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就許願這深巷小門臉的店,哪裏需要夥計。不過藥小二爺說一不二,非常自覺,做夥計就有做夥計的樣子,還真是專業又敬業。天一見亮就起來灑掃庭除買早餐,每天許願睡眼惺忪地起床時,都能看到熱氣騰騰的包子豆漿和晨練過後精神抖擻的藥不然。他非常不适應。

且不說單身多年的他被這冷不丁跟他同吃同住的人打亂了節奏,單是藥不然這上進好青年的精神頭和胡同老大爺的生活習慣就讓他瞠目結舌。第一天他當這人是想好好表現,第二天當是沒找到臺階下,第三天許願炸毛了卻不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一個禮拜過去了,許願的好奇心已如百蟻蝕骨,折磨得他快坐立難安了。于是這個早上,天還沒亮,他就華麗麗地自然醒了。

跟他肩并肩一起躺在床上的人還在安睡,呼吸清淺,眉目安寧。春分已過,北方的天越來越長。太陽升起之前帶着點暖意卻不透亮的晨曦很是醉人,仿佛為浸入其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薄薄的希望。他凝視着近在咫尺的側臉,每一秒都變得無限漫長。

裝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難點在于自然。所以,藥不然起床的時候他該不該翻身呢?關門聲終于響起時,他松了一口氣,卻突然想到,為什麽要裝睡?

洗漱收拾好來到前廳,藥不然正在掃地,見他出來笑着道了一聲早。

“難得一見呀,今天怎麽起這麽早?飯還沒買回來呢。”

“這話該我問吧,你怎麽天天都起那麽早?”

藥不然停下手上的活,轉過身看他,笑得玩味。

“我哪裏給你留下好吃懶做的印象了?”

許願頓時語塞。是高興口中的搖滾青年形象?是初見面時的吊兒郎當?是藥家未來掌門的身份?想想他的身手和家學,想想他這些年在五脈和老朝奉手下的輾轉騰挪,好吃懶做之人也是辦不到的。不得不承認,他并不了解這個人在平常生活中到底是什麽樣子的。認識這麽多年,他們之間,不是連環計,就是鬼門關。

“行啦,別想啦。拿着,把剩下的活兒幹完,我去買早餐,回來給你講講我那一把辛酸淚的童年。”

許願愣愣地接過掃帚,默默掃起了地。

“你別以為我是什麽古董界含着金湯匙的小少爺,哥們兒小時候苦着呢。”話是這樣說,可他的聲音分明都透着一點罕見的溫柔。

藥不然爸媽過世早,他從小在藥來身邊長大。在拿着家裏那些瓷瓶只會往地上摔的無知歲月裏,藥不然也不過是個蹭在爺爺懷裏、跟在哥哥身後的小團子。那時,觸手之物都是軟軟的。這樣的日子短暫,模糊,卻在他記憶最深處留下了一層溫暖的底色。

等到他能穩穩拿住一個比他頭還大的筆洗時,再摔了瓷器就要挨揍了。在那個缺書少文的年代,他的啓蒙讀物是瓷器圖鑒,書頁失了光澤,多有折痕,偶爾還能看見他哥哥小時候的塗鴉。從此,他深宅大院裏的傳統教育就開始了。晨起練功,識文斷字,讀史鑒寶。小時候覺得枯燥辛苦,長大後才知道,是多少五脈前輩幫他們擋住了外面的血雨腥風,才能有他在這一方小天地間的平靜簡單。

Advertisement

“所以呢,哥們兒的勤奮都是童子功。羨慕吧?”

許願舒展眉心擠出一個笑。

“那敢情好了,以後早上打掃前廳後堂和買早餐就都你負責了,老板我就負責睡到日上三竿。”

“成啊,只要你放心讓我開門迎客。”

許願沉吟了一下,思考起這種可能性來。看他這認真樣兒,藥不然笑着攬過他的肩膀:“如果真這樣,只要你別出來搗亂,我保證咱們的業績翻倍。”

許願橫他一眼:“你少打騙人的主意。”

“大許,你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哥們兒。再說了,你這裏都是真東西,我哪裏有機會騙人?價錢這種事,千金難買心頭好,對吧?”

“你哪來這麽多歪理?不過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藥不然不笑了。

“前兩天跟你哥商量的怎麽樣?”

“跟他有什麽好商量的,他遲早是要回美國過他的小日子的。”

每次提到藥不是,他的表情都很複雜,許願總覺得他的那層疏離下面藏着點小委屈。

“其實讓你去坐櫃臺也不是不行,藥小二爺親自給我這小店當掌櫃,求之不得啊。”

藥不然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瞬間明白過來,這後面肯定有個“但是”。

“但是你現在不适合抛頭露面,去早市買個菜都得帽子墨鏡口罩全副武裝。時機合适了,自然放你出去接客。”

“在此之前我就只服侍官人你一個呗?”

許願本來是個很斯文的人,那幾年出生入死地折騰,從來都是智取,也沒說養成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習慣。藥不然來了一個禮拜,他耐心盡失,暴躁激增,迅速将想揍人的沖動化為行動。不過鬧歸鬧,從來不會失了深淺。就像現在,他單臂夾着藥不然的脖子将人拽過來蹂躏,藥不然笑着撞上他胸口,不躲閃也不還手,任由他挾持着自己。分明三十幾歲的人了,還像沙坑裏玩彈球兒的小孩兒似的。

正鬧着,就聽前廳一聲清脆的“許願”響起,兩人皆是一愣。

---TBC---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