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聽筒還沒放下,那聲聲叩門直擊在了許願的耳膜上。眼前的景象似遠似近,許願一步一步走到門口,這木門似乎格外陌生,陌生到他沒有勇氣去打開。他看見自己伸出了手,觸到了門,下一瞬,藥不然的臉就挂着一個透着疲倦的超大號笑容填滿了自己的視線。
只這幾步路的距離,許願心裏已經坐過一輪雲霄飛車了。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此刻這人真的就在眼前,他反倒大腦一片空白,臉上沒一點表情,更說不出一句話。可門外藥不然那副樣子,就好像兩人上午剛在菜市場遇到過一樣自然,仿佛公海炸沉船、找回藥老太爺遺骸、抓出老朝奉、他藥不然死裏逃生,都只是買了一兜洋蔥一樣。許願正有些氣悶,就聽藥不然來了一句“哥們兒手裏有件東西,看你收不收?”
其實這話藥不然說得有些小心翼翼。只見許願後退一步,将藥不然讓了進來。藥不然行李剛放定,迎頭就吃了許願一拳。他身形微晃,剛要出言,卻沒得着個正臉。許願不等他做任何反應就轉身走向電話,拿起聽筒,還沒撥完號就被藥不然按住。只聽他問道:“大許,你就這麽急着把我往局子裏送?”
“打給你哥。”
藥不然垂了下眼,複又直視許願,開口道:“別着急。你就沒什麽要問的麽?出了這四悔齋,我可就不會顧着我說的話你聽不聽得到了。”
這話說得似有玄機,到底是藥不然在向許願提供一個聽他坦白的機會。是呀,他許願合該有一肚子的疑問。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偏得跟着老朝奉?怎麽回來的?這些都是他計劃好的麽?未來什麽打算?為什麽要來他這裏?過去諸多謎,未來萬重險,多得是想從藥不然這裏求的答案。但此刻,他一句話也問不出來。像是跟自己賭氣一樣,許願撂下電話,一臉不虞地去将藥不然的行李提到了裏屋,然後就坐在床邊默不作聲。
眼看着許願生悶氣,藥不然輕笑一聲坐到了他身邊,伸手搭在他肩上,湊過去說:“哥們兒現在真是無家可歸了,許大善人能不能收留一下呀?”
許願皺着眉轉過頭,就看見這人眼底的烏青和下巴上的胡茬,本來很帥氣的一張臉,生生被疲憊調冷了一個色調。
“先睡一覺吧。”說着就起身向外走去,到了屋門口又回身交代,“我去買菜,順便給你買點日用品。你別去前廳了,有什麽需要我帶回來的麽?”
“紅燒獅子頭?”
答案是白眼一枚。
藥不然從一場安眠中轉醒時,聽見廚房裏傳來蔬菜入鍋蹦起油星的聲音,恍如隔世。飯桌上已經有了一盤菜,扣着個盤子在上面。床邊多了一雙拖鞋,床腳上疊着一套睡衣,衛生間裏添了新的牙具、剃須刀和毛巾。等到洗漱幹淨、恢複了精氣神的藥不然從衛生間出來,一桌熱氣騰騰的菜已經擺好了。之前扣着的盤子也拿掉了,紅燒獅子頭,還溫熱。
飯畢,藥不然見洗完碗的許願并沒有要回到前廳開門做生意的打算,心裏奇怪:“怎麽着?這就歇業了?別介呀,哥們兒現在無業游民一個,還指着你養活呢。”
“無業游民說得太輕了吧?藥小二爺現在露臉可是要起大風波的。我要是真開門迎客了,你就不怕這來來往往的多出一個兩個有心人,察覺出後廳裏有貓膩?”
“還是大許你想得周到,你看你多舍不得我,生怕被人發現你金屋藏嬌,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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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着,我這就去開店門,出什麽事我擔着。”
“哎,別別別,你看你,還這麽不經逗呢?”
“誰有閑心跟你這兒逗悶子?你回來到底什麽打算?”
“這是我家啊,不回來我去哪?跟我哥一樣跑美國去麽?”
這話還真是噎了許願一下。藥不是說過,他這個弟弟,看上去自來熟,但打心眼裏跟誰都不親不近。但這麽多事過去了,許願品着藥不然的一個又一個選擇、一次又一次行動,漸漸懷疑起來,當年騙了他,傷他、害他,甚至想殺他的藥不然,就是這個人最真實的樣子麽?
沉默太重,他起身給兩個人各倒了杯水。
“那接下來是怎麽打算的?”
“沒打算。”
許願差點嗆到。
“這外面的形勢不用我分析給你聽吧?你就這麽貿然回來,沒有一點計劃?我不信。”
“我的計劃就是來找你呀。還請白字門掌門不吝賜教,指點在下?”
許願覺得自己到現在才想抽丫的真是不容易。
“你藥小二爺是何等能耐,誰敢來指點你呀?”
“大許你學壞了,是不是跟我哥呆太久了?”
“要學壞也只能是跟你吧?以後的事,你不想說也沒關系,自己心裏有數就行。”
藥不然收起了嬉笑,“沒騙你,這才剛回來。你真當我是半仙兒呢,什麽都算得到?活着回來都不在計劃之內。”
許願感覺心裏被狠狠擰了一把。
夕陽沉進了夜色裏,胡同裏的槐樹上飄來陣陣蟬鳴,藥不然就這麽對着窗棂發呆,讓許願想起了小時候母親哄他睡覺時哼的兒歌。他跟藥不然待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這麽安靜過。習慣了這個人的貧嘴,見識了這個人的狠戾,卻不知如何在他的安靜中自處。曾共赴險境,曾絕處相逢,甚至,這個人一度就是他的險境和絕處。但是此刻,他們就這樣默默地共處于他的鬥室,分不清敵友,看不清前路。
這明明是他家,他卻異常不自在。想去看書,卻覺得安坐窗邊的藥不然太礙眼;想跟他聊天,話頭在舌尖滾了幾滾又咽了回去;想看電視,不管多小的音量都好像很吵。到最後,他只能自暴自棄地看着藥不然發呆,不知看了多久,以至于這人轉過來的時候,吓了他一跳。
“呦呵,大許,你不會是愛上我了吧?怎麽盯着我看得這麽專注?”
“滾!”許願本就一肚子無明火,被他這一調侃,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頓時壓着嗓子低吼了回去。
藥不然反倒湊到了許願眼前,“許掌櫃,你這四悔齋缺不缺夥計呀?不要工錢,包吃包住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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