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形勢變幻讓他們沒需要等多久。當方震再次現身四悔齋的時候,他便不再是那個可以和藥不然随便切磋的身份了。許願坐上劉家的車,方震的沉默一如當年。但終究有些事情不一樣了,比如,許願再也不會滿懷忐忑地問東問西了。

劉老爺子的葬禮他沒能參加,如今風息浪止,他再次登門,首先便是征得主人同意,到老爺子的靈堂祭拜一番。重回議事廳,劉局熱情地給他表哥介紹許願。

劉心同寬眉杏眼,中等身量,垂手而立,禮貌地自我介紹:“久仰許先生大名。在下劉心同,不才現任五脈紅字門掌門。”

許願笑道:“劉掌門叫我許願就好。”

劉心同也笑:“也不必叫我掌門。論起來,我們才是平輩,我虛長你幾歲,若不嫌棄,就叫我同哥吧。以後少不得常來常往,都別拘着了。”

許願暗自驚異,面上不顯,只表示恭敬不如從命。寒暄之後,劉局便告辭,只留下許願與劉心同單獨交談。接觸越久,許願的心就越沉。這人絕不是庸常之輩。雖然他說話沒有那麽半含不露,許願還是在他身上隐隐看到了劉一鳴的影子。

看過茶,劉心同笑着看許願。這笑容,在許願看來,就像是雕塑家刀鋒陡轉,又冷硬地頓住。

“不知這次找我來,所為何事?”

“沒什麽要緊的,不過是閑話家常而已。”

“哦?你我話的是哪家的家常呢?”

對面人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許老弟,你不必如此戒備。那我就直說好了。你不想回五脈,不想加入中華鑒寶學會,我尊重你的選擇,必然不會勉強。”

他頓了一下,望着許願。許願笑着道謝。下面的話,他說得似乎更加字斟句酌。

“明眼梅花,同氣連枝,少一門都不成五脈。如今當年許掌門的冤屈已經昭雪,許家自然該當得金石玉器的掌眼之責。”

這話許願倒是聽不懂了,不是剛說不用他回來麽?

“雖說鑒寶之事,經驗極為重要,但五脈的家學也是豐厚寶貴的資源。說實話,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很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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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第一次見面麽?許願的困惑絲毫不加掩飾。

“是你最初在各位掌門面前亮相的時候,當時我跟黃煙煙、藥不然一樣,立在掌門身後。”

聽到他提藥不然的名字,許願心裏一驚。劉心同自顧自地說下去:“許家的人還秉持着求真的原則對待古董,這份鑒寶的手藝也後繼有人,這比什麽都讓人高興。”

這套冠冕堂皇地說辭把許願逗笑了:“聽這意思,是想讓我開壇授課麽?”

劉心同卻沒領會這句調侃,認真道:“公開授課自然不合适。你知道的,咱們的本領都是雙刃劍,最好的鑒寶大師也可以是最好的造假者。所以代代相承的言傳身教才最為重要。”

劉家的人竟是如此嚴肅地跟自己讨論白字門的存續問題,這是許願始料未及的。饒是此刻,許願也摸不透他到底在盤算什麽。

“這是在要我交出《素鼎錄》還是逼我相親啊?”

劉心同嘆了口氣:“你不用疑心我,《素鼎錄》是家傳之寶,無論如何都不會托與外人。你又不是藥家兄弟,我也不會有如此非分請托。

“你的個人問題是你的自由,我不會找什麽顧全大局的理由幹涉你。只是,我不希望我接手的五脈殘缺不全。至于用什麽辦法,那是你要考慮的問題。”

“你接手的五脈?看來劉掌門是志在必得啊?”

“哼。沈松竹自身難保,黃煙煙志不在此,難道你要讓藥不然跟我競争麽?”

許願心中警鈴大作。

劉心同冷笑,乜了他一眼:“你也順便告訴藥家兄弟,讓他們倆争點氣。不把藥家收拾好,我這個做叔叔的想幫他們都下不了手。”

如果說從黃家回來是雲裏霧裏,跟藥不是碰過面是思慮萬千,那與劉心同的過招簡直讓許願心中重如千鈞。外界對此人的低估不是一星半點的。他們都還在琢磨着五脈掌門之争,劉心同就已經在謀劃重振五脈了。此人說話沒有劉一鳴那麽玄妙,甚至會向對方顯示自己在信息上的優勢來施加威壓。

劉家已經掌握了藥不然的動向,這也是遲早的事。方震說得對,對于這些人來說,找藥不然的麻煩得不償失,劉心同也算是有招攬之意。但說到底,對這個人來說,他許願也好,藥不然也罷,都是棋子罷了,為他的宏圖大業被擺布。

正一路琢磨着回到了家,卻不見藥不然。卧室桌上鎮紙下留了一張條,說去河南了,過幾天就回來。許願慌了。藥不然不是胡來的人,此刻如此急迫地只身離開,一定是出了什麽需要他去親自處理的突發事件。

瞎猜無濟于事,許願立刻給藥不是打電話。對方接起電話倒是平心靜氣,表示他們就在王府井,可以見面聊。不遠的路,許願趕得很急,一到卻傻眼了。合着是四人約會,另一對偏巧是黃煙煙和她男朋友。煙煙大方地為兩人介紹,戴海燕很識趣地提議跟自己的同事去附近的外文書店逛逛。

許願一落座,直奔主題:“藥不然走之前有沒有找過你?出什麽事了?他要去做什麽?”

黃煙煙搶先翻了個白眼,嗆道:“那尊大佛用得着你替他擔心麽?他到哪不是橫着走?再說了,不管他是什麽身份,河南也是他的地界。”

“你也知道了?”

“我怎麽就不能知道?”

藥不是眼見着許願的臉色紅紅白白轉個不停,趕緊安撫:“他走之前來找過我們,正碰上煙煙。”

“那他有沒有說什麽事情?我才去了劉家半天,他就沒影了。”

“崤山一帶發現歐陽穆穆的消息了。”

“什麽?他要幹什麽?單槍匹馬去捉人麽?”

“難道坐視不理麽?”

藥不是這一問,總算停住了機關槍一樣的許願。他一愣,才意識到自己重點錯了,語氣也緩和下來:“當然不是。歐陽穆穆是逃犯,應該報送公安機關才對吧?”

“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證據。細柳營之後,我們暗中在地方上着人探聽消息,最近有人回報說,陝豫邊界新出現了一些作坊燒制瓷器并外銷。我們懷疑是鬼谷子一派在另起爐竈。”

“何以見得?”

黃煙煙解釋道:“當地的盤口收了兩件回來,仿制手藝成熟,像以前的鬼谷子下山一樣,真品應該就在他們手上。而且他們打政策的擦邊球,從制作到縣級的銷售,都是以仿制品為名。有專門的店面收貨,再流轉出去,就成了真品。”

“也就是說,公安部門沒有辦法直接搗毀從假變真的這個過程?”

“對,所以才需要中華鑒寶學會的人出面。而且,歐陽穆穆始終沒有露臉,我們懷疑他是扶植了傀儡,自己轉做幕後操控。”

“需要中華鑒寶學會的人出面?那怎麽還讓藥不然去?”

“你先別急。他有他的用處,明天黃煙煙會啓程去三門峽,他們一明一暗,争取盡快把這件事情解決。”

“既然不是十萬火急的事,為什麽不等我回來一起商量?”

黃煙煙涼涼地添了一句:“怕你要跟去呗。”

許願剛下去的火又蹿起來了:“我為什麽不能去?”

“藥不然找的是老朝奉的人脈,我動用的是五脈的資源。你去幹嘛?”

被這麽一問,許願還真啞火了。

“你留在北京,我會需要你的幫助的。”藥不是沒看他,起身,幾步迎上了逛回來的戴海燕。

許願看着他的背影,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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