。”
花竹望了望遠處的挑夫,有些不相信:“那……東西……”
“幾個朋友湊的,糧食家父出的,衣物是與之弄來的,至于藥材,”方池笑了笑,接着道:“是和曉夏交好的藥行托我帶來的。”
“沒關系,總比沒有強。”花竹雖然失望,但面上并無氣餒之色,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望舒哭着喊着要來,說是要與你同生共死,我沒同意。”
“下次若你再見到他,跟他說我沒怪他。”
“讓他多對你內疚些時日,也不是壞事。”方池說罷,伸手招了遠處的挑夫過來,花竹則去營地叫幾位娘子來幫忙清點物資。
娘子們見到方池,并不害羞,錢二娘更是做慣了保媒拉纖的事情,開口便朝方池問道:“官人可曾娶親呀?”
人群中立刻傳來一陣吃吃的笑聲,還有幾道打量的目光。
方池也不答,只是含笑朝大家點點頭。擡眼間,他又看見之前與花竹在一起的女孩兒,她正幫忙将衣物按照男女分開,聽到此話,也用一雙大眼睛盯着方池瞧。方池頓時心中一股氣不順,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喊花竹去帶他參觀。
花竹苦笑:“我們這兒瘟疫蔓延,方大人還要參觀?”
方池也并不是真的要看,回道:“随便走走。”
花竹只好帶着方池去附近轉轉。兩人走到一個小土坡上,花竹指了指東邊的營地,說道:“那裏是沒有感染的鄉親們住的地方,我們輕易不過去,擔心過了病氣給他們。”轉身又瞧了瞧西邊的帳篷,繼續說道:“染疫之人都住在那邊。”
方池看到這裏被管理得井井有條,贊道:“這分區而治的法子不錯,花大人是有真才實幹之人啊。”
花竹擺了擺手,很是認真地解釋道:“不敢居功。你家姐姐出了不少功勞。”
“在治病救人上面,她确實可靠。”
“曉夏姑娘的藥,已經開始起效,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日,城門口的營地就可以撤回羅村。”
“看來我的順溜紙沒白燒,回城後,你有什麽打算?”
花竹眼中閃過一絲憧憬,“我準備搬去和田媽媽一起住,她年紀大了,需要人照——”
“那正好,我已從臨安府搬出,就住在你們那條巷尾,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照顧田媽媽。”
熬藥的味道從營地的方向傳來,花竹看了眼天色,對方池說道:“你随我過來,我有事情要對你說。”
方池見他雙唇緊抿,忽然一種不祥的感覺環繞在心間。
“有什麽事情這裏說也可。”
花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環顧了下周圍,見并無別人,于是開口說道:“上次你與我說的事情,我覺得……我覺得不妥,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放在——”
“這件事,等你回城了再說。”方池打斷花竹的話,這答案他不想聽。
“疫患已經得到控制,往後你不要再私下前來。你若是因為對我的感情前來接濟,難免被人抓了把柄。我與羅村衆人如今已是一體,你我如果往來密切,到時候——”
“我不在乎!”方池眼見他和自己劃清界限,一時情急,抓住花竹手臂,不讓他再往下說。
花竹右臂受傷,被他這麽一抓,沒忍住抽了口冷氣。
“怎麽了?”方池見他吃痛,一時間手忙腳亂,他不顧花竹反對,拉開他的袖子看,“傷還沒好嗎?”
花竹想要抽回手,方池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執意要看他傷口。
“方池!”花竹帶着怒氣喊他。
方池被他一吼,忽然像是做錯事的小童一般,一下子停手立正,只剩一雙眼眸呆呆地望向花竹,那眸子裏夾雜的慌張和無措,看得花竹心頭一痛。
“傷口無事。”花竹本不願解釋,但看着方池那雙無措的眼睛,不知為何,安慰的話已經脫口而出。
花竹後悔已經來不及,只能掩飾般地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你可以不在乎,但是方家能不在乎嗎?”
方池站在花竹面前,立得板正,他後肩肌肉緊繃,極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将眼前人擁入懷中。
“你上次跟我說的事情,”花竹說得很慢,但是字字清晰,聽在方池耳朵裏,顯得冷冰冰的,“你我之間的事情,絕無可能。”
手終于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方池意識到自己把花竹抓得太緊了,他想松些手勁兒,但那雙手卻無論如何都不肯。他努力調整自己的舌頭,試圖把話說得雲淡風輕些:“為什麽劉帙晚可以,到了我卻不行?”
花竹露出一絲苦笑,直白坦蕩地答了他的話:“從前我年少,對人生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如今我和他,已是更無可能了。”
這一個“更”字,讓方池剛剛死去的心,又恢複了些許跳動。
“回去吧。”花竹将手從方池手中抽出,“這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如果……如果我離開方家呢?”方池見他要走,急忙開口問道。
“有沒有方家,我們都無法在一起。你那小箧,我給田媽媽了,你去她那拿回來。裏面的首飾,夠你娶一位好夫人。”
“那個盒子……那盒子是……”
方池想說,那盒子是你給我的,是你讓我攢滿的,如今我努力了這麽多年,終于拿着它來到了你的面前,我怎麽可能給了別人。
但他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舌頭,他在方衡和方與之面前立過誓,自己幼年的事情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方家待自己如親生,他不能毀諾。
方池用力搖了搖頭,就算全部都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呢?
告訴他,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你教過我識字,你喂過我一碗溫粥。
如此這般,花竹就會因為年少的情誼而愛上自己了嗎?
更何況,花竹已經忘記了自己,他連“一醉”這個名字都不再記得。
幼時的那場相遇,模糊在他們的生命中,如今再相逢,卻是一個不記得,一個不能提。
方池還要開口再說話,但被花竹打斷了。
“方池,我還沒說完。這不是你或者其他人的問題,而是我自己的問題。如果我們在一起,我們或許可以一起讨論案子、一起下值回家,一起面對面吃個飯,我們可能會很快樂,也可能這是我的一生中,最接近理想人生的機會。但是我不能。因為我不僅對自己負有責任,我還對常家、對望舒、甚至對卷宗裏那些不明不白死去、等着我為他們伸冤的人負有責任。”
“是的,這樣很累,但這就是我的生活。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我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如果我們在一起了,或許我們會快樂一段時間,但是要不了多久,我們的關系就會傳遍整個臨安城,到時候,整個方家,都要受到我的連累,他們會在街坊中擡不起頭來。‘就是他們家,給別人養大的兒子,和男人好上了。’方家的所有人都會因此而遭受痛苦,不光是方家,就連常家也不能幸免,我知道常家沒有幾個好人,但我的那些表兄妹們,他們是無辜的,我不想讓他們因為我遭受牽連。曉夏和與之都還沒有婚配,若是我們敗壞了家門的名聲,到時候他們便難找到合意的姻緣,這是你願意看到的嗎?還有田媽媽,她一直希望我成婚生子,我雖然無法滿足她這個願望,但也沒有勇氣在她晚年的時候,牽着一個男人的手站在她面前,我實在太怕她對我失望了,因為她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接近親人的存在了。”
“此外,還有最重要的,有人用生命給我上過課,我不願再有人因為對我的失望而死去。對不起,方池,我還有太多的牽挂和責任,又太自私,放不下眼前的生活,沒辦法、也不願意做那驚世駭俗之事。”
“對不起。”花竹說完這句話,轉過身去,也不等方池回答,逃一般地離開了。
而他最後這句道歉,聽在方池耳朵裏,更像是在道別。
方池沒有追,而是難得的悲傷起來。他看向天邊,晚霞擠在夕陽身前,被落日映紅,将天空染成絢麗的绛紅色。他盯着天際看了許久,直到夕陽逐漸消失,晚霞也慢慢散去,只留下一片寧靜的夜空。
大概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如同晚霞想要留住夕陽一般,終不過徒勞無功罷了。
方池低下頭去,但只過了一會兒,他就又鼓起了勇氣。
就算花竹是終要落下的夕陽。
他也不會是輕飄易散的晚霞。
方池從來都不是輕易放棄之人。
更何況是對他愛了一輩子的人。
他要留住花竹。
他方池,偏要留住他。
若太陽終将要落山,那他也要随他墜入永夜。
他這一輩子,是定要跟在他身邊的。
無論天涯海角還是刀山火海,不管龍潭虎穴還是地獄天堂。
從十幾年前,花竹喂他那碗粥的時候開始,他方池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