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針對

第6章 第 6 章 針對。

學長應該是走了。

白知梨腿根夾緊,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衛生間裏沒有人,但他總有一種被人盯着的感覺,緊張到小解都斷斷續續的,像葉尖一滴一滴吐出的露珠。

好了之後一刻都沒敢耽誤,光速洗完手躲回了房間,生怕再跟程修寧撞上。

白知梨跟害怕鬼追上來一樣把自己的房間門關得死緊。他實在不知道學長為什麽忽然間就很生氣的樣子,明明自己沒說錯話、也沒做錯事——難道說還是嫌他太吵了,不習慣家裏多出一個人?

但自己已經很努力在減少存在感了呀,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不引起學長的反感呢?

白知梨趴在床上,揪着枕頭想了半天,直到要去上課的鬧鐘響起,也都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先去上課吧。”他洩氣地把自己頭發亂揉一通,反正等會兒要重新梳的。

因為早上的經歷,白知梨再一次加重了對程修寧更喜歡獨來獨往的刻板印象,也導致那種沒由來的畏懼感更深幾分。

因為總是招惹變态的奇怪體質,加上脫離領養家庭後實在不富裕,嘗多了生活的苦辣辛酸,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白知梨對外界的情緒感知從小就很敏感,尤其在乎別人對自己的态度,那一雙雙看過來時或冷漠、或惡心的眼神。

絕大多數時候,他都像只才剛睜開眼睛、對新鮮的世界沒有好奇只有害怕的幼兔,周遭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把自己整個縮起來,躲在洞裏瑟瑟發抖。

程修寧在白知梨眼裏并不壞,相反,算是他認識的人裏不可多得的好人。就算有些時候表現得很奇怪,白知梨為了這份在京城相當于做慈善的房租,也願意将這些行為都自顧自地洗腦且合理化。

但對方的情緒有些過分陰晴不定,這讓某些膽小的家夥下意識地将其劃到需要特別小心、特別注意的危險類別之中。

程修寧表達出的不想和自己有太多來往這個信號,對白知梨而言簡直是求之不得,因為他只會比程修寧本人更加不希望兩人之間有過多接觸。

因為今天除了上課還有劇目排練,白知梨怕劉海會影響視線,索性拿根橡皮筋把太忙沒來得及剪而長長的頭發全都紮成個小揪揪,像棵蘋果苗一樣立在腦袋上。

他按掉鬧鐘,順手取下挂架上的單肩包,把白色的荷包蛋帽子扣在頭上,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動靜比家裏進了蚊子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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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房間到玄關不過就幾步路,白知梨全程都像只貓那樣踮着腳尖走路,生怕弄出一丁半點的聲響把程修寧招來,整個過程都提心吊膽的。

好在一直到關上門,最裏面那間屋子都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像是壓根就沒有人住在那裏一樣。

等走到樓道上白知梨才總算放下心,深深地長呼出一口氣,把背包調整到身後,大大方方地走下樓。

天知道他剛剛一直在心裏默念學長別聽見學長別出來,緊張到拉開門把的手都在不停顫抖。雖然就算被聽見也不會有什麽,以程修寧的性格也不會因為這麽點小事就找自己麻煩,可白知梨就是極力地想要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設想別人被自己打擾到後究竟是真的不在意,還是隐忍不發心中埋怨。

尤其現在,程修寧是和白知梨同住一個屋檐下的人,同時也是他的房東。

有些時候連白知梨自己都搞不明白,他到底為什麽會程修寧,明明對方才是那個在自己害怕住學校宿舍時伸出援手,真正付出過行動幫助的人。

白知梨一下電梯,迎面襲來的熱浪讓他立刻升起想要縮回去的沖動。

秋雨遲遲未至,即使是上午,柏油馬路也曬得燙腳,尤其是拼夕夕39.9包郵買了兩雙白色板鞋的白知梨,不知道第多少次深刻地體會到“便宜沒好貨”這幾個字。

他穿着其中一雙廉價板鞋,只覺得自己就像被主人剃光腳底毛毛的貓咪,光着爪墊踩在曬化的馬路上,嫩粉爪墊都快烤成焦糖爪墊了。

白知梨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飛快往前走,餘光一瞥就看見學校裏的大橘學長正悠閑地躺在水池邊癱肚皮,旁邊還有兩個漂亮的學姐在投喂,頓時嫉妒得面目全非:他才不是被燙爪子的貓咪,他明明比貓咪慘多了!

等到舞蹈室後已經是十點了,人陸陸續續來了大半,顯然都被一路的高溫熱了個半死,一進空調房就舒服地直叫喚。

白知梨也歇了會兒,在快上課前十幾分鐘帶上背包去衛生間換舞蹈服。

“聽說這次迎新晚會要在音節上直播,咱們系原定的舞臺會和表演系合作,到時候肯定要改劇目。咱們都練好多天了,憑什麽說改就改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直播的話肯定要考慮流量問題啊,校領導也會看後臺數據的。咱們系雖然能上才藝,但是跳來跳去無非就是那幾個舞,尤其咱還是跳民族舞的,現在誰還看這麽無聊的節目啊。請表演系的來救場還不是為了到時候能讓咱們的節目更受歡迎。”

“說到這個,為了能蹭到表演系的人氣,光我看見的,咱們系主任就不知道往表演系跑了多少次。啧啧啧,那叫一個舔。”

白知梨藏在隔間裏換衣服,但大多數人都不太講究這個,直接在外面換了,讓他聽了一耳朵八卦。

“咱們系不是有個網紅嗎,音節上粉絲數都幾十萬了,不至于為了一點兒流量搞得這麽卑微吧。”

“據說啊——據說,消息還不确定,是我表演系朋友說的——咱系主任搬來的救兵是林秋雲,就是演了《玄龍傳》男一那個。”

“我曹?!真的假的,今年暑假這部劇火死了,我妹我媽都在看,我妹說她們班的女生都在磕玄龍和師尊。”

“真是林秋雲啊?那什麽網紅也不夠看啊,人家可是一部劇飛升成頂流了。”

他們聊的東西都和自己沒什麽關系,白知梨本來沒怎麽在意,突然就竄出來“林秋雲”的名字。

白知梨給吓了一跳,整理褲子的時候差點沒站穩,伸手撐了下廁所門保持平衡,弄出“砰”的聲響。

交談聲停了一瞬,在看見是白知梨從裏面走出來後,講八卦的幾個人松了口氣。

雖然開學也沒多久,大家相處時間不多,但白知梨性格腼腆又好說話,平時和同學相處得都還不錯,是舞蹈系公認的沒攻擊性小棉花娃一只。

其中一人朝白知梨走過來,哥倆好地攬住肩膀,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是你啊首席,咱們不都是男的嗎,咋不出來換。”

“話說回來,我記得林秋雲好像是你之前的室友啊,這下可算是碰上熟人了。”

白知梨本來還有點不适應被人這麽親密地摟着,一聽見他叫自己首席,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有點着急地阻止對方這麽喊:“你別亂說,我們才剛開學不久,什麽首席,別讓人聽見。”

“怕啥啊,你不本來就專業第一嗎,就算不是學院首席,也是咱們舞蹈系大一的首席吧。而且連姓石的都欽定你領舞了,有什麽不能說的。”韓松不以為意。

舞蹈生天生具備的氣質讓他們無論在哪裏都是最好認出來的,人群中胸膛和下巴總是高高挺起,體态輕盈修長,走起路來神氣得不行。

在這麽一個人均自信驕傲爆棚的群體裏,白知梨內斂得都有點格格不入了,韓松也一直都不明白他怎麽老這麽謙虛,“咱要身材有身材要顏值有顏值要實力有實力,喊幾聲首席怎麽啦,誰要是不服自己上來比比呗。”

白知梨讓他說得不好意思,有點僵硬的讓人摟着肩膀往前走,慌亂的四下看看,生怕被別人聽見鬧出笑話來。

韓松看他這樣子,一口一個“首席”叫得更起勁了。白知梨聲音比一般男生小,不斷地小聲提醒他收着點,都顧不上讨厭被人随便碰了。

韓松笑嘻嘻地,就是不聽,特愛逗白知梨。

這家夥明明比自己小不了幾個月,但看着就好像小了幾歲的弟弟一樣,明明長得就是個招惹是非的主兒,偏偏性格和外貌完全不符,又軟又糯的,随便調侃幾句就害羞得話也說不出,講話也是小小聲地講。

活像顆荔枝,果殼帶着刺兒看起來不好惹,芯子卻軟軟嫩嫩的,可招人喜歡了。

“不知道咬你一口是不是荔枝味兒的。”韓松想着想着就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白知梨被他這跳躍式展開的話題弄得有點懵,呆呆地“啊?”了一聲。

韓松嘿嘿笑着說沒什麽,架着白知梨進了教室。

他們換舞蹈服這會兒功夫,人早就齊了,甚至比平時還多出一個。他倆只能暫時擠在後面。

石任是他們的主課老師,也剛進來,上課時間一到就示意離門邊最近的學生把門關上,徹底阻斷外面的視線後,才向好奇的學生們介紹他身邊那個戴着墨鏡的高個男生:“這是林秋雲,隔壁表演系的大一新生,将會參與到我們學院迎新晚會的頭號節目上來。大家鼓掌歡迎。”

學生們很配合,紛紛鼓起掌。

林秋雲在一陣響亮的掌聲中取下墨鏡,順手卡在牛仔外套胸前的口袋上,向衆人打了打招呼,颔首:“大家好,我是林秋雲。”

居然真是他。

白知梨躲在人群裏,尴尬到十只腳指頭同時緊扣,摳出了一座京大。

救命,這種眼睜睜地看着熟人裝逼的感覺……實在太煎熬了。

韓松卻很興奮,目光一直鎖定在林秋雲身上:“你室友你室友!!哇靠他好會裝逼啊!!”

白知梨越發羞愧得無地自容,彎了一輩子的腰在這一刻終于斷了,頭深深地低下去,聲音在愈演愈烈的交頭接耳中小得像是蚊子在哼:“……你室友。”

韓松忽然頂了頂白知梨的胳膊:“他好像在看你。”

我都躲到這麽後面了,怎麽可能。

白知梨盯着地面,絕不擡頭看一眼。

“你看錯了。”

韓松篤定道:“不可能!他就是在看你!”

白知梨不欲與他争辯這個話題,敷衍性地“嗯嗯嗯”。

林秋雲的到來就像是投進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激起了千層浪。石任不得不親自出來組織課堂紀律,手一上一下比了個禁止的動作:“大家靜一靜,我有事要說。”

老師這個頭銜至少在大一新生中還是相當重分量的,他一制止,那些興奮讨論的聲音就很快淡了下去。

韓松笑道:“他肯定是想讓你上去和林秋雲熟悉熟悉,但無知的老師卻不知道你倆早就是室友了。”

白知梨戳戳他:“噓,別說話。”

但下一秒,他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被點到:“白知梨來沒有?”

都不等正主自己出來,韓松着急忙慌地把他推出去,生怕沒人能看到一樣還努力的揮着手:“這裏老師!我們首——嘶——我們小荔枝在的!”

白知梨暗中踩了韓松一腳,才成功阻止對方說出那兩個字。他往前一步,輕輕點頭:“老師。”

石任沒什麽反應,只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倒是他旁邊的林秋雲,從聽見“白知梨”這三個字的那一刻臉上就浮現出驚訝之色,現在看到正主,本來保持着高冷臉的,這下也笑得有點不值錢。

但林秋雲還沒來得及敘舊,石任的一句話打懵了在場所有人:“因為學校調整了晚會播出形式,為了咱們最終呈現出的節目質量能夠和該有的熱度匹配,所以系主任特地邀請了表演系的林同學來助陣。同時,考慮到短視頻平臺的流量問題,原定的領舞也由白知梨換成徐清。”

“沒其他問題了吧?”

他四下看了一圈,面無表情地說:“稍後我會帶你們過一遍改後的劇目,除此之外沒別的事了。大家先練習吧。”

在場衆人沉默一瞬後,各自分開。

白知梨在初聽到換人時,身形有那麽幾秒鐘的停頓,但很快便若無其事地準備去鏡子前熱熱身。

林秋雲嘴角的笑都還沒來得及放下,聽見石任的新安排,臉上表情漸漸地也消失了。

韓松先是冷了會兒,反應過來後,大聲地喊了句“石老師”,把原本要走的石任都給喊停了。

“什麽事?”

“《白玉京》從一開始籌備到現在,都是荔枝在跳領舞,幫我們摳細節摳動作。為什麽臨到表演突然換人?據我所知徐清的專業課成績甚至還不如我高吧,他真能擔得起這個位置嗎?”

韓松的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舞蹈室內的所有人都聽見了,大家明面上做着熱身動作,實則都在悄悄關注這邊。

石任見氣氛不對,有點垮臉了:“誰告訴你領舞這個位置選了人就不能變動的?白知梨是跳得不錯,但現在我有更好的人選。”

韓松不接受他的說法:“那我想請教老師,徐清專業課成績才排在系裏四十多名,他到底哪裏比荔枝強?”

石任沒想到韓松居然還敢跟自己頂嘴,氣得音量都提高了:“徐清在音節是網紅,視頻點贊十幾萬,如果是他來和林同學搭檔,我們的節目肯定會是迎新晚會直播時在線觀看人數最高的。白知梨呢?他除了跳舞好點之外還有什麽優勢?”

在石任尖銳的連串質問下,韓松有點招架不住,士氣被打壓下去大半。

石任乘勝追擊,又将矛頭轉移到旁邊未發一言的白知梨身上:“沒記錯的話你們新媒體老師在剛開學的時候就布置了學期作業,要你們自己經營一個音節的平臺賬號。白同學你既然有意見,那不如把你的賬號數據說來給老師聽聽,要是粉絲數點贊數都比得過徐清的話,那老師就不進行人員調動了。”

白知梨攥着衣角,垂眸好一會兒,才搖搖頭:“我的賬號沒什麽粉絲。”

韓松有點心疼地看向他。

“那不就得了。”

石任冷笑一聲,仿佛大獲全勝般,眼神裏滿是得意:“人貴有自知之明,要學會正視自己的不足,而不是指使其他同學幫自己出頭。你說對不對,白同學?”

這句話一說出來,韓松當場就氣炸了,幾乎立刻就要沖上去:“你怎麽在說話——”

白知梨拉住他,對上後者憤怒又不解的視線時,輕輕搖頭。

而後又對石任說:“對不起老師,韓松跟我關系好,所以對突然換人有點意見。”

“哦。對老師的安排有意見。”石任陰陽怪氣道,直接針對白知梨問:“那你呢白同學,你對老師的安排有沒有意見?會不會怪老師把你的領舞給換了?”

白知梨依舊是安安靜靜地,低着眸,輕聲說:“沒有。老師。”

晃眼的白色燈光通過四面的落地鏡反射到男生的眼睛裏,隐約有一抹轉瞬即逝的水光,随着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揉碎在漂亮清透的眼睛裏,很快就看不見了。

像湖面偶爾引起的一點點微末漣漪,沒有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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